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沉沉籠罩軍營。寒星寥落,高懸天際。
軍營中,燈火點點,于暗夜搖曳。
李承乾身著戎裝,穩步而行,身後跟著數名衛士。
或是大變在即,軍心便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
造反這等事情,是不能跟將士說的。
大唐的民心還在,這些府兵的家人,都歸于長安治下。
要是太子跟將士說,我準備造我老子的反,然後自己當皇帝。
這要別人如何景從。
真正到了造反那天,李承乾往下傳的話就是。
聖人遭小人蠱惑,欲冤枉于太子,請眾將士隨太子斬殺奸妄,清君側。
只有大義所在,才能心之所聚。
火藥再強,也是人在用。
若眾叛親離,又如何治世。
夜風輕拂,旌旗微微飄動,獵獵作響。
李承乾步入一處營帳。
大唐營帳是麻布帳頂,木桿支撐搭建。
空間不大,十人一帳,分左右五床,中間一條小道。
白日里操練苦,披戴甲冑,哪怕是騎在馬上,經烈日一曬,威風是威風,熱也是真熱。
高強度操練下,李承乾在飯食這塊,還是提供很大保障的。
肉蛋奶不缺,睡一覺就能恢復氣力。
營地有水源,將士每日也能沖個澡。
衣服想來是輔兵幫著洗。
今夜已是戌時中,也就是晚上八點。
除了巡邏值夜的將士外,大部分的將士已經是在營帳中準備睡覺了。
躺在營帳里,隨意的聊聊天,差不多也就睡了。
“誰!”
門簾打開,一個身影鑽了進來。
還沒睡覺的將士,頓時就警覺起來。
“是孤。”
李承乾笑著說道。
營帳很矮,走進來後難以直身,李承乾干脆就直接坐在了地面上。
借著月光,十名將士頓時就看清了來人,大吃一驚。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拜見太子殿下。”
慌慌張張的,將士們就準備起身拜見,然而這夏天睡覺,衣裳不全,又感覺失禮。
“無須多禮,孤就是來看看,營帳小,都坐著。”
“是,殿下。”
眾人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道怎麼太子殿下就來了。
個個心里頭開始回想,是不是白天操練哪里沒做好,還是犯了什麼錯誤。
就這短短片刻,十名將士,已經把自己這輩子犯過的錯都想了一遍。
“不必緊張。”
“馬上就要東征高麗了,此去山高路遠,跋涉千里,孤便想著來瞧瞧,不要為此過于驚訝。”
李承乾語氣溫和,讓眾人頓時安心。
說吧,看向一身影說道;“孤記得你,李虎,巽謀班的學子,沒錯吧。”
李虎心中激動,沒想到太子竟然認得自己,連名字都記得。
當即回道︰“是,是,殿下,是李虎。”
李承乾問道︰“馬上要打仗了,怕不怕。”
李虎堅定道︰“回殿下,不怕。”
李承乾道︰“好樣的,你們呢,怕不怕。”
眾人皆神情振奮,大聲道︰“不怕。”
李承乾微微頷首,眼中露出贊賞之色︰“有膽氣,不愧是我大唐的好兒郎。”.
