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尋夢︰“此人名喚孫武仁,六區區長。”
岳太高︰“我才從那兒回來,他上個月才上的任。”
紀十化︰“有多大年紀?”
邵尋夢︰“快近四十的樣子。”
紀十化︰“麻煩了!”
岳太高︰“怎麼了?”
紀十化︰“如今的政權已是日本人在操持了。既然甘受日本人操控,此人定然是個大奸大惡之人,而且這個年齡階段的人,閱歷豐富,手腕定也非同尋常,作奸耍詐方面必然一流。我們與這樣的人交手過招……”
紀十化搖了搖頭。
岳太高︰“怎麼,紀書記,沒有勝算,你怕了?”
紀十化︰“怕?你怎麼想呢?”
紀十化看了看岳太高,雙目晶亮︰“你我幾個都是見過場面的,尤其這台兒莊戰場!死了多少人!槍炮響了幾個月?怎麼能談怕?怕,就不干了!”
岳太高聞言,心中一窒,忙得轉頭他顧。
紀十化哼了一聲︰“我只是想說,這樣的人難對付,我們得加倍留神,我們沒有輸的本錢,愈是這樣的對手,我們愈要打起精神,把他打倒在地。”
邵尋夢吁了口氣︰“紀書記,以我看,這個人好像沒有你說的這麼……這麼……這麼嚴重。”
紀十化︰“你是運南人,對他最是清楚,你先說說你知道的有關他的事,咱們再想辦法。”
邵尋夢︰“好!民國一十五年,運河上的萬年閘是奉軍把守,北閥軍攻打,後來奉系軍敗走,孫武仁從奉軍兵士中奪了一支槍。鄰村有勢力的去要槍,他用槍把他們趕走。這件事讓他名聲大震。”
“第二年,國民政府讓他做了聯莊會排長。他自己又弄了一批人,成了一個‘抗告節省會’,後來改名叫‘信用合作社’。”
“信用合作社?”紀十化疑道︰“這是做什麼?”
邵尋夢︰“我只是听人說過,具體情況不清楚,好像是說誰要是欺負他們,他們就給誰沒完。”
紀十化向岳太高道︰“給誰沒完?看了麼,我早說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難纏,怎麼樣?”
岳太高與邵尋夢對視一眼,低眉不語。
邵尋夢︰“民國二十一年,孫武仁向山東省狀告原六區區長王古君,理由是私藏槍枝,私吞煙土。六區區長王古君因此而辭掉六區區長一職……”
紀十化︰“厲害,能告掉區長,厲害!這些官員都是上下相通的,能告掉,說明他有手段,證據上也得硬,說不定他也還有更硬的關系做後台。”
邵尋夢︰“第二年,又告了,這回告的是王古君的爹王峰庵,說他詐財攬訟……”
紀十化︰“結果如何?”
邵尋夢︰“斷案的當堂宣布王峰庵必須退回髒款。”
紀十化︰“這個王峰庵是做什麼的,能夠‘詐財攬訟’?”
邵尋夢︰“那時候咱嶧縣設了三十多個社,王峰庵是社長,而且是五個社的聯莊會團長。”
紀十化沉思不語。
邵尋夢︰“那年黃河發大水,沖到運河,他帶人修壩固堤,老百姓說他好的人可不少。”
紀十化依然不語。
邵尋夢︰“台兒莊戰場上,他也帶人協助中央軍修過工事。大體上就是這樣吧。”
紀十化︰“這個人我可有些看不透了,照你這麼說,這是個能人,對老百姓不錯,不是那種大惡大奸之人?!”
邵尋夢笑笑不語。
紀十化見邵尋夢不理他,便自顧自的說道︰“看樣子,這個人還行,這個工作就有做的可能性,把他拉過來,不做倭鬼子的腿子,我看有希望。”
邵尋夢︰“紀書記,這個人如何,你只有到那兒看看,實地打听打听,相相面,看能拉你就拉他一把。”
紀十化︰“邵部長,我看,這事,我一個人去還是不成,一個外地人,到那兒兩眼一抹黑,這是大忌啊。還是你我兩個一塊兒去,那兒你人頭熟,地理熟。你做暗,我做明,凡事我出頭,你給我提供相應信息並幫我謀劃,怎麼樣?!”
