傅安安放眼望去。</br>看見了鐵大門兩旁，停靠了兩輛黑色汽車。</br>前頭那輛車，車門被司機拉開。</br>有個高高瘦瘦的老者，身穿舊式的長衫馬褂，下了車。</br>眉眼清矍，板著一張臉，透著嚴肅和古板。</br>同時下車的，還有個穿紫藍色長襖的婦人，富態臉，身形微胖，頭發全部攏到腦後，用翡翠簪子挽了個扁髻，耳朵點了對翡翠墜子，富貴逼人。</br>後頭下來了，幾個高矮不一的人。</br>看他們的衣著裝扮，大抵是管事之流。</br>傅安安心思微動。</br>目光投向坐在她斜對面的沈逸風。</br>猜測著，來者應該是他的阿爸和姆媽。</br>只是看上去，兩人的心情，都不怎麼好。</br>像是特意找來興師問罪的。</br>傅安安收回目光，落到了身旁的戴瑩身上。</br>輕聲提醒了句，“戴小姐，沈老爺和沈太太，很有可能是為你而來的。”</br>戴瑩“嗯”了聲，輕聲回道，“我看出來了。”</br>她和沈逸風之間，不說別的。</br>光她天生是個石女，不能生孩子這一點，就注定了沈家容不下她。</br>何況，她還堅信紅色革命理念，參加了革命軍。</br>與沈家整個大家族，算是誓不兩立。</br>所以，沈逸風剛才強行塞給她百合花的時候，痞笑著要她答應以後都留在海城陪他過日子。</br>她只淡然笑了笑，沒有同意。</br>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孤勇。</br>一腔孤勇堅持到最後，只會鬧得家離子散，互相埋怨的下場。</br>與其最後成為一對反目成仇的怨偶，倒不如，從一開始，就斬斷不該生出的妄念。</br>對她，對沈逸風，都好。</br>沈逸風的阿爸沈承章，行色匆匆，邁著一長一短的步子，走向將將站起身的沈逸風，臉色鐵青。</br>“逆子！我和你姆媽跟甦家約定好，讓你今天去和甦家小姐相看，一起去城外過個熱鬧的花朝節，你就是這樣糊弄的？”</br>沈承章手指狠狠點了點，指著沈逸風破口大罵。</br>“你腿腳不好，就好好呆在家里，像個馬猴似的，到處跑什麼？”</br>沈逸風抬眸，滿不在乎看了眼過去，嗤了聲，“早就跟你和姆媽說過了，我不喜歡什麼甦小姐馬小姐。</br>你們誰塞給我的，就自己陪她們去過好了，與我何干。”</br>“你……孽障，你干脆氣死我得了。”沈承章抄起手邊最近的粉彩碟盤，劈手朝沈逸風砸過去。</br>沈逸風哪能是個乖乖就範的主？！</br>腳步騰挪，往左邊一閃，輕輕松松躲開。</br>碟盤砸中座椅的鏤花椅背， 當作響，碎成了兩半。</br>沒砸到沈逸風，沈承章怒氣更甚，“孽障，你竟然還敢躲？”</br>“不躲，等著被你活活砸死麼？”</br>沈逸風嗤了聲，斜了眼過去，涼涼說道，“我死了無所謂，沈家可就真的玩完了。”</br>“你……混賬！”沈承章氣得吹胡子瞪眼。</br>跟在他身後的沈太太，快走兩步，把他攙扶到椅子上坐下。</br>嘆了口氣，“老爺，你這脾氣，說來就來，來的時候，不是說了要好好跟逸風說話嗎？”</br>“氣壞了身體，吃虧的是你自己。”沈太太輕聲勸慰。</br>“我看他就巴不得我早點死，翅膀硬了，再也沒有人管得了他。”沈承章狠狠瞪了眼沈逸風。</br>結果，對上沈逸風臉上那抹渾不在意的痞笑，氣了個倒仰。</br>“你看他那副鬼樣子，眼里還有我這個老父親嗎？”</br>沈逸風哼了聲，“我又不喜歡你，把你放眼里干什麼，我有病啊。”