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張潮就住在了廣州的白天鵝賓館。這家開業于1983年的賓館,是國內第一家五星級酒店,接待過英國女王這樣的國家元首。
不過現在已經是2006年,再好的酒店也開始老化了。時值7月盛夏,張潮就明顯感覺到房間的制冷不足,與其他住過的五星相比,舒適性上確實略遜一籌了。
不過好在酒店中餐廳“玉堂春暖”味道極佳。這時候它還沒有掛上米其林星星,出品也沒有後來那麼浮夸,基本還是老粵菜的味道。只是張潮只有一個人,點不了兩個菜。
張潮看了半天菜單,最後還是保守地要了半只葵花雞、一份釀豆腐,和一份干炒牛河。這些都是師傅們做慣了的老菜,每道上桌,都像是標準答案。
吃飽後,就可以在白天鵝所在的沙面島上散散步,體驗一下這里的異域風情。沙面島原是珠江白鵝潭北岸的橢圓形小沙洲,由珠江沖積而成,原名拾翠洲;1859年淪為英法租界,改名為沙面。
在這個只有0.3平方公里的小島上,既有英、法、美、甦等國的領事館,也有渣打、匯豐等銀行的舊址,還有幾個小教堂。只是如今這里的外事機構多已遷走,將老樓出租謀利;僅有個別小國的領事館因為無力另購辦公地點,只能繼續維持運行,外面還有武警站崗。
張潮的黑莓沒有攝像頭,他也有意要躲電話,索性把手機扔在酒店房間里,只帶了房卡和錢包, 起來也清淨。這時候沙面還沒有完全商業化,島上還有不少居民,夜幕降臨後,不少老人家搬出竹椅坐在路邊的樹下乘涼,搖著蒲扇,和鄰居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島上還有一個小學,自然也少不了奔來跑去的孩子。空氣中彌散著河水淡淡的腥味和家家戶戶飯菜的香味,遠看羊城市中心高樓大廈燈火如星,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張潮有些自嘲的笑笑,現在他好像只能在一堆事情的間隙才有空享受片刻悠閑。今晚回到酒店,眼楮一閉、一睜,就又要開始勾心斗角了。
正走著,張潮看到前方一座小教堂燈火通明、樂聲陣陣,竟然是在晚上舉辦禮拜。在門口瞅了一眼,只見一個中國神父站在台上宣講,前排坐著不少信眾,後面則是一些游客。
張潮沒有進去,而在是旁邊售賣宗教用品的小屋里轉了轉。這里的商品沒有人看守,任取隨給,只憑心意。不過各色小紀念品看著多是義烏貨,沒有什麼特別。
不過給他留下最深印象是幾張海報掛畫,上面一個清朝皇族服飾的女子懷抱一個同樣服飾的小男孩。一開始張潮還納悶了,這是慈禧抱光緒?直到看到“慈禧”和“光緒”腦袋後面一圈聖光才反應過來。
再一看,這張掛畫的旁邊,還有一張“馬皇後”抱“朱標”,腦袋後面同樣帶著一圈聖光。
不知怎的,看著這兩張頗有黑色幽默色彩的掛畫,張潮卻想到了港島。
晚上九點多,張潮才回到酒店房間,拿起手機一看,未接電話足有十多個,光是潘要明就打了3個,徐子東也打了1個,其他電話應該都是媒體記者。
張潮沒有立刻回電,而是洗了個澡,才給潘要明、徐子東發了短信,說了自己明天到港島的時間、地點。想了想看,又給記者們也發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張潮婉拒了花城社找一輛專車送他去港島的建議,而是乘坐T801廣九直通車前往港島。說是直達,中間也在莞城停了一站,隨後才風馳電掣、一往無前地奔赴目的地。
這趟車在動車、高鐵還沒有開通的時候,算是國內運行列車當中車廂環境最整潔、服務最周到的線路了。這是張潮重生以後第一次坐火車,自然又勾起了不少回憶。
列車9點04分從羊城出發,不到11點就到了九龍的紅 車站。張潮一出車站,就看到有人舉著大大的牌子,寫著“張潮”兩個大字,在人流中等著自己。牌子周圍,還圍著一圈記者。
見到張潮走近,記者們爭先恐後地擠到前面來,用生硬的普通話問道︰
“請問張生介一次來是為了爭取港島選手北上參賽嗎?”
“請問張生要和鐘偉明見面乜?”
“听說張生要宣布重大事項,系乜事啊?”
“張生這次在港島要停留幾天呢?”
“听聞張生在港島有秘密情人,系唔系Tracy啊?”
“嗯?!”听到這里張潮都懵了,Tracy是誰?他就認識一個Tracy,那就是Tracy McGrady。不是只通知文化線記者嗎,怎麼娛樂版的也來了?
不過張潮很快就調整過來了,他淡淡地對記者道︰“‘新理念作文大賽’復賽很快就要舉行了,但是港島的復賽選手遭受了巨大的輿論壓力,我當然要來了解一下。
這一屆大賽把比賽範圍擴大到兩岸三地,就是希望有更多使用中文寫作的青少年能被看見。我還不了解其中的曲折是非,但我有一個最基本的原則——大人們種下的因果,不應該由這些孩子來承擔。”
記者接著追問道︰“那你說的‘重大事項’與此有關嗎?”
張潮道︰“事涉文學,無關也有關。回顧歷史,魯迅先生曾經在1927年連續兩天在港島的上環華人教堂演講,主題分別是《無聲的中國》和《老調子已經唱完》。每次演講,教堂都被熱情的港島青年圍得水泄不通。
這兩次演講,通常被視為港島新文學開端的標志,距今已經79年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受魯迅先生的啟發很多,所以我希望能在港島找到一處地方,建一個能體現他文學精神的館苑。
不必是紀念館,畢竟他生前說過‘不要做任何紀念活動’。79年前的港英當局,極力阻止魯迅先生影響到當時的港島青年,不僅事前派反對者惡意索取入場券以降低上座率,事後還阻止報紙刊登演講稿。
他們想把大先生放進歷史的‘冷庫’里,極力消除他的影響,但是2年後,港島第一個文學雜志《鐵馬》就創刊了。《鐵馬》上既有《第一聲吶喊》這樣的文章,編輯也希望借這本雜志,‘將古董除去’,呼應了魯迅先生的《老調子已經唱完》。
如今79年時間過去了,很多港島的文學青年,恐怕都已經不知道這段往事。我今天‘舊事重提’,也是希望能在明年,也就是魯迅先生來港演講80周年的時候,就把這處館苑建好——
也算是80年後,年輕人對他殷殷期望的一聲回響。”
港島的記者們,浸淫“盡皆過火、盡皆癲狂”的娛樂化氛圍已久,哪怕是跟文化線的記者,也習慣了港島文人那種細碎、尖刻、嬉笑的風格,哪里見識過張潮這種風格,既鄭重宏大,又不失具體。
他們以為的“重大事項”,無非就是要和誰誰誰見面,或者提出給復賽選手更多額外獎勵來刺激他們參賽,結果卻如此“茲事體大”。
要知道,港島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在這里弄個文學館,鐵定是賠錢買賣,張潮這是來做奉獻的?
張潮趁著眾人發愣之際,就鑽進了接他的車里,一路奔著維港去了。
(這天事情太多了,所以今天只有一章,明天還要請假一天。但是明天會有一個小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