邵尋夢遲疑的功夫,岳太高說道︰“我的邵部長啊,我看行,紀書記這個想法還是不錯的,我們做工作有故忌這很正常,但你身在暗處,紀書記出頭,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再說我們干革命也不能一味的顧忌這顧忌那,你說是不是,我才從那兒來,要不然我就陪紀書記去了。而你去呢,順便也探探家小。”
邵尋夢見岳太高也是這個意思,不便再堅持自己的意見,當下點頭道︰“好,我去!”
“這就對了,有你在,咱們一個做明,一個做暗,我心里有就底氣了。”紀十化面綻笑容,“岳部長,還有一件事,這有幾本材料,你想法翻印一下,為我們下面招收和培訓新黨員做準備。”
說著話,紀十化起身自桌上抽了幾份材料︰“這一份是我黨陳雲同志寫的《怎樣做一個**員》,這一份是黨中央編發的《新黨員訓練大綱》,這一份是我黨內部刊物《奮斗》,這些都是很好的材料,黨員的學習和培訓主要靠這些了,你辛苦一下,多印幾份,以備後用。”
岳太高早已起身,走過來,伸手把材料接在手中,隨手翻翻看了看。
紀十化︰“昨天我在橫山口見到了一個人,他叫張別軒,你們兩個知道這個人嗎?”
岳太高︰“這位夫子,那可是咱嶧縣教育界的名人哪。四十五六歲的人了,怎麼他找你也要參加革命?”
紀十化︰“不錯。”
岳太高︰“這是好事情啊。他的威望大,對我們的工作有大幫助。他做過育幼院院長,代理過縣教育局長,教育督學做了有三四年吧,好像是前年才退下來。咱們縣里還為他樹過碑呢。”
紀十化大吃一驚︰“什麼?!樹碑?為活人樹碑?”
岳太高︰“是啊,一般不為活人樹碑。可就是樹了,那年……好像是民國一十七年吧,北閥軍圍了縣城,本地有個土匪頭子叫孫白幻,他帶著一支隊伍守縣城。張別軒就把縣城的一些紳士級人物召集起來,還有天主堂的神甫,就到孫白幻那兒,那是一頓勸啊,把個孫白幻給勸活動心眼了,最後孫白幻投降。”
紀十化︰“這是好事啊,百姓免受刀兵之苦,樹碑的原因原來是在這兒。”
岳太高︰“不止如此,此後他公開支持逮捕孫白幻,為民除害,各階層人民對他非常擁護,樹碑紀念。”
邵尋夢︰“我記著他在縣城里還開過書店呢。”
岳太高︰“你一說我想起來了,有這回事,是南華書店,主要經銷進步書籍。那時候他還是督學呢。對了,咱們的統戰部長朱木石同志好像也參與了吧。他們兩個好像還是師生關系呢。”
紀十化心道這就對了,張別軒所持朱木石的親筆書信上也是說二人有師生關系,他們之間相互了解的比較深透,這才推薦給我。
紀十化道︰“這樣我就放心了,等我從六區回來之後就發展他入黨。此外,五區的趙靜波、劉野天這幾個人,朱木石部長在他的信中也有提及並予以推薦,也煩請岳部長對這幾個人再加考察。待你處理過手頭事情之後,也趕往六區駐地,我們在那兒會合。”
岳太高自然是答應連連。
邵尋夢突然說道︰“紀書記,你剛才有幾句話對我觸動很大,革命是不能怕犧牲的。我對我剛才的話深以為愧,這樣紀書記,我對運河南最熟,我先行一步,做一些準備工作,幾天之後,我回來匯報準備況,那時我們再一起去。”
紀十化大感意外︰“這樣,這樣不好吧,讓你一個人去。”
邵尋夢微笑道︰“沒什麼不好的,那是我老家所在。再者說了,我在外的身份,家里人不知道,家鄉人也未必知道,應當沒什麼問題。”
岳太高︰“這樣也好,為了萬全起見,邵部長先去一趟最好,我看行。”
紀十化︰“邵部長,那,這就有勞你了,一定注意安全。”