听到這話,大家更顯激動了。
“早些歇息,明日可還是要軍演的。”
“是,殿下。”
勉勵一番後,李承乾又繼續前往下一個營帳進行看望。
也不是每個營帳的什長都能認出來,不過大多數的軍官,都是講武堂的學子。
整個五千騎兵的骨架,就是以講武堂學子為主搭建的。
這一走,就是數十個營帳。
李承乾也沒有時間說一晚上把所有營帳都走完。
五千騎,就是五百個營帳。
怎麼可能走完。
況且到了亥時初,也就是晚上九點的時候,基本上都已經睡覺了。
畢竟按照規定,寅時三刻,也就是差不多凌晨四點,就要開始醒來準備。
半個時辰後到卯時開始操練,也就是俗稱的點卯。
過了大概三四十個營帳。
當李承乾再進去的時候,就已經有部分將士睡著了。
輕聲交代兩句,今夜的巡營也就結束了。
不得不說,這一套雖然很有作秀的嫌疑,但對于底層的將士來說,效果特別好。
能當面跟太子殿下聊上兩句,將士感覺到莫大的榮幸。
次日。
點卯前,營地已是熱鬧一片。
“太子殿下真是平易近人。”
“昨晚太子殿下來了,你怎麼不叫醒我。”
“我看到太子殿下,整個人都懵了,哪敢叫醒�_ ! br />
有興奮的,整個人精神振奮。
也有捶胸頓足的,因為睡過頭了。
更多的是羨慕,期待。
今夜太子殿下,會不會來我們營帳啊。
忠誠,既珍貴,又廉價。
對于李承乾來說,這就跟晚膳後消消食,隨便聊聊天,多的也不過是幾句話。
可對于底層的將士來說,太子的一句勉勵,一句關心,就已經讓其暗下定決心,此生當為太子效死。
這個時候要是听到誰敢說太子一句壞話,那真的就是拔刀就砍。
皇帝太子這等層次,只要肯放下身段,收攏軍心,簡直不要太過容易。
哪怕是個傀儡皇帝。
當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是派人對漢獻帝劉協嚴加看管。
守衛全是曹家子,絕對的心腹。
就這樣還不放心,每過一段時間就要換人。
他哪里敢讓其接觸軍隊。
若漢獻帝劉協能有接觸軍隊的機會,不消十天半個月,大批將士都要被其策反,哦,不對。
跟隨皇帝,怎麼能叫策反呢,那叫順應天命。
百姓吃不起飯,大罵狗皇帝。
可如果皇帝站在你面前,那是跪得比誰都快,磕得比誰都響。
皇權統治下,皇帝就是聖人,聖人等若神明。
李承乾自然不會讓期待的將士失望。
至東征高麗出發前,每夜都會行巡營之事。
這也能最大程度上確保,在跟長安決裂後,將士們能對他進行擁護。
——
次日,長安城。
永興坊某茶樓上。
窗下是已經熱鬧起來的街道。
“為什麼每次要在人多的地方見面。”杜荷有些不解。
“因為人多,更安全。”
李安儼吃著胡餅配著粟米粥回道。
“好吧,只是這回,我感覺你可能弄出大事了。”
杜荷吃了口蒸餅說道。語氣有些唏噓。
這話一說,李安儼頓時停了下來。
認真道︰“那天晚上,房玄齡絕對不對勁。”
“我能看出來,他很急,卻在我報信後,又變得沒那麼急了。”
“他看我的眼神也不同,很警惕。”
“我干了這麼多年宿衛,感覺絕對不會錯的。”
杜荷無奈道︰“可現在,太子已經陷入兩難之地。”
“我在宮里打探消息,陛下那邊,毫無動靜,那事關這次祭祀,太子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我等又要如何回復太子,說宮內一切如常,先前完全就是個誤會?”
“還是說陛下跟房玄齡籌謀。”
杜荷苦惱得很,自從太子夜出長安,他就從內侍文忠那邊得了消息。
一直盡心的留意探查宮內可能會有的情況。
可這幾天里,卻是半點異常都沒查探到,于是開始懷疑,是不是當初李安儼這邊警惕過頭了。
听著這話,李安儼也有些沉默了。
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現在壓力很大。
陛下那邊,每天也就晚間宿衛,暫且沒有听到半點跟太子有關的情況。
房玄齡那邊,亦是毫無動靜。
但李安儼能夠確定,那天晚上絕不是自己多疑。
而是真有問題。
問題是,現在沒有證據能夠證明,那天晚上的房玄齡有問題。
全憑他的直覺。
就現在來說,李安儼都有些不自信了。
但這話不能說出來。
一旦說出來,那可不是笑話,而是罪過了。
太子都在城外秣馬厲兵了,現在來一句搞錯了?。
只能是硬著頭皮,認定房玄齡有問題。
想了想,李安儼咬牙道︰“太子不能回長安。”
“房玄齡沒說,是因為時機不對,所以把這事壓了下來。”
“如果太子回長安,必然會再次上告,請求陛下先行奪太子兵權,行軟禁之事。”
這就是最惡心的地方,房玄齡手里捏著雷,隨時都能爆。
