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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仙風道骨的符 派老真人。
挨了一刀的雲上城徐杏酒。
遞出一刀卻沒能成功的趙青紈。
加上一個十分多余的少年,身穿青衫,背著一只大竹箱。
桓雲說道︰“店家不好好當個包袱齋,非要趟這渾水做什麼?見好就收,得利就走,安穩掙錢,才是正道。”
憑借一件黑色法袍,武㤔認得出身份,桓雲當然更認得出來。
不是陳平安不夠謹慎,而是那頭煉山大妖的手段太意外,直接讓白衣神女和青衣神人拉開山水畫卷,讓所有訪山尋寶之人一覽無余。
不過桓雲也只是猜測眼前少年身份,是那位在雲上城擺攤賣符的包袱齋野修,因為知道自己身份,還敢出手救人,訪山眾人當中,估計也就那位藏頭藏尾古里古怪的黑袍老者,有這份心氣和本事。
山上修士一旦有了自己的猜測,到底是不是真相,反而沒那麼重要。
陳平安笑道︰“山澤野修,山澤野修,可不就是每天忙著跋山涉水,掬清泉而飲,趟渾水而過,有什麼奇怪的?”
徐杏酒突然開口說道︰“桓真人,此事還有回旋余地。”
桓雲搖搖頭,“在老夫選擇追殺你們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徐杏酒,你很聰明,聰明人就不要故意說蠢話了。”
徐杏酒其實對此心知肚明。
桓雲若真是從頭到尾的光風霽月,沒有心存半點私欲貪念,便不會趕來追上他和趙青紈。
有大欲則心窄,心窄到只有一條羊腸小道可以走,只能自己一人佔道而行。
若是就事論事,徐杏酒其實知道自己先前的選擇,也有大錯,在桓雲交出白玉筆管的那一刻,當時自己就不該以最大惡意揣測桓雲,得知方寸物當中仙蛻、法袍兩件至寶憑空消失後,更不該藏掖,應該選擇坦誠相見,若是那時候桓雲將其中曲折解釋一番,興許雙方就不是當下的處境。但其實世事人心,遠沒有這麼簡單明了,自家雲上城許供奉環環相扣的歹毒陷害,讓徐杏酒不單單是風聲鶴唳,事實上桓雲身為他們的護道人,選擇了袖手旁觀,本身就是一種暗藏的殺機,一份隱蔽的殺心,興許就是借刀殺人的手段,許供奉殺他們奪寶,那桓雲便可以黃雀在後,而且雙手干干淨淨。
桓雲沒有著急出手。
陳平安便也不著急。
許多事情,許多人,都以為自己腳下沒有了回頭路,其實是有的。
桓雲其實是當下最尷尬的一個,雲上城徐杏酒和趙青紈,當然需要斬草除根,可是如何與這位喜好改頭換面的包袱齋打交道,危機重重,因為桓雲不確定對方的修為高低,甚至連此人是符 派練氣士,還是那山上最難纏的劍修,桓雲都不確定。一旦確定了,無非是他桓雲身死道消,曉得了對方道行確實是高,或是對方死在自己手上,所有機緣法寶,盡收囊中,該他桓雲福澤深厚一回。
陳平安突然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道家一直在說只修命,不修性,此是修行第一病。”
桓雲真人笑了笑,“說得輕巧。”
陳平安說道︰“正因為誰說都輕巧,做起來才難,做成了,便是懷藏至寶,道德當身。”
性命雙修,萬神圭旨。性命雙修,大功告成之人,便是道家所謂的無縫塔,佛家尊崇的無漏果。
桓雲搖搖頭,“老夫知道你歲數不大,更非道門中人,就莫要與老夫打機鋒,扯那口頭禪了。不如你我二人,說點實在的,就像當初在雲上城集市,買賣一番?”
陳平安也跟著搖頭,“只要你還想要殺掉兩人,咱們這筆買賣就做不成。話都說開了,老真人除了動了貪念起了殺心,又不曾真正釀成禍害,徐杏酒那件方寸物當中的寶物機緣,比得上你桓雲辛苦積攢了一輩子的道心?”
桓雲啞然失笑,嘆了口氣,“怎的,要勸我收手回頭,就靠動動嘴皮子?”
徐杏酒開口說道︰“桓真人,我願意取出所有方寸物當中所有寶物,作為買命錢,懇請老真人挑選過後,為我們留下一件,好回去在師父那邊有個交待,而且我可以用祖師堂秘法發重誓,桓真人所作所為,我徐杏酒絕對只字不提,以後桓真人依舊會是雲上城的座上賓,甚至可以的話,還可以當我們雲上城的掛名供奉。”
徐杏酒已經將那把還是定情信物的袖刀拔出,擦去血跡收入袖中,然後隨便做了包扎,咽下一顆隨身攜帶的雲上城珍藏丹丸。
傷口其實不在後背,在心上。
只不過他徐杏酒不在乎。
陳平安嘆了口氣。
你徐杏酒表現得越聰明,審時度勢識大體,可落在桓雲眼中,就只會是一個更大的潛在隱患。
沒轍。
那自己就換一種方法,風格更加北俱蘆洲。
不然的話,桓雲就要奮起殺人,搏一把壓大贏大了。
兩把尚未完整淬煉為本命物的飛劍,掠出兩座關鍵氣府,懸停在陳平安一左一右,一縷縴細白虹,一道幽綠光彩。
陳平安說道︰“桓雲,還要一錯再錯嗎?”