</br>沈承章，“……”</br>雙手緊緊攥著座椅的兩邊扶手，恨不得跳起來，去打那個長了一身反骨的孽障。</br>傅安安和戴瑩互相對視了眼，眼神交匯。</br>兩人都想不到，沈逸風跟他的阿爸，是這樣雞飛狗跳的相處模式。</br>有點大開眼界。</br>“沈公，沈太太。”厲梟笑著對沈承章和沈太太道。</br>沈承章剛才氣怒上頭，只顧著對那個從小就不听話的逆子發泄怒火。</br>這會兒，听到厲梟向他打招呼，微微扭過頭，臉上顯露幾分驚訝。</br>“哦哦，是督軍啊。”</br>沈承章略微壓住了滿腹怒火，很快擠出笑容，打量著厲梟，“我家孽障今天爽了甦家小姐的約，是因為督軍找他有要事相商？”</br>沈承章左右看了看，兩男兩女，排的位置，也是相向而對。</br>不像談論正事的架勢，倒像是，雙雙對對在相看。</br>與督軍對坐的女子，軍裝颯爽，看上去氣度不凡。</br>兩人還算配得來。</br>而坐在孽障對面的女子，文弱秀氣，渾身的書香氣息。</br>倒也還般配。</br>就是看上去不是海城本地人。</br>也不知道孽障什麼時候結識的，竟入了他的眼。</br>如果這女子的家世，和沈家相當，倒也不是不可以。</br>沈太太也是這麼琢磨的。</br>她懷上逸風的時候，前頭已經生了四個大閨女。</br>逸風算是老來子，難免嬌慣了些。</br>養成了說一不二，天王老子來了也要先打上一架的混世魔王性格。</br>跟厲梟的交情，就是從打架開始。</br>兩家是世交。</br>逸風的阿爸和已經故去的厲老督軍，又有多年的同學情分。</br>兩家聚會時，逸風一次次挑釁厲梟，卻被厲梟一次次按在地上揍。</br>不知道哪天揍服了，再也不敢挑釁。</br>反而屁顛顛跟在厲梟後面，讀書識字，剿土匪圈地盤。</br>混賬的性子，收斂了許多。</br>至少表面上看起來，人模人樣，還算個人。</br>“沈公說的沒錯，我們四人，剛剛確實談完有關中央軍政府內部大漢奸，逃竄到海城的事情。”厲梟談笑自若。</br>“那就好，我們此番前來，沒打擾你們談正事。”</br>沈承章不斷點頭，回過頭和沈太太對視了片刻後，都懂了彼此的意思。</br>“督軍有空來沈家坐坐。”</br>沈太太含笑看了眼厲梟，打完招呼，直接走到戴瑩面前，目光和藹，隱隱透著一股打量。</br>“這位小姐姓甚名誰，何方人士，跟我家逸風怎麼認識的？”</br>整個海城，甦家小姐無論家世背景還是容貌才情，算是與逸風最相配。</br>眼前的女子，圓臉喜慶，氣質芳華文靜，是逸風這麼多年才看中的人。</br>如果家世與沈家相當，或者稍遜一點，她都可以接受。</br>外地人，本地人，都沒多大關系。</br>關鍵逸風入心了。</br>她這個做姆媽的，能成全就成全。</br>傅安安听得心頭微震。</br>沈老爺和沈太太，作為舊式父母，能優先考慮到沈逸風的心意，確實算得上思想開明。</br>只是，戴瑩的身份，太復雜了。</br>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br>以戴瑩坦坦蕩蕩的性格，也不屑于隱瞞。</br>可不隱瞞的話……</br>傅安安蹙了蹙眉，覺得這件事簡直兩難。</br>她放在身側的手，忍不住悄悄扯了下戴瑩的手臂。</br>戴瑩回了她一個微笑。</br>抬頭對沈太太說道，“沈夫人，我們去那邊的涼亭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