本身就以足智多謀著稱的房玄齡,誰能揣測到他的心思。
哪怕是他站在太子面前,跟太子保證,說沒有這回事。
可到了這節骨眼上,誰敢信吶。
誰能保證,房玄齡不會利用這次機會呢,他自己都保證不了。
這完全就是個死循環。
“房玄齡這個老狐狸,這是要硬逼太子反啊。”
“我找人查過了,祭祀的主意,是太卜署的太卜令上奏的。”
“他是魏王黨人。”
“所以這次很有可能就是房玄齡指使魏王進行安排,逼反或軟禁太子。”
杜荷憤憤說道。
現在不是謀反的好時機,因為太子的勢力還是太過單薄了。
現在的太子是很難掌控朝廷,乃至于整個大唐天下的。
尤其是被逼造反這樣的路子。
跟陛下直接面對面的對抗,沒人會覺得太子會能打贏陛下。
起兵造反是最下乘的路子,這跟謀反不是同一個概念。
“若大變起,屆時你也要逃出長安。”
李安儼提醒道。
“不,我要留在長安給太子作內應。”杜荷搖頭拒絕。
李安儼微微搖頭︰“你能做什麼內應,你是太子心腹,朝野上下誰不知曉,一旦太子起兵,陛下的目光肯定會放在你身上。”
“還有房玄齡那邊,肯定也不會放過你。”
“出城去追隨太子,才能活命。”
杜荷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確實也是這個道理。
他在長安城內,哪怕不被抓起來,也會被時刻監視。
“那你呢。”
“你怎麼辦。”
杜荷問道。
李安儼道︰“我當然是留在長安,給殿下通風報信。”
杜荷擔憂道︰“可是房玄齡那邊,肯定已經在懷疑你了,即便之前沒有察覺,現在也懷疑到你頭上了。”
李安儼道︰“他沒有證據。”
杜荷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有證據。你不要忘了,你現在買的宅子,錢是殿下給的,以房玄齡的老謀深算,他會查不到?”
“那可是幾百萬錢的宅子,你的俸祿,怎麼能買得起。”
“單單是這條,就足以讓陛下把你先行抓起來了。”
李安儼深吸口氣,道︰“若是這樣,那我便先砍了房玄齡。”
“一命換一命,也是值得了。”
杜荷搖頭︰“你想多了,難道你以為這樣的事情,房玄齡會給你機會?”
“他若要辦你,還會特意等到你值夜的時候,去跟陛下說嗎。”
“白日便把你給圍了,你連他的面都見不到。”
李安儼听了杜荷的話,沉默片刻後,依舊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肯離開長安。
“我不能走,也走不了。”
“若我提前離開,豈非是坐實了太子造反之事,房玄齡手中雖有一定證據,但不見得是絕對。”
“我留在長安,太子跟陛下這邊,哪怕是起兵了,至少還會有緩和的機會,也能為太子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
“陛下身邊的情況,我最為熟悉,若有任何風吹草動,我都能第一時間知曉,並設法傳遞給殿下。”
“這對于殿下的決策至關重要,也許關鍵時刻,我的一個消息就能改變整個局勢。”
“而且,我在宮中多年,也有一些可用之人,關鍵時刻,他們或許能為殿下出一份力。”
听到這話,杜荷也只能是輕嘆一聲,無可奈何。
——
城外太子軍營。
李承乾坐鎮大帳,正在听取士兵的不斷匯報。
他已經做好了起兵的準備。
東宮的府庫大量支出,大批的物資正在不斷被送來運營。
肉食,糧草,輜重,馬匹,馬車,源源不斷的送過來。
這個時候,迅速把錢財化為實力才是硬道理。
長安的馬市基本上都已經被李承乾掃蕩一空了。
還有大量供給馬匹的精飼料。
軍營之中,有戰馬五千二百三十四匹,馱馬三千一百六十匹,
馬車兩千四百二十三輛。
騎兵五千三百六十七人,輔兵三千六百人。
糧草輜重,不計其數,可供大軍三十日所需。
“長安城內,還沒有異常嗎。”
大帳內,李承乾問道。
甦定方回道︰“宮廷軍隊,皆無異常。”
祭祀是在後天,然按照規矩,李承乾明天就要入城了。
畢竟不可能說早上祭祀的時候再趕過去。
祭祀是一套很繁瑣的流程,天還沒亮就要起來準備。
所以最遲,明日下午,李承乾就要返回宮中去進行準備。
“殿下不入宮,陛下定然會派人來催。”
“屆時殿下如何回復?”甦定方問道。
李承乾想了想,道︰“拖到明天下午,然後就說孤病了。”
“就算是太醫這一來一去的,也要耗費不少時間。”
“且看能不能拖過去。”
這是個很敷衍的借口,但思來想去,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