桓雲雙袖鼓蕩,無數張符 飄蕩而出,結陣護住自己,顫聲道︰“是與劉景龍一起在芙蕖國祭劍之人?!”
陳平安問道︰“你覺得呢?”
桓雲喟然長嘆,“難怪難怪。”
陳平安轉頭對那徐杏酒說道︰“你怎麼說?”
徐杏酒說道︰“前輩,我會帶著師妹一起返回雲上城。”
那趙青紈哭喊道︰“我不去!徐杏酒,你殺了我吧!”
徐杏酒慘然笑道︰“我們都別做傻事,沒什麼過不去的坎,青紈,你要是信我,就跟我離開這里,我們以前是怎麼樣的,以後還是怎麼樣,我這邊沒有心結,你只要自己解開心結,就什麼都沒有變,甚至可以變得更好。青紈,誰都會做錯事的,別怕,我們有錯就改。”
趙青紈像是走火入魔一般,臉色雪白,卻眼眶通紅,“回不去了,已經回不去了,你要麼殺了我,要麼被我殺了,不然我們一起死,下輩子我們再結為夫妻,保證一輩子都恩恩愛愛的,徐杏酒,好不好?”
徐杏酒面無表情,取出那把袖刀,輕輕拋給趙青紈,環顧四周,身處密林當中,自嘲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我們如今還沒有結為道侶,就已經如此。青紈,再給我一刀便是。不然我就是綁著你,也要一同返回雲上城,說好了這輩子要與你結為道侶,我徐杏酒說到就會做到。”
趙青紈握住那把刀,怔怔看著那個徐杏酒,她驀然而笑,猶然梨花帶雨,嘴唇微動,卻無聲響,她似乎說了三個字。
徐杏酒淚眼朦朧。
從來都是這樣,他最喜歡她那雙會說話的眼楮。
當年師父帶了一個小女孩到雲上城,少年看著她,她歪著頭,瞪大一雙圓圓的眼眸。
少年做了個鬼臉。
小女孩便嚇得哭了起來。
一年一年又一年,雲海高處有人家。
趙青紈猛然持刀往自己心口一戳而去。
下一刻,徐杏酒來到她跟前,以手握住那把袖刀,鮮血淋灕。
徐杏酒柔聲道︰“青紈,我們等于都死了一次,這輩子是不是可以重頭再來了?”
趙青紈松開手,蹲在地上,雙手捧住臉龐。
徐杏酒丟了刀,蹲下身,輕輕摟過她,剛要輕輕拍打女子的後背,卻想起手心皆是鮮血,便輕輕翻轉,以手背摩挲,動作輕柔,呢喃道︰“別怕別怕。以前你不總是怨我不說喜歡你嗎,以後莫要再問了,男子哪會將真心的喜歡,常常掛在嘴邊。”
桓雲神色復雜。
陳平安問道︰“桓雲,你好像還留了個孩子在雲上城?”
桓雲勃然大怒,“禍不及家人!”
陳平安說道︰“我打算學你一學,斬草除根。”
桓雲說道︰“你是逼我玉石俱焚?”
陳平安說道︰“你配嗎?”
桓雲好像瞬間蒼老了百年光陰,老態盡顯,“罷了。一世英名毀于一旦,從今往後,我絕不踏足雲上城半步,無論徐杏酒和沈震澤如何針對我桓雲,皆是我咎由自取。”
陳平安搖頭道︰“你看我是好人惡人,無所謂,但是我勸你別當我是傻子。”
桓雲咬牙切齒道︰“你到底要如何?!怎的,真要殺我桓雲再殺我那孫兒?我偏不信你做得出來……”
陳平安打斷桓雲的言語,緩緩說道︰“我陪你走一趟捫心路。”
桓雲錯愕不已。
陳平安說道︰“可有符舟?我們最好是一起乘坐渡船返回雲上城。”
最終有兩艘大如世俗渡船的珍貴符舟,緩緩升空,去往雲上城。
一艘乘坐四人,一艘承載著一塊某人從深潭取出的巨大藻井,兩艘價值連城的符舟,都被桓雲施展了障眼法符 。
符舟兩端,徐杏酒和趙青紈並肩而坐。
陳平安和桓雲背對船壁,相對而坐。
陳平安盤腿而坐,背靠那只大竹箱,轉頭對那女子說了一番話︰“好好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善緣,以後你們兩人相處,既不可以不將此事引以為戒,也不可刻意回避今日風波,不然遲早要出事,那就是晚死不如早死的傷心事了。如果兩人都過了這道心坎,你與徐杏酒,就是真正的神仙道侶。大道修行,磨礪千百種,問心最難,這興許就是你們兩人該有這一劫的修心,能不能因禍得福,就看你願不願意好好思量此中得與失了。”
然後陳平安再對徐杏酒說道︰“哪怕你自己是真的不介意此事,但是在她那邊,錯了便是錯了,大錯便是大錯,所以別用大話空話安慰她,你徐杏酒自己要先拎得清楚,不然只會讓她更加愧疚難當,愈發自慚形穢,覺得與你徐杏酒不般配了。到時候要麼反目成仇,要麼形容陌路,說到底,還是你做得不夠好。沒辦法,你徐杏酒既然當了好人,便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徐杏酒握著趙青紈的手,笑著點頭。
心境之間,只覺得柳暗花明又一村,雨過天青心澄淨,竟是隱隱約約之間,感覺就要破開那道瓶頸。
趙青紈听過了這番言語後,好似又打開了一些原本死結的心結,稍稍打開遠未解。
不過看似相互牽手,她實則一直是被徐杏酒握住的手,這會兒終于真正握住徐杏酒的手,還微微加重了力道。
桓雲始終一言不發,閉目養神。
陳平安既然挑明了與齊景龍一起祭劍飛升的“劍仙”身份,便不再刻意藏掖,摘了那張少年面皮,恢復本來面貌,重新穿上那件百楮饕餮,黑色法袍當下靈氣充沛,陳平安正好可以拿來汲取煉化。
至于桓雲會不會覺得有機可乘。
那就要看這位老真人的運氣了。
天底下惡人動心起念,為惡行凶,吃虧之後,難不成還要怪對方沒往自己腦門上貼“高手”二字?
