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秦瓊，今日特來向陛下請辭！”
樊琪上一刻還準備說兩句討喜的話，熱熱氣氛的笑臉，頓時僵在了當場。
邁出一步的動作，隨著秦瓊如此之舉。
徹底的進退不得。
李世民靜靜的看著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的秦瓊，恍惚之間，他終于是想到了對方這身甲冑，究竟來自何處。
“叔寶，何至于此？你若是想要將養身體，也用不著辭官隱退，朕如今還舍不得你們這些兄弟......”
李世民說著，然而，面對此刻秦瓊那絲毫沒有閃躲的眼神。
以及那眼神之中透露的讓他感覺有些陌生光芒，說話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秦瓊斬釘截鐵。
“臣非是要辭官，而是特來向陛下請辭！”
秦瓊再拜首。
樊琪等人此刻已然嚇懵了，注意到皇帝李世民，那原本還帶著幾分笑容的臉頰，迅速的陰沉下來。
紛紛低頭後撤，躲到了遠處。
讓自己不要听到接下來的君臣話題。
李世民沉默的看著此刻的秦瓊，兩人目光對視了半晌，李世民這才從牙縫之中擠出一句質問。
“為何？可是埋怨朕當日胡鬧？如果是這樣，朕願意向你道歉，無視兄弟病情，帶著和我出生入死的你，那般行徑，確實並非明君所為”
說著，李世民便是要鄭重的行禮。
然而。
秦瓊卻是直接搖了搖頭。
“陛下當年還是秦王之時，犯錯也並非沒有，臣可曾說要離去？”
他嘆息一聲，看著拱手的動作僵在那里的李世民，看著那從天上飛下的雪花，只感覺世事無常。
“臣曾經乃是隋將，初時跟隨來護兒將軍帳下，後將軍被宇文化及謀害，臣又跟隨了張須陀將軍，鎮壓起義軍，敗了，一場大敗，張將軍死了，我等也是死的死，傷的傷。”
秦瓊聲音好似那風中飛舞的雪花，飄忽不定。
“後來臣又加入了瓦崗軍，在李密帳下做事。”
“李密也敗了。”
“臣又跟了那王世充......臣得了一個龍驤大將軍的官職，好大的官吶。那叫恆法嗣的道人，一句‘王在羊後’，讓王世充心猿意馬，相國的位置都壓不住了，他要求皇泰主給他加了九錫”
“一本《莊子人間世》，一本《德充符》，一句上篇談世，下篇談充.....王世充連相國的戲都不想演了，他要取而代之......”
秦瓊聲音中帶上了幾分悲愴，好似猛將苦恨難逢明主，英才不得治世賢君。
好似帶著幾分哭腔，眼中已然泛紅。
李世民靜靜的听著，此刻的他眼神仿若又變回了曾經那個英明神武的天策上將，秦王。
“至此臣又成了唐將，軍中多有留言，說臣是那三姓家奴的呂布，說臣是克主之輩，當時太上皇讓臣做了秦王府的參將，禮遇有加......”
秦瓊的聲音帶上了幾分哽咽。
“當初和宋金剛一戰，敵軍叫陣，更是以臣克負三主之事攻訐陛下您，您命臣出戰，當日那句話，臣畢生難忘。”
李世民︰“手握刀兵立天地一男兒，何懼言說神鬼怪談命數之說，便是你命犯克主之星，今日本王也遣你去取那廝項上人頭！便是看看這些鼠膽狼心之輩，有沒有本王真等命數！”
秦瓊愕然仰頭。
看著忽而開口的李世民，一字不差的說出那數年前的話語。
整個人臉龐不由瞬間激動漲紅。
竟是情不自禁的開口喊出一聲︰“殿下！”
李世民︰“......”
神色復雜的君臣兩人對視著。
一聲殿下讓李世民只感覺羞愧不已，更是讓秦瓊幽幽嘆息一聲。
“今時今日，陛下已然是陛下，非是那秦王了。”
“臣這命數，終究是再次克了一位明主......”
李世民眯了眯眼︰“你是想要投靠太子？”
秦瓊深吸一口氣。
在李世民憤怒的瞳孔注視下，重重的點了點頭。
“是！”
“秦瓊！朕還沒死呢！”李世民這一刻，終于是憤怒的發出了一聲咆哮。
將秦瓊視作肝膽的他，如今面對自己這位袍澤兄弟的離去，比起被女人背叛，還要讓李世民感覺憤怒。
“朕待你不薄！你何故要棄朕而去？”
“太子是救了你的命，可他是朕的兒子！便是稱呼你一聲叔伯也是情理之中，救你本就是他應該做的！”
“難道為此，你就要背棄你的君主，背棄你的兄弟，背棄朕嗎？”
李世民氣瘋了。
憤怒的咆哮聲嚇得遠處的樊琪，頓感不妙。
急忙招呼了兩個小太監，去找長孫皇後前來。
李世民來回的踱著步子。
秦瓊依舊跪在那里，好似已然是做出了今日要麼站著離開，要麼便是死在這里的準備。
听到李世民憤怒的質問，他卻是罕見的忽而抬起頭。
“陛下！臣的君主，只有秦王！”
“為了秦王，臣便是戰死沙場，血肉被馬蹄踐踏成肉糜，尸骨無存，臣也死而無憾！”
“臣非是背主苟求富貴之臣！陛下卻是那醉生夢死，不事江山之君！”
“你放肆！！！”
李世民一聲咆哮，被心愛的皇後和妃子們嫌棄，被自己的太子比下去，如今就連自己最信任的部將，竟然也質疑他。
秦瓊今日或許已有求死之心。
此刻面對憤怒的李世民，卻是罕見的耿直了脖子，咬著牙。
“難道不是嗎？陛下！您快醒醒吧！”
“如今這天下才承平多久，正是需要雄主治世開疆的時候，陛下當年不也曾說，要滅突厥，要征高句麗，要經略西域，要讓我大唐威壓四夷。”
“陛下您都忘了嗎？！”
“再看看您現在的模樣，哪里有半點明主之相，終日留戀玩樂，四處閑游縱情.....宛若那敗家的浪蕩子！”
李世民︰“.......”
