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對,這個時候不能貿然前去,且不說睿王會怎樣想,僅是在暗中觀察的任峻彥,還有別的,如果知道本官前去,打草驚蛇就不說了,指不定還會給睿王惹來什麼不必要的麻煩。”
安和縣衙,公廨正堂。
章繁坐于主位,眉宇間透著幾分激動,伸手對親信幕僚說道︰“這麻煩,睿王是否在意暫不提,可作為人臣,卻不能為了份內之事,就給睿王帶來麻煩。”
“還有,睿王為何會來安和縣,到底是有什麼要做,這些眼下都是不清楚的,不能就這樣貿然前去。”
听到這話,親信幕僚暗松口氣。
“大人說的是。”
在章繁的注視下,那人上前道︰“眼下對大人來講,陪睿王將這出戲唱好,要比什麼都重要。”
“有時知道的多了,反倒不是什麼好事。”
“再一個,睿王今日鬧這一出,明顯是為郭三一家解決禍端,而在今日審訊中,郭三一家明顯有人想站出來,但都被睿王身邊的人打斷了。”
“是啊。”
章繁點點頭表示認可。
在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今日發生的種種。
跟其他宗藩不一樣,睿王待人隨和,心懷社稷,這是天子養在身邊,言傳身教下帶來的。
也是如此,使章繁內心很是激動。
一直以來,壓在他心頭的這樁心事,終于是迎來了轉機,如果能將安和縣的事解決,即便叫他死在安和縣令任上,章繁也是無怨無悔的。
因為他用實際行動詮釋了天子門生的忠誠與擔當。
曾幾何時,他在無數個夜晚輾轉難眠,一閉上眼楮,就是安和縣治下的種種不公,這給章繁的壓力太大了。
如果一地主官,不能造福一方,那要他們有何用?
“安排去保護郭三一家的人,挑選好了沒有?”
也是想到這里,章繁收斂心神,看向親信幕僚說道︰“這件事斷不能有任何差池,保不齊任峻彥或者其身邊的人,就會對郭三一家下手,在此案沒有定論前,斷不能有任何意外發生。”
“放心吧大人。”
那人立時回道︰“人是卑下精挑細選的,絕不會有任何差池的,如果……”
“你們是什麼人!!”
“竟敢擅闖公廨!!”
突如其來的呵斥聲響起,讓章繁心生警惕,腳步聲雜亂出現,使得安和縣衙立時變得吵鬧起來。
“錦衣衛辦案!!任何人待在原地,敢有擅動者就地格殺!!”一道渾厚聲響起,叫此間變得不平靜。
本已起身,打算出堂看看的章繁,在听到那道喝喊聲後,有些發怔的站在原地,居然是錦衣衛!!
這是章繁沒有想到的。
吱……
緊閉的堂門被推開,一道身影從堂外走進。
“章大人,別來無恙啊。”
在章繁的注視下,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走進正堂的臧浩,面上露出淡淡笑意,看向章繁平靜道。
是他!!
借助燈火的照耀,看清來人是誰時,章繁心下一驚。
錦衣衛指揮使臧浩!!!
之所以對其有了解,是在新科游城前夕,章繁曾遠遠的看過臧浩,而關于他的身份,還是同年交流時,章繁才知曉的。
羽林,錦衣,那都是天子一手締造的。
他們是深得天子信賴的。
關鍵是錦衣也好,羽林也罷,他們從出世到揚名,所為皆對得起天子的信賴,無論是對內鏟除奸佞,橫掃魑魅魍魎,亦或是對外殺敵揚威,迎戰一切強敵,他們都用實際行動詮釋了何為忠誠!!
“臧指揮使。”
章繁努力平穩心神,抬手朝臧浩一禮。
“臧某這次不請自來,若有驚擾到章大人的地方,還請見諒。”臧浩抬手對章繁還禮,隨即說道。
“臧某這次來,是想解決一樁案子的,郭三一家,想必章大人不陌生吧,就在不久前,有人想暗害他們,而令人奇怪的,是章大人派去保護的人中,居然有做內鬼的。”
“這不可能!”
一听這話,不等章繁有反應,那親信幕僚就激動道︰“派去保護郭三一家的人,是……”
“怎麼,你覺得在這件事上,本官說了假話?”
不等那人將話講完,臧浩眉頭微挑,似笑非笑的盯著那人道。
而這番話講出,讓那人呼吸明顯一滯,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起來。
人的名,樹的影。
錦衣衛在中樞,在虞都,在京畿所為種種,特別是一批批貪官污吏、魑魅魍魎繩之於法,這讓太多的人,對錦衣衛是有畏懼的。
“郭三一家怎樣?”
章繁眉頭微皺,盯著臧浩詢問。
此時已不是爭辯這些的時候!!
作為安和縣主官,治下百姓的安危,永遠是首要的。
是個好官。
見章繁如此,臧浩露出一抹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對于章繁所做種種,臧浩是一清二楚的,盡管其有些做派,的確是帶著很深的目的,可為破開安和縣的秘密,還有圍繞秘密而生的群體,臧浩不覺得章繁這做派有什麼不對的。
既然憑借自身能力,無法解決好這些。
那就要想方設法借助外力才行。
只是這個章繁,要幸運的太多了。
臧浩甚至可以看到,章繁只要不犯錯,踏踏實實的做好該做之事,不出十年,其必定在朝有一席之地!!