邵尋夢︰“紀書記,你放心好了。我現在就走。”
果然不幾天,邵尋夢回來,說一切準備工作就緒,請紀十化一同南去。
紀十化略加準備,次日與邵尋夢一起,直奔運河南岸澗頭集六區地面,在澗頭集藥鋪之中順利與馬會黃結識。
馬會黃誠如岳太高所言,果然仗義疏財,有熱血青年的愛國情懷。紀十化很快發展馬會黃入黨。
紀十化到澗頭後,由十月直到次年的二月,約有五個月的時間,吃住費用,以及來往路費皆由馬會黃供應。甚至後來省委、地委派來巡視的干部的接待費用也由他負責。馬會黃的父親馬子善對于兒子的革命工作也是大力支持,他把在中西醫診所中所得盈余基本上全部拿出,以供革命人員往來應用。有了這個強有力的經濟支柱,縣委書記紀十化的工作才得到很好的開展。
此後紀十化在馬會黃、邵尋夢、岳太高等人的鼎力協助之下,大力發展黨員,建立組織,效果顯著。在原嶧縣六個區的基礎之上,擴展到十三個區,包括滕縣一部分,如沙溝、南沙河,湖里等地;江甦銅山縣一部分︰塔山、汴塘;江甦邳縣一部分︰宿羊山、車輻山等地。
在分工上比較明確,紀十化與邵尋夢負責澗頭區、賈汪區、塔山、汴塘、宿羊山、車輻山以及運河北岸的陰平區、馬蘭區、嶧城區;岳太高、孫順家、朱奇民、王磊負責周營、沙溝、湖里、臨城、齊村、張範和棗莊、陶莊一帶。
時到年底,共發展**員四百八十余人,設黨小組一百余處,黨支部八十多處。澗頭區︰區委書記馬會黃,宣傳委員龔剛整,交通委員馬景佩,除奸委員張玉拱;陰平區︰區委書記孫景芳,組織委員孫景橋,宣傳委員孫景協,除奸委員邵光華,交通委員鄭運星;嶧城區︰區委書記張恆,組織委員陳丹秋,宣傳委員兼交通聯絡站長張別軒;馬蘭區︰區委書記戴子愚,組織委員李浩、曹恆、章繼之,組織委員趙靜波,宣傳委員劉景一;周營區,含沙溝、臨城、湖里等滕縣地區︰區委書記朱奇民,宣傳委員單德運,除奸委員王林昌。
十一月十日,在澗頭集馬會黃的家中召開了第一屆一次縣委會議,馬會黃時任縣委秘書。
岳太高與邵尋夢兩位同志,因工作環境過于艱苦,不久先後脫離黨組織。由孫順家接任岳太高的組織部長一職,由王磊接任邵尋夢的宣傳部長一職。這些都是後話了。
隨著組織的擴大,工作越來越忙,各區往來人員漸多,這樣難免暴露,馬會黃便想法進入澗頭集天主教堂當教員,工作場所就變更到了天主教堂北屋,紀十化相隨進入教堂,對外宣稱為傳教人員,以掩人耳目。
十一月中旬。
晚,澗頭集天主教堂。
馬會黃︰“紀書記,有兩個不好的消息必須告訴你。”
紀十化︰“你說。”
馬會黃︰“這第一個,我得到信息,說是邵澗幽部在汴塘南部張場一帶和人打了一仗,兵敗,人槍損失不少。”
紀十化︰“邵澗幽?它不是隨著陸仰山去領冬季被服之類的嗎?”
馬會黃︰“他們確實去了,只是半路上回來了。”
紀十化︰“半路回來了?什麼原因?”
馬會黃︰“原因不詳。只是國民黨中有人不想讓他們回,就攔截他們,就打了起來。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就是這幾天的事吧。”
紀十化︰“傷亡不少,實在是可惜了,這可都是咱們嶧縣的子弟兵啊。沒死在抗日戰場上,卻死在中國人自己手里,自毀長城,可惜,可惜,實在是可惜!這確實不是個好消息。邵澗幽本人沒什麼事吧?”
馬會黃︰“據說沒事。”
紀十化︰“那麼第二件呢?”
馬會黃︰“第二件和你有關。”
紀十化︰“和我?我能有什麼事?”