隨後徐杏酒給出了一番應對之策,既不會愧對師父沈震澤,也不會損害雲上城的既得利益,也能保全老真人桓雲的名聲。
就連徐杏酒的傷勢,都有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說法。
天衣無縫。合情合理。
陳平安沒有異議。
桓雲雖然還是沒有睜眼,還是輕輕點頭。
兩艘符舟直接進入雲上城,沈震澤親自迎接。
徐杏酒便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許供奉用心險惡的設計陷害,老真人桓雲恰到好處的次次護道。
然後遇上了這位同道中人,先前在自家集市上賣符 的高人前輩,在那座機關重重的仙府遺址當中,共渡難關。
沈震澤听得一驚一乍,好一個險象環生。
至于到底是如何脫困,別說是徐杏酒,便是桓雲都被蒙在鼓中,所以沈震澤愈發覺得兩名弟子,此次下山歷練,實在是福澤深厚,才能夠安然返回,不但沒死,還帶回了白玉筆管當中的幾件寶物,已經殊為不易。沈震澤二話不說,便將方寸物當中的四件寶物一分為四,老真人桓雲,姓陳的前輩高人,徐杏酒,趙青紈,每人一件。
桓雲推辭不得,只好先挑,挑了一件品相最差、品秩最低的仙府器物。
陳平安很不客氣,大大方方直接挑了一件最有眼緣的,是一幅藍底金字雲蝠紋對聯。
“山外風雨三尺劍,有事提劍下山去;雲中花鳥一屋書,無憂翻書聖賢來。”
徐杏酒讓趙青紈先挑,趙青紈眼神幽怨,徐杏酒想起那位劍仙前輩的教誨,便不再拖泥帶水,先挑了一件。
由于事關重大,有涉及到一位雲上城首席供奉的叛逃,所以這場只有五人參加的慶功宴,很快就散去。
沈震澤當然還要與徐杏酒反復推敲此事,不是信不過這位最器重的嫡傳弟子,而是擔心有徐杏酒沒有想到的關鍵環節,他沈震澤當師父的,當然就要幫著補救一二。
說實話,很多時候沈震澤都覺得自己這個金丹城主,配不上徐杏酒這位弟子。
只不過這種天大的實在話,說不得,只能放在心里。
在沈震澤修道
之地的密室,趙青紈就像以往一樣,安安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師兄徐杏酒與師父言語。
只是一想到最敬重師父的徐杏酒,結果在今天那麼用心用力地蒙騙師父,雖說沒有半點壞心,可到底是一樁以前她想都不敢想的新鮮事,趙青紈便忍不住嘴角翹起,低下頭去,掩飾自己的那點笑意,只是笑著笑著,便有淚珠悄然滑落臉頰。
沈震澤察覺到她的異樣,輕聲問道︰“青紈,怎麼了?”
趙青紈便有些慌張,手足無措。
徐杏酒笑道︰“師父,下山之前,青紈總說自己是個累贅,不過那會兒是當個笑話說給我听的,結果回頭一看,咦?發現還真是,所以來的路上,便是這般哭哭笑笑了,師父你別管她。回頭我罵她幾句,修心不夠,不過罵完之後……”
徐杏酒自己笑了起來。
沈震澤疑惑道︰“怎麼了?”
