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2004︰獨行文壇

第251章 被秋風吹黃的村莊(兩章合一)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長夜風過 本章︰第251章 被秋風吹黃的村莊(兩章合一)

    張潮很久沒有睡過這麼香甜的好覺了,就像一座石碑沉進了湖底,漸漸被泥沙掩埋,就連最燦爛的陽光也照不到鐫刻在表面的心事。

    直到一陣陣微不可覺的“切切嚓嚓”之聲,漸漸交織成一張網,籠罩在整個村莊上空,這些細密的絲線才將他從酣眠中拽出來。

    張潮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赫然發現已經是早上9點多。他連忙翻身下床,用昨晚打的山泉水簡單洗了一把臉,就下到了一樓。

    手機直接被他扔在了屋子里。反正也沒有信號,手機就是塊大號手表。

    村委辦公室已經沒有人了,只在辦公桌上躺著一個眼熟的籃子,里面裝著兩根玉米、一個雞蛋,還有一個小碗,用盤子扣著碗口。

    籃子下壓著一張紙,上面用鉛筆寫著歪歪扭扭卻十分清晰的幾個大字︰叔叔你的早飯。

    張潮知道是韋廣利家的小孩送來的。揭開小碗上的盤子,原來是一碗紅薯稀飯。

    張潮心里有些歉疚,心想自己起得這麼晚,也不知讓人家等得多著急,又不好意思打擾自己,才讓小孩把飯送過來。

    三下五除二吃了早飯,又去屋後的排水溝用泉眼水沖干淨了碗筷,張潮這才拎上籃子,往韋廣利家里去。

    沿著剛熟悉的村路來到韋廣利的家門口,才發現大門從外面上了栓,顯然是無人在家。張潮就把籃子掛在門口的柱子上,免得被雞鴨或者貓狗弄髒了。

    這時他才注意到有一聲一聲的吆喝,繞過木樓間的縫隙,傳入耳朵里。張潮忽然想起昨天村長說這兩天要收稻子了,于是緊走兩步,上到高處,向梯田的方向望去。

    只見金黃色的稻浪已經“退潮”了一小半,露出了土地黑色的胸膛。陽光下,還在起伏的稻浪里,星星點點地閃耀著亮光。

    張潮知道這是農人汗濕的背和鐮刀剛磨過的刀口。

    張潮沒有猶豫,順著泉流和石板路,下到了田壟邊上。只見田野深處,一個個小點,密密麻麻,間斷無序;一聲聲高亢的吆喝,像接力一樣傳遞到遠方。

    男人、女人,甚至還有尚有力氣的老人,都弓著背,彎著腰,馬不停蹄的割著。

    張潮頓時手足無措,在這里,清閑仿佛成了一樁罪過。想要溜回去,覺得怪不好意思的;留在這里,又顯得十分多余。

    這時候有人在稻田里向張潮的方向揮手。張潮仔細一看,發現正是村長。他可能是直起身來喝水,發現了尷尬站在田壟上的張潮。

    村長把手邊的稻谷扎好,放下鐮刀,上了田壟,一路走到張潮身邊,笑問道︰“起了?早飯吃了嗎?”

    張潮點點頭。村長接著道︰“這里的稻子要收兩天……我們這里海拔高、天氣冷,太陽也不夠,只能種兩季稻子。這一季收完,就要等明年了。”

    張潮躍躍欲試地道︰“有沒有多的鐮刀?我也試試看。”

    村長上下打量了一下張潮,看著他那比村民白皙得多的臉龐,有些擔憂地道︰“割稻子太辛苦了。要不然你幫忙起堆,或者打谷吧?”

    張潮倔強地道︰“沒試過怎麼知道?”

    村長點點頭,不再言語,帶著張潮來到一處稻田旁,朝著干活的人喊了一聲。只見稻浪里仰起一張稚氣未脫的少女臉龐,看到是村長,立馬走了過來。

    村長對少女說了一通方言,少女看了看張潮,連連擺手表示拒絕。村長又說了幾句,她才不好意思地看著張潮,反手把鐮刀的刀柄遞給了張潮。

    村長道︰“她叫梁細妹,父母和哥哥在外面打工,她留在家里照顧奶奶。他們家的田不大,也好收。”

    張潮聞言向梁細妹友善地點了點頭,指了指自己道︰“我叫張潮。要怎麼割稻子,你教教我。”然後就脫下外套、挽起褲腿,意氣風發地下到了田里。

    半個小時後。

    張潮捂著腰,癱坐在田邊的樹下,心中的豪情壯志早就丟到了九霄雲外。他沒料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費腰的工作。看著瘦瘦小小的梁細妹沒事人一樣,身子一起一伏、揮戈而作,心里只能默念︰“術業有專攻……術業有專攻……術業有專攻……”

