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看看，它具有無以倫比的6英寸巨屏！要知道，隻果剛剛開售的iPhone屏幕也才3.5寸！太不可思議了，不是嗎？”
“而且這個屏幕本身不會發光，就像真正的書本一樣用外部光源照亮屏幕上的內容，絕對不傷害用戶的視力！簡直就是個科學奇跡，是吧？我們管它叫‘紙張屏幕’！”
“它內置了256Mb的閃存，還支持SD卡的擴展，一台就能存儲幾百本書！簡直神奇！”
“它還擁有完整的鍵盤組，用戶可以很方便地搜索書名，或者做一些簡單的筆記！太令人驚喜了，不是嗎？”
“到時候我們會在商店上架十萬種圖書，每本圖書的售價都會大大低于實體……但作家的收益會因此翻倍！”
“先生……先生，你在找什麼？”金發碧眼、身穿職業裝的女郎疑惑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只見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激情慷慨的介紹，而是捧著價值高昂的原型機在酒店套房的客廳里到處轉。
最後在玄關位置，男人終于找到了心儀的物品——一桶泡面。
只見他把一本書大小的原型機往泡面桶上一放，牢牢壓住，又彎腰看了一眼，才滿意地點點，露出燦爛的笑容。
不管時光如何變遷，經典永遠是經典。
女郎完全無法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但這個男人她得罪不起。作為公司在整個東亞地區唯一需要派出公關人員進行游說的作家，他在戰略布局中的作用舉足輕重。
她只能耐心地等待，等男人玩夠了，又拎著原型機坐回了沙發，才繼續道︰“張潮先生，您手里拿著的，是本世紀發明的最偉大的數碼產品！它將改變文學的生態！”
張潮把手里里的機器翻了翻面，用略帶嘲諷的語氣道︰“如果它是最偉大的數碼產品，那iPhone呢？第二偉大？”
女郎俏臉一紅，隻果公司的iPhone自從年初發布以來，就是全世界最熱門的數碼產品，上個月正式發售以後更是一機難求。
要說這台還沒有發布的機器能超越隻果的iPhone，她也不敢在張潮面前吹這個牛。
張潮手里這台機器怪模怪樣——乳白色的機身，大小與普通平裝書差不多，擁有6英寸灰黑色的屏幕；楔形設計，像書本的封面與封底迭在了一起；擁有分體式的全鍵盤，後置電源開關，一個可滾動的“選擇輪”，以及寬大的翻頁按鈕……
張潮問道︰“說了這麼久，你還沒有告訴我它的名字，伊芙琳。”
伊芙琳謹慎地地道︰“這屬于我們的機密，先生，我們現在管它叫……K1。”一款全新產品被公布前，名字的保密優先級甚至高于其他。
張潮聞言一笑，道︰“那就是K開頭的咯，我猜猜，是不是叫Kin……”
伊芙琳听到張潮嘴里冒出的第一個音節，眼楮都瞪圓了，一句“你怎麼知道”差點脫口而出。
沒想到張潮說出的卻是——“Kingdom（王國）”——還加上了解釋︰“這個名字不錯吧，預示著你們這款閱讀用的機器可以建立屬于自己的王國。”
伊芙琳暗中松了一口氣，連忙道︰“你的這個建議不錯，但是我們關于這台機器的最終代號，確實還沒有確定。”
張潮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他雖然有些惡趣味，但是還不至于在這位亞馬遜派來公關他的伊芙琳面前，提前幾個月就把“Kindle”這個名字說出來。
他手里的Kindle原型機，此刻還是高度的商業機密，如果不是為了說服張潮，根本不可能被帶到中國來。這次會面，甚至都不允許許蕊雅這個翻譯參加。
伊芙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張潮對這台劃時代的閱讀器毫無興趣，但還是硬著頭皮道︰“就像你說的那樣，K1會建立一個全新的閱讀王國。
目前我們亞馬遜擁有10萬種圖書的電子版權，也就是我們是一個覆蓋了硬件和內容的完整生態。K1之于圖書，就像……就像iPod之于音樂。
但我們仍然需要重磅的新書資源，並且希望能與K1一同發布！”
張潮笑問道︰“就像是PS或者XBOX的那些同步首發游戲那樣？”
伊芙琳點點頭，道︰“這個類比很恰當。張，你真是一個聰明人！”