徐杏酒站起身,作揖拜禮,鄭重其事道︰“懇請師父答應我與青紈結為道侶。”
沈震澤哈哈笑道︰“師父不答應有用嗎,你們也不答應啊。”
趙青紈抬起頭,悲喜交加,伏地放聲痛哭起來。
沈震澤望向徐杏酒,這位金丹修士的神色,有些凝重。
徐杏酒朝他搖搖頭,眼神清澈。
沈震澤便不再過問。
天底下任何一位金丹修士,興許境界有虛有實,修為有高有低,可是心智,絕非常人能夠媲美。
可能金丹斬殺元嬰這類壯舉,幾位罕見。
可是金丹能夠以謀略坑害元嬰,不勝枚舉。
不單是金丹如此,境境修士皆如此。
修行路上,如何能夠不小心?
陳平安在雲上城暫住在一座宅邸當中。
正是龍門境老修士許供奉的私宅,這位雲上城只在沈震澤一人之下的大人物,並無親眷也無弟子。
所以陳平安清清靜靜住下了。
此時與桓雲,在一座假山之巔的觀景涼亭,兩人再次相對而坐。
桓雲問道︰“這趟捫心自問的路途,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陳平安彎腰從竹箱當中取出一件東西,是當時黃師不願欠人情贈送給他的,是一塊虯角雲紋齋戒牌,碧綠色,廣一寸,長二寸,可以懸佩心胸之間。好像與那座山頂道觀的琉璃瓦,是同一種材質,只是略有差異,感覺而已,陳平安說不上來。
正面就一個古篆,心。
反面是一句詩詞,田邊溝渠幽𡟶鼣恁@澎槿趙碌淳 恰 br />
“是一塊道門齋心牌,只不過如今不常見了。”
桓雲只是瞥了一眼,便淡然說道︰“我們道家自古便有唯道集虛、即為心齋的說法,事實上儒釋道三教,皆有大致相通的學問。”
陳平安握在手心,慢慢摩挲,笑道︰“道理你不也都懂,而且只會懂得比我更多。”
桓雲笑道︰“可惜不如劍仙修為高。”
陳平安問道︰“是修為高,道理才對。還是道理對,才有修為高?”
桓雲說道︰“修道之人的境界,往往與道理無關。”
陳平安點頭道︰“有些道理。”
桓雲說道︰“還是要感激你沒有直接去往我那宅邸。”
陳平安將這塊齋心牌輕輕放在桌上,又取出其余兩件黃師贈送的物件,一枚篆刻有回文詩的玉鐲,玉鐲當中,螢火點點。一把樣式古樸的樹癭壺,在緩緩汲取靈氣。
都是品相不俗的好物件。
無非是陳平安看不出到底有多好而已。
黃師那個大行囊,之所以顯得大,是背了一樣大物件的緣故,在黃師顛了顛行囊取物的時候,憑借那些細微的磕磕踫踫聲響,陳平安猜測黃師還是得了一樁很了不起的福緣,除了最大的那件東西,其余雜亂物件,至少還有七八件,不過最後送給了自己這三件。哪怕如此,黃師還是得寶極多,不過陳平安覺得黃師身上所藏物件的品秩再好,都不會好于柳瑰寶的那部道書,以及府主孫清的那枚令牌。
陳平安之所以知道這些,就只是純粹心性使然。
看似不知道也無妨。反正都不會與黃師爭搶。
知道還是不知道,有區別嗎?
當然有,而且還是天壤之別。
人之心田脈絡如流水與河床,小事是水,世事千變萬化多如牛毛,心性是那河床,駕馭得住,收攏得起,便是大江大河、水深無言的氣象。
最終便可以如那蛟龍走江入海。
陳平安是在為青衣小童沿水而走。
可事實上,一路行來,陳平安自己的修心,何嘗不是心井之中龍抬頭,悄無聲息龍走江?
一兩劍或是三兩拳,打死桓雲或是那趙青紈?
很難嗎?
有何難?
從來只做簡單事。
大概算不得修行。
桓雲繼續說道︰“玉鐲本身材質就好,更有符 高人以詩文作為一道陣法符 ,久而久之,便有了類似水中火的光景。這般樹癭壺,可以幫著練氣士汲取天地靈氣,同時自行淬煉成為適宜木屬靈寶的靈氣,不是法寶,可落在某些專心修行木法的練氣士當中,便是法寶也不換的好東西。”
這麼一講,省去他陳平安許多麻煩,這把樹癭壺是絕對不會賣了,至于玉鐲,哪怕要賣也要報出一個天價。
不過陳平安還是問道︰“你覺得這鐲子,可以賣多少顆雪花錢?”
桓雲說道︰“為何不是幾顆谷雨錢?”