    不過他終于能體會到為什麼許多作家都十分懷念農村生活了。

    繁重的農業勞動確實讓人疲憊不堪,但是卻能讓人無比真切地感受到肉體的存在和創造的價值。

    仿佛下一刻就要折斷的腰、太陽曬得生疼的脖頸、汗水蜇得睜不開的眼楮、酸痛得抬不起來的手臂……身體用最真實的反應提醒精神自己的狀態。

    但是當張潮看到自己半小時割出來的那一片小小的露著稻茬的田地,看著被自己笨拙的手捆扎起來的稻株,忽然又有一種無以倫比的滿足感在心中洋溢。

    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原始的勞動,有著最直觀的收獲。你可以無比切實地知道,自己生存的最底層的細節和秘密。

    這種特殊的感動,是其他勞作很難代替的體驗。也難怪農業勞動,能成為文學恆久的主題……

    “呸呸呸……想什麼文學,別犯賤……”張潮連忙收斂心思,不再過度聯想。這次來什雷村,別說筆記本電腦了,他連一張紙、一支筆都沒帶。

    他就是準備遠離帶給他無數榮耀、財富,也帶給他無數煩惱的文學一陣時間。

    樹蔭下張潮休息夠了,又要起身“逞強”一下。但是卻被梁細妹阻止了,她用十分生澀的普通話道︰“我,割稻子;你,堆稻子。”

    梁細妹其實上過學,普通話不是完全不會。但由于這幾年一直呆在村里,原本底子就不好的普通話,慢慢就退化了。今天遇上了張潮,漸漸又開始說了。

    張潮知道這是照顧自己,臊紅了臉。不過知道自己割稻子就是拖人家的後腿,割出來的稻子不是稻桿長短不一,就是每扎粗細不均,時不時還被稻葉割到。

    割下來的稻子,起那種一人多高的大堆要技術;自家地里只要十多扎攏成一個頭尖底圓的小堆就好,張潮很快就學會了。

    就這樣梁細妹在前面割,張潮在後面堆,不大的田地里很快就出現了十多個矮矮的稻谷垛子。

    饒是這樣,張潮也被累得不輕。抱著的稻穗,隨著他的腳步振動,上下有序地顫動。那狹長的稻葉貼在張潮的頸脖子上,刮起了條條紅印子。汗水相浸,又痛又癢。

    勞動中時間總是過得很快,張潮又堆好一個稻垛,就見到梁細妹已經拎著鐮刀站在自己面前,麥色的肌膚上布滿紅印,衣服也被汗水漬透。

    但是她的臉上卻是輕快、愉悅的神情,對張潮說道︰“休息,吃飯了。”她的眉眼並不精致,此刻卻閃耀著動人的光芒。

    張潮點點頭,直起腰來。只見梯田稻海已經被收割了快一半,農人們都從田里上來了,三三兩兩往自家走去。

    木樓群的上空已經升起了裊裊的炊煙,梯田旁的人家甚至都傳出了飯菜的香氣。

    村長已經來到張潮和梁細妹身旁,對兩人道︰“你們今天都到我家里吃飯。細妹你奶奶讓我婆娘接到家里了,今天我們吃魚包韭菜!”

    梁細妹臉紅了起來,連忙又用方言推辭著什麼,終于還是拗不過村長,跟著來到了村長家里。

    韋村長的家並沒有比其他村民“豪華”什麼,只是更干淨些,似乎為迎接張潮的到來,特意清掃了一遍。門口的空地,特地拿水沖洗了,一攤雞鴨屎也見不到。

    格局也與其他村民沒有兩樣,堂屋中間是火塘,上面同樣架著一口大黑鍋。酸香味已經撲鼻而來,讓干了半天活兒的張潮登時就饑腸轆轆起來。

    不同的是,火塘邊的彎桌上,擺著一個竹箕,里面盛著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水族“魚包韭菜”了。

    “魚包韭菜”是將鯉魚或草魚,去鱗、去鰓後,沿背部剖開(但腹部相連),除去內髒、清洗干淨,再用九阡酒、葷蔥、大蒜、生姜、糟辣去腥調味。

    然後再將洗淨的寬葉韭菜、廣菜充填在魚腹內,將兩半魚合攏,用糯米稻草扎牢,放入大鍋內清炖或大甑子中清蒸而成。

    “魚包韭菜”是水族人祭祖、待客一定要上的一道美味。韋廣利昨天就因為時間倉促沒有準備這道菜,還讓兒子給張潮道了歉。

    張潮雖然之前來過山都,但是“魚包韭菜”還是第一次吃。一嘗之下,果然酸辣鮮美。魚肉在長時間的蒸制下,變得細膩柔嫩,就連魚骨也變得酥脆清香。

    胃口大開的張潮,連著添了三次飯,才心滿意足的放下飯碗,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倒讓一桌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梁細妹好奇地看著張潮,想說什麼的樣子,卻又因為擔心張潮听不懂而不敢開口,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飯,最後也沒有和張潮說上一句話。

    吃過飯,張潮又去村委會的二樓午休了。不過下午2點,他還是忍著身體的酸痛來到了田邊,給梁細妹打下手。

    經過一天的合作,梁細妹和張潮終于熟稔起來,普通話也說得越來越利索。張潮從她口中得知,他們家的田其實不止這些,但是因為只有她一個人在家,種不了那麼多,所以其他地就給了親戚種……

    他還知道梁細妹其實在鎮上一直讀到了初中,不過因為哥哥也跟著父母去貴陽打工了,家里沒有人照顧,所以不得不中斷學業,留在家里幫忙……

    他還知道梁細妹其實也想去貴陽打工,去貴陽打工就可以嫁給城里人,像村里的誰誰誰,回什雷村的時候一身洋氣的華服,別提多風光了……

    張潮靜靜听著這個少女對未來的憧憬,冷不丁地听到她問道︰“我們都想出去,你為什麼要進來?”