張潮道︰“那我直說了——在這台K1上的圖書，每本你們準備賣多少錢，我作為作者又能得到多少收益？”
伊芙琳心想鋪墊了這麼久，張潮終于松口了，于是坐直了身子，語氣鄭重地道︰“我們準備給K1商店的書定價9.9美元一本，比傳統的紙質書低30%50%。但是你不用擔心——
由于沒有渠道商和零售商，所以我們會給作者更高的版稅分成比例……”
說到這里，伊芙琳停頓了一下，準備賣個關子，等張潮自己迫不及待地問“多少”後再吐露數字。
結果等了好一會兒，張潮只是坐在那里，沒有追問的意思，她只能自己接著道︰“35%！一個多麼令人激動的數字！比傳統出版商給作者的高上三倍！”
張潮聞言仍然老神在在，甚至有些想笑。
伊芙琳只能放下“自嗨”的語氣，有些心虛地問道︰“難道這個數字仍然不能讓你心動嗎？”
張潮喝了一口茶，悠然道︰“零售價9.9美元，35%的版稅，也就是在K1的電子書店里每賣出去1本，我能拿3.5美元，這個小學生數學題我沒有算錯吧？
&non&Schuster那里拿到的版稅，會低于這個數字嗎？”
伊芙琳笑容僵住了，不過還是道︰“這還要考慮到銷量，只要有網絡的地方就能買到K1書架上的圖書。而傳統實體書，則要去書店……”
張潮反問道︰“你剛剛那句話我不同意，不如說‘有K1才能買到K1書架上的圖書’。你們初期一共制造了多少台機器？10萬？30萬？還是50萬、100萬？”
伊芙琳支支吾吾地道︰“那是生產部門的事情……但我想，數量肯定不會少。”
張潮沒有放過她，而是接著追問道︰“數量暫且不說，那售價呢？一部K1你們準備賣多少錢？你說K1之于閱讀，就像iPod之于音樂——我記得iPod初代，售價是399美元。那麼K1，也差不多是這樣？”
伊芙琳嚇了一跳，雖然Kindle初代的售價還沒有最終確定，但是確實很可能落在這個價格區間，張潮的猜測可以說很接近了。
張潮頓了頓道︰“「紙張屏幕」似乎從來沒有在市場上大規模使用過。我剛剛用了一下你們的K1，你知道是什麼感受嗎？
系統反應遲鈍，屏幕刷新率很低，翻頁的時候很慢，還有嚴重的殘影……”
伊芙琳連忙道︰“這些等到發售都能解決，這是測試版。”
張潮心里暗笑，上一世他跟風買過Kindle Paperwhite，已經是2013年的事，這些毛病仍然存在，何況這第一代產品。
作為曾經的重度數碼愛好者，他對初代Kindle上市時引發的熱烈追捧和後續的嚴重缺貨記憶猶新。
亞馬遜內部對于這台產品的信心其實並不充足，同時由于制造成本高昂，399美元的售價根本無法覆蓋，所以第一批只備貨了2.5萬台，並在開售後5個小時就售罄。
然後市場等了整整5個月，亞馬遜才補充了新的貨源。
2.5萬台的出貨量，就算每個用戶都買了他的書，這點銷量連他現在每本書首印數的零頭都不到。
所以現在以35%的版稅上亞馬遜的賊船，對張潮來說虧到姥姥家了。
張潮道︰“我的書在美國的銷量你應該很了解？”
伊芙琳點點頭，不過馬上強調道︰“我們是一種全新的圖書生態，利用互聯網……”說到這里就閉嘴了，她這時候才忽然想起來，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全世界最大的閱讀分享平台「weibo」的創始人，自己瞎吹互聯網營銷那一套簡直太可笑了。
所有的路都被張潮堵死以後，只剩下一招了——伊芙琳道︰“其實還有一種版稅方案，那就是50%！我們可以與您簽訂50%的版稅協議！每本書你可以拿走5美元！
這應該能超過你從蘭登書屋那里拿到的。”
張潮腹誹道︰“能超過但也不多……”嘴上毫不客氣地道︰“80%。只有達到這個數字，我才有可能考慮將自己的新書給你們。”
伊芙琳不顧儀態地道︰“先生，你……我沒有听錯吧？按照你們中國人古話，這叫「獅子大張口」！”
張潮再次篤定地道︰“我的英語可能不太好，但數字還是說得清楚的——80%。除了80%的版稅，還有一些其他條款，包括基礎銷量要求，發行範圍要求……
但一切的基礎是80%的版稅，其他可以讓我們的律師來對接。”
伊芙琳沉默了，這個結果是她沒有想到的——無論是全新形態的閱讀器產品，還是自由下載的市場前景，或者是高過市場數倍的版稅比例，都沒能讓張潮松口，反而讓他提出了一個絕不切實際的數字。
她已經能想象集團的高層听到自己的匯報以後，嘴里會冒出什麼樣的髒詞。