咯吱咯吱咬牙切齒的聲音，隨著秦瓊的這句斥責出口，從李世民的口中傳出。
他雙目赤紅的看著此刻的秦瓊。
另一邊，樊琪焦急的帶著長孫皇後，從其他宮殿趕來。
剛進入這邊，便是听到了此刻君臣如此激烈的駁斥，嚇得額頭之上冷汗瞬間冒出，不由求救的看向了一旁隨同而來的太子殿下貼身太監王德。
“哈哈哈，可笑！當真可笑至極！秦瓊，你可是覺得，朕如今可是真的已無當年之勇？”
“你可是覺得，如今的你，還有征戰沙場之能？！”
“照照鏡子吧！你老啦！便是朕放你離開，你覺得，太子那邊會要你一個老朽？！”
長孫皇後面色狂變，腳步頓時急促了幾分。
而秦瓊原本還挺直的腰背，卻是隨著李世民如此失言的一句話，瞬間一顫。
本就同樣是他心中的一根刺，隨著李世民如此血淋淋的揭開。
讓原本還一臉要投奔明主而去的秦瓊，頓時好似就要喪失膽氣。
武將最大的敵人，永遠不是什麼敵軍。
恰恰便是那歲月不饒人之下的自己......
李世民冷笑。
感覺自己好似瞬間站到了勝利者的一方，一身雄偉的腱子肉，此刻在周圍飛雪的襯托下，宛若一尊不可撼動的神像。
他忽而從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來一雙銅 ，丟在秦瓊的面前。
“你想要給朕的太子為將，可以！今日若是能從朕的手上撐過五個回合，朕就放你離開！投奔你的明主！”
“陛下！”長孫皇後清冷的聲音中，蘊藏著怒火。
然而，李世民卻像是沒有听到一般，從架子上拿起來一把長劍。
“翼國公，可能戰否？”
輕蔑的挑釁從李世民的口中說出，驚得隨後趕來的程咬金和尉遲敬德，都是愕然的張大嘴巴。
完全不敢相信，眼前之人，說出這樣的話的，竟然是那位曾經的秦王李世民。
程咬金焦急大喊︰“秦大哥！”
秦瓊怔怔的看著面前的一雙銅 ，又看著面前自己跟隨征戰沙場的君主。
在最後的轉頭看了一眼，身後遠處焦急的幾道身影之後。
忽而深吸一口氣，抄起地上兵器。
一身甲片之下補丁，對應著身上傷疤的戰甲在身，須發飛舞。
蒼老的瞳孔中閃爍著濕潤的光澤，卻是咬著牙，從牙縫中擠出一聲。
“叛將秦瓊！請戰大唐皇帝李世民！”
李世民眯了眯眼，眼神更顯冷意。
“好膽！”
“唰！”
......
“踏踏踏......”
“駕！駕！”
一匹快馬在陽成宮中飛奔著，高海此刻根本顧不上什麼規矩。
一路騎馬狂奔，看著那天空之上飄蕩的龍 越來越近，神色愈發焦急。
“閃開！都給我閃開！咱家有急報！急報！”
“閃開啊！”
紫極殿。
“琉璃如今畢竟還是管控官營商品，建造暖棚成本太大，種植農作物本身又沒有那麼大的收益，商人們也不會去投資，如此這冬季蔬菜，還是需要官營。”
“技術方面農業學院這邊還是相對成熟的，做好記錄和比對研究，前期成本投入加大一些，可以省去很多時間成本，就先從太原府周邊的村莊開始建造......”
李承乾這邊還在給農業部的官員們，開著會，商談著關于暖棚蔬菜種植的事情。
砰的一聲。
門便是被氣喘吁吁的高海撞開。
“殿，殿下，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和翼國公打起來了！”
李承乾瞳孔頓時一縮。
瞬間起身，便已然沖出。
高海無力的倚靠在殿門之上，一屁股滑落在地。
卻是只感覺這一朝的太監，當得尤其艱難。
他喘著氣，口中喃喃自語。
“陛下啊，老奴這一次是真的沒辦法了......您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