    張潮聞言啞然,想了半天也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又不能再用“我是瘋子”來敷衍,畢竟對方不是10歲的小孩子。

    他這次的“逃跑”,是在極大的沖動下的隨機行為,原本就沒有深思熟慮過,只是覺得自己一時半會過不下去那種忙碌而壓抑的日子。

    但是這種“小資情調”,在梁細妹這個鄉村少女樸實的生活願望面前,卻顯得那麼的蒼白無力。

    他與最刁鑽的記者對談過,也和最偏執的質疑者對質過。無論是多麼眾目睽睽的現場,還是面前擺滿了長槍短炮的轉播鏡頭,他幾乎沒有灑湯漏水的時候。

    他永遠在申辯、永遠在回答、永遠在嘲諷、永遠在辯駁,永遠在聰明地給自己填坑,也永遠在巧妙地給別人挖坑……

    如果讓熟悉張潮的人看到他此刻窘迫而難以言說的尷尬,恐怕都會驚掉下巴——這還是那個巧舌如簧、從容不迫的青年作家、媒體弄潮兒嗎?

    梁細妹等了半天,也沒有听到張潮的答案,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道︰“你不想說,就算了。我不該問的。”

    張潮意興闌珊地擺擺手道︰“和你無關,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許因為我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勇敢和自信吧……我不確定。”

    梁細妹沒有听懂,不過還是莞爾一笑。

    這時候一陣大風吹過山間,林海發出了“嗚嗚”的咆哮聲,什雷村就像一座被黯沉的海浪與呼嘯的風暴包圍的小島,似乎隨時要被吞沒,卻堅如磐石、巋然不動。

    張潮的腦子里忽然響起了幾句詩︰

    「多年後我在城市的鴿子房中

    稻葉上那密集的鋸齒

    仍在我的夢中時不時地

    鋸著那被秋風吹黃的村莊」

    到了晚上,就要給剛割好的稻谷脫粒。這個活兒同樣沒有農機,要手動不斷地摜打稻株。技術難度並不高,但是張潮已經累得干不動了,就沒有參與。

    吃過晚飯,他到村里的小廣場上吹吹風。這里節日時舉行各種祭祀和祈福活動,平時就供村民休閑圍聚。

    只不過這時候大人們和半大的孩子都要去忙脫粒了,所以只有一群小孩在這里游戲。看到張潮來了,都停下來,好奇地盯著這個奇怪的外人。

    不過由于今天張潮也參與了農業勞動,所以孩子們並不怕他。領頭的正是韋廣利家的兒子,叫韋恩澤。

    他和張潮最“熟悉”,毫不膽怯地領著大家把張潮圍了個嚴實,笑嘻嘻地道︰“叔叔,給我們講講故事吧?”

    張潮看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過10歲,最小的可能就六七歲,想了想看,道︰“要不然我講童話給你們听吧?他們都听得懂嗎?”

    韋恩澤連連點頭道︰“最小的听不懂,其他都能听一點。不過,你說了,我懂了;我就可以再說給他們。”韋恩澤不懂“翻譯”這個詞,就用最樸實的語言表達了出來。

    張潮笑道︰“那好,我說了——從前,在黑森林的邊上,有一個王國,王國里有一個國王……”

    講了半天,張潮忽然發現不僅其他孩子,就連普通話賊溜的韋恩澤也一臉茫然。張潮問道︰“怎麼了?听不懂嗎?”

    韋恩澤道︰“王國是什麼?國王又是什麼?”

    張潮︰“……我們換個故事吧。從前,有一個小朋友,不愛衛生,人人都叫他‘邋遢大王’……”

    張潮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孩子們的表情,發現依然是一臉茫然,心中的挫敗感油然而生。但是他不氣餒,接著道︰“我們再換一個……”

    張潮又陸續說了兩個自以為特別通俗易懂的童話故事,但是都沒有真讓這些孩子听懂。這些故事,都離他們的生活經驗太遙遠了……

    張潮頹然閉嘴。韋恩澤安慰道︰“叔叔,你不會講故事不要緊,你和我們說說城里的新鮮事吧?听說大城市里的樓有一百層那麼高是嗎?”

    ……

    當天晚上,感受到奇恥大辱的張潮敲響了村長家的門︰“村長,有紙和筆嗎?”

    (兩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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