陳平安搖頭道︰“老真人果然當不來包袱齋,不曉得數錢的快活。”
桓雲便開出一個價格,兩顆谷雨錢。
哪怕是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這樣的金丹修士,一顆谷雨錢,都不是什麼小數目。
許多金丹之下的中五境野修,尤其是洞府、觀海兩境修士,可能除了本命物不提,身上都積攢不出一顆谷雨錢的家當。便是有錢的山澤野修,輕易不會在自己身上帶著幾顆谷雨錢亂跑,多是留些小暑錢,以備不時之需,真要有用錢的地方,反正小暑錢的折算換取雪花錢,很簡單,世間任何一座仙家渡口都可以。
陳平安笑道︰“老真人,好眼光。”
桓雲神色蕭索,“好眼光,不濟事。到底是比不得劍仙風流。”
陳平安說道︰“老真人你這見不得別人好的脾氣,得改改。”
桓雲冷笑道︰“一位劍仙的道理,我桓雲小小金丹,豈敢不听。”
陳平安瞥了他一眼,說道︰“就怕有些道理,你桓雲好不容易听進去,也接不住。”
桓雲沉默下去。
陳平安卻笑道︰“不過我比老真人好一些,最愛听人心平氣和講道理,老真人,不如咱們聊一聊符 一道的學問,切磋切磋,共同受益嘛。”
桓雲望向這人,真是一個性情難料的家伙,委實是坐立難安,心中不痛快,讓這位老真人忍不住譏諷道︰“不如我將幾本符 秘笈直接拿出來?放在桌上,攤開來,陳劍仙說需要翻頁了,我便翻頁?”
陳平安置若罔聞,只是收起了玉鐲和樹癭壺,小心翼翼放入竹箱當中,然後笑呵呵從竹箱中打開一只包裹,取出一物,重重拍在桌上。
是一塊從山巔道觀地面扒來的青磚。
桓雲便開始閉目養神。
這塊青磚,說不定可以被尋常仙家山頭當鎮宅之寶了。
陳平安想了想,取出筆墨紙,開始以工筆細致描繪那座仙府遺址的建築樣式,尤其是那座白玉拱橋。
唯獨那座山頂道觀,不會去隨隨便便畫在紙上。
陳平安畫完兩張紙後,說道︰“老真人,幫個忙?畫一畫後山那幾座大的建築?”
桓雲忍著怒氣,從方寸物當中取出筆紙,開始作畫。
陳平安站起身,繞過石桌,看著那位老真人提筆作畫,感慨道︰“是要比我畫得好些,不愧是符 派高人。”
桓雲剛要停筆。
那人便要抬手。
桓雲只得繼續繪畫。
沒辦法,那人嘴上說著恭維話,但是手中拎著一塊青磚。
————
第二天。
那擱放在私宅院子當中的仙府藻井一物,雲上城沈震澤一定要買走。
這位金丹城主好像勢在必得,言辭誠懇,說他沈震澤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買下這件可以穩固山水氣運的仙家重寶,以雲上城某條街的所有宅邸鋪子抵賬都行。
陳平安沒有立即答應下來。
桓雲對于這口價值連城的藻井,其實也有想法。
只是不敢開口。
沈震澤還想著讓桓雲幫忙求情,只是桓雲一想到那家伙手中的青磚,就頭疼不已,便婉拒了沈震澤。
當時沈震澤氣笑道︰“好你個桓老真人,該不會是想要與我爭一爭此物吧?”
桓雲也沒覺得有什麼好難為情的,干脆利落道︰“機緣難得,各憑本事。”
沈震澤無可奈何,只能說此物既然都在雲上城宅邸落了地,就該留在雲上城扎根。
桓雲笑道︰“慢走不送。”
沈震澤氣呼呼離去。
陳平安又跑了趟雲上城之外的集市,當起了包袱齋,不過這一次只兜售符 ,不賣其它。
雙手籠袖蹲在路邊,也不吆喝,反正有人詢問就回答一二。
先前在山水邸報上看到的那個消息,野修黃希要與武夫繡娘在砥礪山一戰,再等兩天就要拉開序幕。
陳平安當然不會錯過。
昨天桓雲離開後,陳平安便開始仔細盤算訪山尋寶的收成。
除了那些道觀供奉神像的碎木。
道觀青磚,三十六塊。
碧綠琉璃瓦,總計一百二十二片。
養劍葫內的綠竹葉尖滴水。
當然還有茫茫多的竹葉和竹枝。
暫時還溫養收藏在養劍葫內的一團破碎劍氣。
以及那本最後得到手的書籍,陳平安尚未翻閱。
黃師先後兩次贈送的的四樣東西,銅鏡,齋戒牌,玉鐲,樹癭壺。
其實還要算上涼亭那股被收入法袍當中的濃郁靈氣。
以及又多走了一趟光陰長河。
老真人桓雲其實在今天清晨時分,就將那個稚童托付給沈震澤,讓一位客卿悄悄送回自己山頭。
陳平安當然不會阻攔。
不先有安心,如何靜心修心。
亥時人定,是道家講究的清淨境地。
就像那佛家的燒頭香,其實處處時時都是的。
陳平安突然笑著抬起頭,打了聲招呼。
徐杏酒蹲在攤子對面,可是千言萬語,都不曉得如何開口。
陳平安問道︰“還好?”
徐杏酒笑容燦爛,“還好。”
陳平安點頭道︰“那就好。”
徐杏酒問道︰“我能與前輩買些符 嗎?”
