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虛無僧也只是盯著月亮娃娃看了一會兒，就紛紛收回目光，繼續吹奏手里的尺八。
“他們吹的那是什麼東西？洞簫嗎？還是笛子？”
“那是一種名為尺八的樂器。”
平宮千夜給神宮八重櫻普及一些有關這件樂器的來歷，以及背後的故事。
當時間來到9點多的時候，平靜的村子里面響起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爭吵聲愈演愈烈，並且逐漸從遠處朝著這里接近。
月亮娃娃順著平宮千夜的手臂，站在他的肩膀上面，踮起腳尖，試圖看得更遠一點。
最先出現在面前的是三個狼狽逃跑的年輕人，在他們身後，是七八個中年人，有男有女，應該是他們的父輩。
“我們已經長大了，我們也想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
“不管你們怎麼勸說，我們都不會改變今晚的決定。”
“朝聞道，夕可死！”
三個年輕人一路卷著煙塵跑來，來到那一群虛無僧面前，雙手合十，恭敬行禮道︰“大師，我們今聞佛法，茅塞頓開，想要跟隨大師出家修行，還望大師渡我們入佛門。”
“阿彌陀佛。”
虛無僧點點頭，示意可以收下他們。
可很快，後面的中年人們就追了上來，三個年輕人神色一黯，略帶慌張，連忙躲避在虛無僧們的身子後面。
後來的中年人們，止住追來的腳步，努力克制自己激蕩起伏的心情，與這些虛無僧們保持著一定距離。
“大，大師，我們並不想冒犯你們，只是我的孩子還小，他還沒有長大，思想也不成熟，還望大師不要帶他去修行啊。”
一人開口，其他家長也跟著囔囔起來，其中有一位婦女，更是坐在地面上，傷心得嚎啕大哭。
“佛，不會拒絕任何一位願意修行的信徒。”
為首的虛無僧搖了搖，用淡淡的語氣表示回絕。
“可大師，他們只是一時想不開，是一時沖動，絕對不是誠心想要修行啊！”
“既然是一時沖動，待他們想明白之後，自然會再回到你們的身邊，我們並不會強行限制他們的人身自由。”
“這……”
那些年輕人的家長們被說得啞口無言。
“我們都已經20歲了，不小了，也不是一時孩子氣，我們今聞佛法，願意終身修行，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藏在虛無僧身後的年輕人開口了。
又有一個年輕人說道︰“就算你們今天把我們抓回去，我們這麼大的人，難道還找不到機會逃跑嗎？”
“與其讓我們獨自外出，還不如讓我們跟隨大師游歷修行。”
三個年輕人接連開口，態度很堅決。
“我們身為父母，將你們辛辛苦苦養這麼大，你們一句今聞佛法，就想要拋棄自己的親人們出去修行，你們的佛，你們的法，就是教你們這樣對待自己的父母嗎？”
這樣一番指責，讓三個年輕人面面相覷，難以反駁。
虛無僧依舊用平淡的語氣說道︰“出家修行，並不意味要與自己的父母親人決裂，而且出家修行可以積德行善，消除惡業，回向護持自己的親人們。”
短暫沉默後，有一位家長站出來說道︰“我們並不需要什麼消除惡業，也不用他們通過出家來幫我們積德行善，我們只想一直維持這樣的生活。”
“阿彌陀佛。”
虛無僧誦念一聲佛號，輕語道︰“一切眾生皆有佛緣，皆應受到尊重，你們此等行為，等于以自己的想法禁錮自己孩子未來可能的一生。”
“那又怎麼樣，我們是他的父母，他們難道就不應該听從父母的話嗎？佛就是這樣教導自己的信徒當一個不孝順的人嗎？”
“你們又焉知上一世的時候，你們的孩子不是你們的父母呢？”
虛無僧語出驚人，讓那些還想再說什麼的家長們一時沉默。
“你們縱然能夠囚禁他們一時，難道還能困住他們一輩子嗎？”
虛無僧繼續說道︰“佛法引人向善，教人明悟世間真理。”
“這世上一切皆是虛妄，無論名利還是財富，或是親情、愛情、友情等一系列情感，都無法恆定不變，它們終將消散。”
“出家是出虛妄之枷而入真實之家，是脫離人世苦海，追尋人生真諦的開始。”
虛無僧說了很多話，講了很多道理，才讓面前氣勢洶洶而來的家長們，暫時壓下怒火，開始思考起來。
其中只有一位男家長，憤怒上前，指著為首虛無僧的鼻子罵道︰“我絕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跟你們一樣，成為無法以真面目見人的異類！”
“虛無僧，惡心的雜碎，就應該掩埋于歷史里面！”
“你們的每一次出現都不會帶來什麼好事！”
那位男家長越說越氣憤，直接一拳朝著虛無僧的面罩斗笠砸了過去。