馬會黃︰“最近外面老是有人打听你的信息,說王國棟神甫經常出來講道,郭神甫也講道,你這個傳教士為什麼不出來講道。這可不是個好兆頭!我建議你還是避一避為好。”
紀十化嘆了口氣︰“避?往哪避?該來的總會來的。我們的工作目前正是緊要關頭。這個時候!我走了!負面影響,太大了,太大了,實在太大!這個損失是無法估量的,也是無法彌補的。”
馬會黃︰“你的安全要緊,避避再說。”
紀十化︰“澗頭集這個地方,是我們工作的重點,是上級領導指示的,咱們縣委開會的時候也做了長期規劃,你這個秘書比誰都清楚。這里就是我的戰場,我不能走啊,走了就是逃兵。”
馬會黃︰“可是,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
“不怕沒柴燒。”紀十化微然一笑︰“咱們的黨才是青山!你放心好了,有咱們的黨這座青山在,什麼都會有!革命總要有人犧牲,該到犧牲的時候,也是躲不掉的,也是我的福氣。”
馬會黃︰“那……,如今怎麼……”
紀十化︰“目前最緊要的問題不是我的安全問題,而是孫武仁。”
馬會黃︰“孫武仁?”
紀十化︰“對,孫武仁,他有一條機槍,還有幾十條長槍,這是一個多大的武裝力量?解決了孫武仁的問題,我的安全還有什麼問題?!紅槍會的問題不也解決了?紅槍會在此地的勢力太過龐大,最主要的是,王夏洪,這個混帳,他听命于賈汪倭鬼子的,什麼‘不抗日,不倒蔣’,什麼‘保家衛國’,這些都是屁話,事實上他是投日又倒蔣。其實他又哪里只是倒蔣了,我們**人他也倒,除了倭鬼子他誰都倒,他是倒我們整個中華民族,他保誰的家,他保誰的國?這是個大問題,絕不可以小看了啊!”
馬會黃︰“有這麼嚴重?”
紀十化︰“有這麼嚴重?!你真的小看王夏洪了,小看紅槍會了。目前,他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馬會黃︰“那,那……,如何解決?”
紀十化︰“這也是我一直頭疼的問題。也是我來運南最需要解決的問題。但我們必須先解決孫武仁的問題。這些天來咱們對孫武仁進行了全面調查,他並不是死硬漢奸分子,他不是那種抱著倭鬼子大腿不放的人。他是被人推到風口浪尖上的。是為了對抗那個龍……龍……”
“龍有道。”馬會黃接道
紀十化︰“對,是龍有道。如果這個人當上六區偽區長,六區人整個的都沒好日子過。龍有道,這個人,是一霸啊!推孫武仁出來的主要是那個褚……褚……褚什麼來著?”
馬會黃︰“褚思桂,也叫褚子歡,家中弟兄三人,排行在三,家住運河南,邊岸之上,孫莊人,也是孫莊的村長,龍有道是運河北岸邊上龍口村人,這兩個隔河相望,是以對龍有道最是了解不過。”
紀十化︰“對了,這就對了,一河相望的,若不是深受其害,又怎麼會主動找人出來與他對抗?這也充分說明人家兩個關系非同一般,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
馬會黃︰“听家父說過,十年前,他們兩個曾合作做過一件大事。那時也是孫武仁出面,狀告過王峰庵父子,而且官司還贏了。”
紀十化︰“孫武仁告王峰庵父子這事我知道,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們就開始合作了。既然是這樣,咱們的人中有沒有能和褚思桂說得上話的?”
馬會黃︰“你想通過他和……”
紀十化︰“我必須和孫武仁見一面,但是貿然而去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是由這個褚思桂引薦去也行啊。他們關系既然這般非同尋常,由他出面引薦的話,這豈不很好?但前提是……”
馬會黃聞言,眉頭緊皺,于室內踱來踱去。
油燈昏暗,一時愈加沉悶。
良久,馬會黃搖搖頭說道︰“咱們這邊也沒有能夠和褚思桂推心置腹的人。”
紀十化聞言,仰頭看著屋頂,嘆氣不語。
“哎,有了!”馬會黃突然開口︰“你看這樣行不行,紀書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