陳平安說道︰“當然,來者是客,不過一張符 該是多少錢,便是多少錢,你先前得到的那件寶物,就別拿出來了,反正我這兒不收。”
徐杏酒臉色尷尬。
他其實身上確實帶著寶物,而且還是兩件,至于神仙錢,一顆也無。失策了。
昨夜與趙青紈談心之後,都覺得應該交出各自寶物,當做謝禮。
陳平安笑道︰“吃不上你們的喜酒了,你要心里邊愧疚,就當那件寶物,是我送你們的紅包。”
徐杏酒說道︰“那我就不耽誤前輩做買賣了。”
陳平安揮揮手,“真要謝我,幫我拉些兜里錢多的冤大頭過來。”
徐杏酒苦笑道︰“晚輩試試看。”
陳平安笑道︰“開玩笑的話也信?昧良心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
徐杏酒怔怔無言。
陳平安揉了揉額頭,“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別老是這麼上心,累也不累?”
徐杏酒卻說道︰“我觀前輩言行,處處契合大道。”
陳平安差點就要滿頭汗水,“我家山門暫時不收弟子。”
徐杏酒莫名其妙,仍是畢恭畢敬告辭離去。
好一位劍仙前輩,言語之中,盡是玄機。
在街道遠處,有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輕女子,不敢來見那包袱齋。
陳平安抬頭望去,笑著點頭。
趙青紈施了一個萬福。
徐杏酒牽著她的手,趙青紈低著頭。
徐杏酒看著她,輕輕說著話。
陳平安雙手籠袖,看著有些熟悉的這一幕,便覺得好像人心雖有反復,可到底還有山水重逢,真是再好不過了。
就是自家包袱齋的生意,大不如前,有些美中不足。
一天下來,只賣出去幾張符 ,小掙三十顆雪花錢。
到了那座許供奉留下的宅邸。
陳平安蹲在院子里,正仔細擦拭那口斜靠牆壁的藻井,時不時朝藻井呵一口霧氣,差不多都要腦袋貼在藻井上邊了。
看得一旁桓雲臉色古怪。
這真是一位能夠與
那劉景龍結伴游歷山河的劍仙?
桓雲終于開口問道︰“為何要我以符紙傳信彩雀府祖師堂?要那孫清武㤔前來觀看此物?”
陳平安背對這位老真人,說道︰“如果在你心中,徐杏酒趙青紈是意外,那麼彩雀府孫清三人,也算意外,而且是很容易招徠災殃的意外。既然你這麼認為了,我便想試試看,能否一邊掙大錢,一邊將意外變為好事。無論最後藻井賣不賣給彩雀府,孫清等人都該惦念你桓雲的這份香火情。而且你都說了,那孫清,尤其是她弟子柳瑰寶,都是聰明且爽快之人,那就更值得你我試試看。”
桓雲問道︰“為何要如此幫我?”
陳平安以袖子輕輕擦拭藻井那些精美圖案,始終沒有轉頭,緩緩道︰“我是幫那個幫我開門大吉的老先生。”
桓雲嘆息一聲,“心關難過。”
陳平安笑道︰“山下的市井坊間,年關難過年年過。”
桓雲開始沉默不語。
陳平安說道︰“水龍宗白璧那邊,我幫不上忙,大宗子弟,我一個小小野修包袱齋,見著了就要心虛犯怵。”
桓雲說道︰“對方如今其實也頭疼,我可以找個機會,與白璧悄悄見一面,可以擺平這個隱患。”
畢竟許供奉陷害徐杏酒兩人一事,彩雀府孫清,水龍宗白璧,看似什麼都不知道,實則什麼都知道。
不知道的,只是後邊事。
也虧得她們這兩位金丹不知道。
而只是被眼前這位年輕劍仙知曉了。
陳平安說道︰“我覺得可以讓水龍宗的大修士,先來找你桓雲不遲,這樣的人情,才是白璧這種人眼中的真正人情。不然你提防我多嘴,我擔心你泄密,到最後還不是一有機會就要做掉對方,圖個干淨利落,一了百了?我相信你只要最近在雲上城滯留,露幾次面,或是去北亭國、水霄國游覽山水,水龍宗總會主動找上門的,比起你跟白璧關起門來鬼祟議事,肯定要好。”
桓雲愣了一下,笑道︰“如此最好。”
第二天拂曉時分,彩雀府孫清就帶著她弟子柳瑰寶,一起登門拜訪雲上城。
沈震澤差點跳腳罵娘,只是沒法子,當時兩艘符舟入城的時候,由于山水禁制和護身大陣的關系,那口巨大藻井不得已露出了片刻真容。
相信是集市那邊有彩雀府的秘密棋子,立即就傳信給了桃花渡。
這很正常,雲上城一樣在桃花渡那邊有安插隱秘棋子。
沈震澤還不至于心眼小到直接不讓孫清進城。
不過他也厚著臉皮來到那棟宅邸。
如果孫清出價比自己更高,沈震澤買不起藻井,往死里抬價還不會?又不用老子花一顆神仙錢。
到時候孫清一氣之下不買了,自己大不了就當真砸鍋賣鐵,甚至沈震澤都可以直接劃出一大塊雲上城地皮,若是這還不夠,那就賒賬,或是死皮賴臉與桓雲借一筆谷雨錢。
在院子里,陳平安看著臉色鐵青的孫清,與悠哉悠哉抬價的沈震澤。
關于這口藻井的價值,桓雲也吃不準,只說定價八十顆谷雨錢,肯定不過分。
陳平安板著臉,略帶一絲無辜和些許無奈。
其實差點沒忍住向沈震澤豎起大拇指。
沈震澤已經喊價喊到了八十六顆谷雨錢。
照這架勢,沈震澤能從早喊到晚,加價喊到一千顆。
孫清冷聲道︰“沈震澤,差不多就可以了啊!”