虛無僧踉蹌後退，沒有選擇還手，也沒有選擇喝罵，而是依然用淡淡的語氣開口。
“是的，一切虛妄都將破滅，歷史上的我們，還是太過于執著于世俗的認同，以至于無法超脫出來，被歷史掩埋是很合理且正確的走向。”
“你，你怎麼一點也不生氣？”
打人的家長後退兩步，他心中還是對于虛無僧存在敬畏，如果不是憤怒得無法壓制，他是不會打出那一拳。
“世間一切皆是虛妄，你，我，他乃至一切眾生皆是虛妄的存在，生氣，憤怒，傷心，難過種種情緒，也非真實，我自然不會因此而動怒。”
虛無僧說完又誦念一聲佛號，面罩斗笠下，雖然看不見他的具體面容，但此刻的他，應該是一臉平靜。
場面一時又安靜下來，陷入某種無聲對峙的僵持中。
站在不遠處，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平宮千夜，眉頭微皺，卻也什麼都沒有說。
畢竟普化宗所傳下的虛無僧，確實就是這樣的教義。
而且，這一位虛無僧的應對措施也沒有什麼可以挑刺的地方，他只是堅信自己所信奉的教義。
“可是，我們的孩子還沒有結婚生子！”
一位家長說出這件事情的核心訴求。
他們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夠生兒育女，傳宗接代。
“這年頭誰還想結婚啊！”
虛無僧身後，一個年輕人壯著膽子喊了一聲。
“一個人的單身生活不好嗎？為什麼非要讓自己陷入婚姻這個泥沼里面？”
“如果結婚真有那麼美好，母親，您這些年來為什麼一直跟我父親鬧離婚？”
“我這一生寧願將生命奉獻給佛祖，也不願意因為一個女人而苦痛一輩子！”
三個年輕人越說越激進。
听著那邊的吵鬧聲，月亮娃娃從平宮千夜的肩膀上溜了下來，藏在他的掌心里面。
月亮娃娃仰著頭，兩只小手不安絞在一起，一臉糾結道︰“結婚，真是那麼可怕的一件事嗎？”
“大概相當于第二次投胎吧。”
平宮千夜是年輕人，能夠理解那三個年輕人心中的想法，尤其是在社會上遭遇不順心的打擊之後，人們的想法往往會趨近于極端。
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有好有壞，結婚也是如此。
可誰可以保證自己的婚姻就是幸福美滿的呢？
當只有好與壞兩種選擇擺在面前的時候。
在龐大的試錯成本面前，很多人都開始選擇了逃避。
不願意結婚，這是整個社會的問題。
這三個年輕人，或許真被虛無僧的教義所吸引了吧。
他們之間又爆發幾次爭吵後，就漸漸消停下來。
面對三個心意已決的年輕人們，家長們也只能選擇後退一步，允許他們先去游歷修行。
平宮千夜默默點了下頭，這是很正確的選擇。
別看這三個年輕人此刻說得這麼堅定不移，可游歷修行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還掛在嘴邊的修佛。
虛無僧的修行，比在寺廟里面的修行還要艱難。
能堅持下來的人不多，他們大概連第一關修心都過不去吧。
當這一段小插曲即將結束的時候，有幾位家長朝著平宮千夜所在的方向走來。
他們來到平宮千夜跟前，局促不安，雙手合十，誦念一聲佛號。
“這位大師，我的孩子想要出家該怎麼辦？”
“是啊，大師，您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呢？”
“如果您可以幫忙勸阻的話，我們願意給佛祖修金身。”
面對這些問題，平宮千夜面帶微笑，並沒有馬上回答。
因為他的回答，這些人不一定愛听。
而且，他自己本人就是一位修行的和尚，面對有人自願選擇出家，修行佛法，他也很難對他們說不。
尤其是當著旁邊那一群虛無僧的面，對方剛才可都沒有拿他這個年輕僧人當例子，將麻煩引到他的身上。
他也不好意思直接抹了這群虛無僧的顏面。
“出家修行其實可以分為三種︰身心俱出家、身出家心不出家、心出家身不出家。”
平宮千夜的話語讓面前幾位家長，听得有些犯迷糊了。
身心俱出家︰尋一名山古寺修行，是身出家；心中不再留戀世俗名利富貴，五欲之樂是心出家。
身心一致，安心樂道，這是出家的正軌，也是出家的本分。
身出家心不出家︰指的是人在寺中，名為修行，卻時時惦記著世俗榮華富貴，五欲之樂，這是佛所呵斥，又是末法時代常見的自欺欺人的一種修行。
心出家身不出家︰能夠達到這種層次的修行者，非有大智慧、大覺悟不可，這已經可以算是聖位菩薩了。
一般人觀念中的出家，指的就是第一種身心俱出家。
平宮千夜細細講來，面前這些人卻越听越迷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