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有雲︰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現如今,仙人都已經輕撫陳萍的鬢角了,可是長生呢?
也許它根本就不存在……
陳萍木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覺得林生淮那熟悉的面龐,此刻正在變得逐漸陌生。
人皇張百忍從少年的眼眸中沖出,剎那便浮現在了那個青衫聖人身前,他懸空而立,充滿敬意的對林生淮微微頷首。
林生淮點頭致意,卻受到疼痛影響,不覺間打了個哆嗦。
人皇張百忍微微搖頭,看著面前的青衫聖人,他這個久經戰陣的老家伙又豈會不知,此人的性命,已然沒救了……
此刻的林生淮,肉身負荷早已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極限,整個軀體之上肌肉跳動,全身髒腑隨時都有崩潰的風險。
“唉……”張百忍長嘆一聲。
看著林生淮那已然變得千瘡百孔的可憐身軀,威嚴尊神竭盡所能,抬手甩出一道金光,試圖幫助其減少一些痛苦。
那束金光瞬間便照映在了那一襲青衫之上。
林生淮長舒出了一口氣,額上冷汗褪去些許,他的面色也在張百忍的幫助之下,逐漸變得紅潤了起來。
休整片刻。
青衫聖人突然眼神一凜。
不給陳萍任何準備,右手之上,那根堅韌無比的飄然氣帶猛地繃緊。
滿面困惑的白衣少年,神色頓時一僵。
下一刻。
“陳萍,往前走吧!”血色雲海之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喝,出言之人正是江懸陸。
青衫聖人聞聲一怔,反應過來以後,林生淮抬眸瞪了江懸陸一眼,有些不滿。
江懸陸不以為意。
雖然林生淮早先已經說過,自己並不需要江懸陸為其開口傳訊。但是事到如今,那個懷道之人也不是傻子,有些話現在不說,更待何時?
片刻過後,當林生淮的右手手腕,突然猛地扯緊了那根飄然欲飛的仙人氣帶之時。
江懸陸再度找準時機,開口了……
“陳萍,林生淮現在想說,讓你好好生活,好好吃飯,好好……”天人神像有些滑稽,江懸陸總歸是不希望離別的氣氛過度傷感,便扯皮似的吆喝起來。
然而……
當他看到林生淮那飽含熱淚的瞳孔之時,卻又當即哽住了。
興許是受到了青衫聖人情緒的影響,江懸陸無奈嘆息,以心聲對話林生淮,說道︰“可以了,你若實在不忍出手,我可以代勞。”
林生淮聲音嘶啞,似乎是哭了很久。
下一刻,二人溝通的心橋之上,突然傳來了一聲嘶吼。
青衫聖人面容倔強,他大喝一聲,道︰“用不著。”
“哦,好。”江懸陸不置可否,對于林生淮的激烈語氣,懷道之人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哀傷。
此時此刻,對于林生淮的所有要求,他都會盡量答應。
畢竟,那個為了自己的謀劃,甘願充當馬前卒舍生赴死的家伙,實在是太可憐了……
不承想,林生淮的嘴角,竟是旋即又浮起了一抹微笑。
此情此景,這個山河人間的一方聖人,仿佛突然想起了些什麼。
……
十六年前,夏日,青州林氏祖宅。
一個中年男人,手握一只夏蟬,遞到了年幼的林生淮手中。
那年的夏天很熱,蟬鳴聲總是很吵,吵得小小稚童不厭其煩。
爹卻說︰“夏蟬雖不可語冰,卻也見證了炎炎夏日的輝煌,唱響了煩悶日頭的火熱。”
林生淮那時不懂。
在他眼里,連一個安穩覺都睡不舒坦的夏夜,又怎會是那些夏蟬們,最美好的時光呢?
可爹又說︰“光陰不復,思棄我者難留,何足道哉?”
是啊,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煩憂。
再長大些,林生淮書讀多了,經歷的春夏、冷眼也多了,自然也就慢慢懂了。
原來,夏蟬的壽命,不過只有半夏而已!
即便要忍受那些厭煩夏天之人,無比鄙夷的異樣目光,它們也必須放聲歌唱。
因為,唯有如此,才是活過!
既然昨日不可留……
那麼就抓住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留下活過的證據。
唯有這樣,哪怕似夏蟬般曇花一現,也能在這宏闊的歷史洪流之中,留下活過的印記。
……
想著想著,林生淮釋然了。
沉吟片刻,他深深地看了不遠處的陳萍一眼,沒有絲毫猶豫。
大袖一揮,那個被飄然氣帶給層層纏緊的白衣少年,瞬間便在一股頭暈目眩的離心重力之中,猛地被甩飛了出去。
“唰唰唰……”
陳萍的耳畔的狂風呼嘯,少年的身影在空中打著轉,逐漸向遠方飄去。
江懸陸看著下方天空的這一幕場景,天人神像嘆息一聲,將一股恰到好處的大道之力傳輸到了林生淮身上。
正好是他此刻的身體所能承受住的極限。
江懸陸以心聲說道︰“盡量送遠些吧。東勝神州那邊,才是未來機緣爭奪的主戰場。”
林生淮點了點頭。
青衫聖人並沒有去看一眼那襲白衣的最後面容,林生淮的雙眸早已朦朧,在接收到了江懸陸的大道之力後,新晉天人的身影就好似得到了某種指令一般,驟然爆射而出。剎那便向著遠空之上,那個飄飄轉轉,逐漸遠去的身影,狂掠而去。
“生淮?”在記憶喪失的邊緣,陳萍仿佛再次想起了些什麼,強忍著那種天旋地轉的暈眩感,白衣少年顫抖著開口呼喚道。
“……”青衫聖人一言不發,眼角卻落下了兩行清淚。
下一刻,那道狂掠而來的身影,幾乎是轉瞬即逝。
靠近之後,林生淮先是弓腰起腳,隨後並沒有絲毫猶豫,以一道堅韌的氣機屏障護住了陳萍的要害部位,旋即便一腳踹出。
“轟!”雷鳴聲再度響起,大道之力化作無色雷霆,剎那傳徹千里。
山河人間上空,頓時便有一道無色的恐怖驚雷,劃破長空。
幾乎是轉瞬即逝!
片刻過後,陳萍的身影驟然飛至越州地界。緊接著是河州、漳州、柳州、竭州、荊州等地……
大概也就是過了幾個換氣的功夫。那一襲白衣身影,竟是已然從西山腳下的余陽關起飛,幾乎跨越過了整個中土大有洲的南半版圖,來到了東勝神洲境內。
林生淮的全力一腳,居然直接將陳萍,給推送到了夏族版圖的邊疆一隅。
夏族東域,漳蠻城。
在這里,短時間以內,將不會再有來自于上界尊神的追殺。
青衫聖人了卻了滿身心願,開始合眸含笑,身影則是在血色的雲海之下,逐漸消散。
……
正史記載︰
南方聖人林生淮,兵解于血色雲海之下。
中原山河,同悲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