沈震澤微笑道︰“孫府主這是打算忍痛割愛了?那我可要替雲上城感謝孫府主了。”
柳瑰寶一直沒說話。
院子里還有兩個跟隨沈震澤一起來的年輕男女。
都是熟人。
徐杏酒和趙青紈。
柳瑰寶對那個今天沒有背劍的黑袍人,沒有太多好奇,山上高人多怪事更多嘛,再說了摘掉那張老人面皮後,長得也不算多好看,看嘛看,沒啥看頭。
她對徐杏酒和趙青紈,反而多有悄悄的打量,試圖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難不成桓雲老真人當初冷眼旁觀,故意對那位雲上城許供奉的所作所為,視而不見,其實是胸有成竹?而不是那借刀殺人的伎倆,想要護住名聲,得手寶物,最終一舉兩得?若真是如此,這個桓雲老真人,還真有些讓她刮目相看了。
陳平安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希望將那口藻井賣給彩雀府。
孫道人雖然已經離開這座浩然天下,但是從孫道人的言行當中,陳平安明顯看出對于柳瑰寶,孫道人其實頗為惋惜,雖說以“道不契合”四個字蓋棺定論,沒有收少女為弟子,可依舊贈送了那部道書。對于陳平安而言,反正無法一直帶著這麼大一塊“磨盤”行走山水,還不如順水推舟,賣給彩雀府,畢竟孫道人送了那麼多機緣給自己,陳平安覺得自己總得做點什麼,作為報答,才能安心。
哪怕可能這輩子,雙方都不會再見面。
除非陳平安哪天真的成為了飛升境的大劍仙,才有機會去那座青冥天下走一遭。
有些可做可不做的事情,做了,會讓自己心安些,那就不用猶豫了。
反正也沒耽誤掙錢。
孫清突然以心聲與陳平安言語,“陳公子,三十顆谷雨錢,我再送你一件咫尺物,如何?!成不成,給句痛快話,不答應,我孫清馬上就走!只管放心,你陳公子還是咱們彩雀府的貴客,我孫清從不拐彎抹角說那客套話!”
那件咫尺物當然無比珍稀,可是對于孫清這位彩雀府府主來說,眼前這口能夠穩固山水氣運的藻井,才是最珍貴的至寶。
陳平安顯然十分意外。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就三十顆谷雨錢,咫尺物你自己留著,其余谷雨錢,先欠著,那件咫尺物在山上一般價值多少,以後孫府主就還我多少顆谷雨錢。”
孫清竟然拒絕了,“咫尺物對我而言,暫時就是雞肋,甚至以後百年幾百年都是如此,但是彩雀府掙來的每一顆谷雨錢,武㤔,柳瑰寶,那麼多修士,個個都需要這神仙錢,我孫清不能耽誤了她們的修行。所以陳公子,你就說,賣還是不賣吧?!再者,那件咫尺物,是我莫名其妙得來的,而且不曾關門,我剛要將其小煉,便得到了桓老真人的密信,所以便抹去了那些禁制,陳公子拿去就能使用。”
最後孫清大大咧咧道︰“買賣不成仁義在,貴客還是貴客,可到時候陳公子下次到了咱們彩雀府,是喝尋常茶水,還是那小玄壁,就不好說了。”
陳平安忍著笑,以心聲漣漪回復道︰“那就這麼談妥了,三十顆谷雨錢,外加一件咫尺物。”
孫清直接開口大笑道︰“成交!”
毫不掩飾自己已經與這位陳公子做成了買賣。
沈震澤有些遺憾,卻也還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孫清轉頭對沈震澤說道︰“不管如何,寶物是在雲上城被我買到手的,就當是我孫清自己欠你一個人情。”
沈震澤笑著點頭。
帶著徐杏酒和趙青紈一起御風離去。
桓雲贈送了彩雀府一艘符舟。
孫清沒有拒絕,大方收下。
不然還要她扛著那藻井御風遠游?像話嗎?天底下有這樣不要臉的修士?
然後孫清瞥了眼藻井,再轉頭望向那位姓陳的年輕劍仙。
孫清很快釋然,心想對方應該是自己便有那咫尺物的關系了。
陳平安對猜出她的心思,報以微微一笑,十分鎮定。
孫清其實有些愧疚。
他娘的老娘豈不是又欠對方一個天大人情,對方本身就有咫尺物,如此一來,自己那還沒捂熱就要送出的咫尺物,其實就沒那麼值錢了,這讓孫清有些無奈,算了,反正是劉景龍的朋友,自己與他客氣個屁。
桓雲識趣離開。
孫清交了那枚令牌咫尺物,以及三十顆谷雨錢。
便帶著柳瑰寶與那口藻井,乘坐符舟離開雲上城。
這位彩雀府府主,笑得合不攏嘴,到了符舟之上便開始飲酒,不忘低頭望去,對那桓雲大聲笑道︰“桓真人,雲上城這兒無甚意思,巴掌大小的地兒,東邊放個屁西邊都能听到響聲,所以有空還是來咱們彩雀府做客,當個供奉,那就更好了!”