張潮站起身來，向伊芙琳伸出手；伊芙琳知道這是張潮要“送客”了，也趕忙起身與他握了握手，說了一聲“希望不久以後我們能再見面”的客套話，就魂不守舍地離開了。
伊芙琳一走，在另外房間等待的許蕊雅、雙學濤等人就推門進來，許蕊雅問道︰“這個女人神神秘秘地談了什麼？”
張潮把大概情況和他們一說，最後交代道︰“閱讀器的事，就別傳出去了。”
兩人花了好一會兒才消化了這些信息。雙學濤也對“80%版稅”這個數字感到不可思議，問道︰“他們會答應嗎？”
張潮無所謂地道︰“做生意嘛，漫天要價、坐地還錢，他們說35%就35%，說50%就50%，把我當什麼了？而且我這個數字，其實是想讓他們有誠意坐到談判桌上和你們談。”
張潮可太清楚Kindle後來的版稅政策了，35%是通用版稅，任何價格的電子書都可以獲得這個比例的版稅分配；但還有一檔是70%版稅，適用于定價在2.99美元到9.99美元之間的電子書，並且僅在特定的銷售地區，包括美國、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日本、印度、巴西、墨西哥。
這當然是許多作者和不同平台與亞馬遜經過博弈最終得到的方案。但既然它可以同意70%的普遍版稅比例，那麼作為有銷量保障和相當影響力的作家，張潮想把自己的版稅提到80%有何不可呢？
這也只有在Kindle的市場反應還沒有被驗證前，亞馬遜處于高度期待的狀態下，才有可能談成。
張潮一句“和你們談”讓雙學濤一下感到壓力山大，連忙問道︰“80%這個數字不會激怒他們嗎？”
張潮耐心地解釋道︰“亞馬遜是個成熟的商業公司，不會感情用事。我提的數字再離譜，只要沒有當場拒絕，他們都會嘗試再次和我接觸。
K1閱讀器關系著他們未來十年在電子書閱讀領域的戰略布局，一個好的開頭很重要。”
這時候許蕊雅才道︰“那照你的推測，K1的第一批銷量不會太高，到時候別說80%版稅了，就算是100%的版稅，也會讓你的收入少上百萬美元。
和他們合作，真的值得嗎？”
張潮當然算得清這個賬。亞馬遜和後來諸多電紙書平台的崛起，其實對于他這樣的頭部作者來說，即使一直堅守傳統出版渠道，影響也不大。
真正受益的是那些中層和底層的作者。尤其是亞馬遜推出KDP（Kindle Direct Publishing）平台，允許作者繞過傳統出版社直接發布作品，釋放了非主流題材的潛力，小眾類型文學（如科幻、懸疑）和獨立作者獲得生存空間。
像安迪•威爾的《火星救援》就是在KDP平台走紅，然後才被好萊塢拍成電影的。
當然，這中間也伴隨著傳統出版商和亞馬遜之間漫長的商業斗爭、合作、訴訟……這就更不關張潮這種頭部作者的事了——無論哪邊勝利，增加的那部分收益，最後都有一部分落在他們口袋里。
張潮問道︰“你們真的看不出來我為什麼肯吃這個‘虧’？”
兩人神色茫然的搖搖頭，張潮嘆了口氣，解釋道︰“一本書算什麼——K1這個平台肯定是要大獲成功的！電紙書雖然在未來不會取代紙質書，但它會是閱讀市場一個很好的補充。
如果說紙質書是賺取‘整鈔’，那電紙書就是收集‘硬幣’。別看硬幣面額比整鈔小，但是聚沙成塔，影響力不容小看。”
雙學濤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問道︰“你不是說這一個機器就要賣399美元？那可是2000多人民幣，買新書都能買100多本，二手書、盜版書就不知道多少了。
真有人會用這麼多錢買個機器，然後再在機器上買書看？這行為……我真的很難理解。”
張潮指了指雙學濤的腰間，他的皮帶上別著個精致的皮套，皮套里面是手機，問道︰“這是杰夫從美國帶回來的iPhone吧？499美元一部，沒有3G網，只能打電話、听歌，你說大家為啥搶瘋了？”
雙學濤老臉一紅，想起自己收到手機時候的興奮，忽然有點明白張潮的意思了，連忙問道︰“你還沒有說為什麼肯吃‘虧’呢？”
張潮停了一下，才道︰“K1是一個能上網的電子閱讀器，「微博」是一個互聯網閱讀分享平台——如果能在K1的書店系統里植入「微博」，那麼1+1，能不能大于2呢？
和「微博」的估值增長比起來，一本書的版稅算得了什麼？”
雙學濤和許蕊雅听到這里，人都亞麻呆住了，張潮這意圖也藏得太深了吧？
這還沒有完，張潮緩緩開口，說出了下一個讓他們震驚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