沈震澤笑罵道︰“放你的屁,桓真人已經是我雲上城的記名供奉了!”
桓雲笑著搖了搖頭。
不過心情還不錯。
陳平安站在院子里,多出一件咫尺物後,好似解了燃眉之急,便開始螞蟻搬家,將所有新老物件,重新分門別類。
一炷香後,桓雲去而復還。
陳平安已經坐在了假山之巔的涼亭內,正歪著腦袋,側耳聆听那兩枚谷雨錢相互敲擊的聲響。
桓雲坐在對面,笑著感慨了一句,“室小乾坤大,寸心天地寬,以前總覺得很懂,如今才知道不太懂。”
陳平安依舊在那邊敲擊谷雨錢,嗯了一聲,隨口說道︰“知道自己不知道,就是有點知道了。”
其實與一位精通符 的道門金丹地仙“說大道理”,陳平安還是有些心虛的,不過沒關系,很多言語,跟自己學生崔東山借來用一用便是。
桓雲笑道︰“若是信得過,我便要去游覽北亭國山河了。”
陳平安收起兩顆谷雨錢,坐直身體,說道︰“預祝老先生度過心關。”
桓雲說道︰“還早,什麼時候我能夠明明白白與沈震澤說起此事,與那兩個晚輩誠心誠意道一聲歉,才是真正沒了心結。”
陳平安笑著點頭,“老先生風采如舊。”
桓雲站起身,打了個稽首,“道友保重。”
陳平安站起身,抱拳道︰“保重。”
桓雲御風而去。
桌上卻留下了一件符紙方寸物。
陳平安收了起來,只當是暫為保管。
連打開都不會打開。
陳平安接下來便開始仔細盤算,煉化那件木屬本命物所需的其它天材地寶了。
其實當初離開落魄山趕赴北俱蘆洲之前,崔東山就幫忙給出了一份清單,金、木、火各有不同,並且明言這些只是煉化不同本命物的入門物,屬于有了就不會錯的,可還遠遠不夠,畢竟天底下的五行本命物,幾乎每一件都有自己的講究,需要先生得到機緣之後,自己去小心摸索探究,才能夠真正煉化成功。
陳平安沒有著急離開雲上城。
反正去往龍宮洞天的渡船,會在雲上城停留。
每天除了修行之外,陳平安還是會去集市當個包袱齋。
這天陳平安見著了一個熟人,金山。
這位野修漢子見著了陳平安,立差點就要跪地磕頭,被陳平安攔阻下來,最後兩人一起蹲在攤子這邊。
漢子將那些沒有派上用場的攻伐符 ,以及僅剩一張靈氣尚未殆盡的馱碑符,打算一起還給這位前輩。
陳平安卻沒有收下,搖頭說道︰“你都留著吧,又不值幾個錢。”
漢子死活不肯,還有些哽咽。
一場本以為沒有太大危險的訪山尋寶,那麼多境界高的,可到最後才活下來幾個?
漢子覺得做人得講一講良心。
所以這才非要跑一趟雲上城,踫踫看運氣,看自己這個殺豬的,能不能再見一面那位“兩個他娘的”。
陳平安便收下了符 。
陳平安笑著說道︰“等到收攤,咱哥倆喝酒去?”
漢子笑道︰“前輩,我來結賬,成不成?”
陳平安點頭說道︰“成也成,就是喝不上好酒了。”
漢子咧嘴一笑,是這個理兒。
漢子最後請那位前輩喝了頓酒,還是稍稍打腫臉充胖子了一回,不過這筆錢,花得他毫不心疼。
雲上城有自家的仙家小渡船往來。
漢子花了一顆雪花錢,在渡口坐上渡船後,與那位前輩抱拳告別,前輩還是那般客氣好說話,竟是也抱拳相送。
渡船緩緩遠去。
在先前喝酒過後,來渡口的路上,前輩便又將那些符 還給了他,他只得小心翼翼藏在袖中。
還告訴他趕緊返鄉,如今雲上城附近還是不太平的。
漢子哪敢不當真。
先前喝酒,與前輩聊了好些有的沒的,什麼他那媳婦可賢惠,持家有道,還有兩個孩子,雖然歲數還不大,但都有出息,是那讀書種子,將來都考個秀才舉人肯定不難……
漢子這會兒酒醒了,便愈發無地自容,摔了自己一耳光。
下了船之後,在僻靜處,漢子想要將那些符 藏在靴子里邊,留在袖子里,還是有些不放心。
不曾想這一掏出來,才發現里邊原來夾雜有兩張金色材質的符 ,根本不是先前的黃紙材質。
漢子呆呆站在原地。
沒來由想起那位前輩喝酒時說的一句話。
“劍客行事,只求痛快,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