臧浩沒有直接回答章繁,而是向後看了看,站在身後的千戶廉政看到,立時便伸手拍了拍。
不多時,郭三一家出現在章繁跟前。
郭三夫婦還好些,但郭廣福卻帶些傷勢。
“求大人為草民一家做主啊!!”
看到章繁的那剎,婦人立時就跪到地上,紅著眼朝章繁喊叫起來,她怎樣都沒有想到,任家竟會派人殺害他們一家。
但也是那樣,有三伙人現身保護他們一家。
“快起來。”
章繁見到此幕,立時上前,彎腰攙起婦人,神情動容道︰“有什麼冤屈,只管對本官說,本官定會為你們做主的!!”
“大人!!”
听到這話,婦人哭的更厲害了。
臧浩轉身朝堂外走去,廉政看了眼跟著也出去了。
“頭兒,為何不直接去抓任峻彥及其黨羽?”走出堂的那剎,廉政看了眼左右,低聲對臧浩說道。
“不明白?”
臧浩沒有直接解惑,而是反問道。
廉政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錦衣衛直接抓,是能將他們一網打盡,但是這如何刺激到林凡?”臧浩無奈一笑,隨即便道。
“這個刺激,不是叫林凡生出恐懼,畢竟錦衣衛代表著什麼,你我都是清楚的,真要這樣的話,林凡背後的人,肯定會跟林凡切割的。”
“但要是安和縣衙出動就不一樣了,林凡畢竟是京畿道長史,這能調動的資源和人力是不容小覷的。”
“再一個,讓章繁與之打擂台,是能有諸多意外收獲的,在此期間我等在暗中追查是能擴大成果的。”
“可要是他扛不住怎麼辦?”
廉政听到這話,下意識看向身後。
“機會是給有準備的人的。”
臧浩神情自若道︰“如果連這點壓力都扛不住,那就代表他不適合官場,更對不起天子門生這一稱謂!!”
人活于世,面對的壓力,挑戰,困難數不勝數,即便解決了眼前的,還會有未知的在等著。
唯有在逆境中磨礪,方能顯現出真正的膽識與擔當。章繁既然走上了這條道,便容不得他退縮半步。
臧浩這次過來,就是給章繁這樣一個機會,畢竟其先前做的種種,不就是為了尋求一個機會嗎?
想什麼都不做,就得到對應好處,天底下可沒有這等好事。
況且,臧浩也揣摩到了,天子有意想磋磨章繁,借此次風波試其心性與手段。如果章繁能在這夾縫中周旋,既不墮朝廷威嚴,又能保全百姓利益,方顯棟梁之材。
臧浩深知官場如棋局,落子無悔,唯有經得起算計與重壓者,才能走得長遠。
此刻的安和縣已成風口浪尖,只看章繁能否穩住陣腳,在明槍暗箭中殺出一條血路。
錦衣衛不就是這樣走出來的?
羽林軍不就是這樣走出來的?
到了天子門生這里,也是一樣的。
……
夜不知不覺間黑了。
“少爺睡了嗎?”
黃龍站在房門外,輕聲叩了兩下門。屋內燭火未熄,映出一道身影,不多時,緊閉的房門被打開。
楚徽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目光沉靜如水,“進來吧。”黃龍踏入屋內,此間的氣氛顯得格外壓抑。
忽的,黃龍眉頭微蹙起來。
“喝點?”
楚徽舉起銀制酒壺,遞到黃龍的跟前。
“殿下。”
黃龍接過的那剎,有意想勸說些什麼。
“心里憋悶,就想著喝點。”
楚徽輕嘆一聲,轉身朝一處走去,背影在燭光下拉得修長而孤寂,“我想不明白,為何這世上的腌 事,腌 人就這般多!!”
“他們為何就得不到滿足?”
“他們的貪欲為何就這般強!!”
“明明得到的已經夠多了,別說是他們揮霍,即便是子孫揮霍,數代都揮霍不完,可他們仍不滿足!!”
講到這里,楚徽垂著的手緊攥,在黃龍的注視下,楚徽拿起窗邊放著的銀制酒壺,猛地灌了一大口。
辛辣刺激的感覺,在唇齒間回蕩。
“咳咳……”
咳嗽聲在此間響起。
一想到自家皇兄講的種種,楚徽的內心就不平靜,別的搗亂,做盡惡事,他都能理解,可唯獨自家人做這些,他理解不了。
他們是待在虞都不能出,但該給他們的都給了,明明只要老實听話,就不會短缺他們絲毫。
可他們一個個呢?
非但不想著為天子分憂,為社稷多慮,還變著法的在私下做各種事情,甚至有很多是不利于社稷的,是破壞統治根基的。
這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錢財?
支配?
可是他們就想不明白一點嗎?
如果大虞真的爛掉了,他們擁有的一切,轉瞬間就徹底崩塌了。
這道理,他在上林苑時就懂了,那時他才多大啊!!
可這道理,這些家伙,一個個就是不明白。
就好似誰都虧欠他們一般!!
“殿下其實心里都明白。”
拿著銀制酒壺的黃龍,走到楚徽跟前,擰開蓋子喝了一口,面不改色的對楚徽說道︰“只是殿下不願直面罷了。”
“殿下是重情義的,但是有些人卻不這樣想。”
“這也是為何,陛下要叫殿下管著宗正寺的原因,因為殿下知曉陛下的不易,知曉陛下的宏圖之志!!”
楚徽沒有說話,眼神中卻閃過一絲寒芒。
曾經他還覺得,是不是自己逼迫的太近了,才導致有些人會那樣,可在安和縣,得知了這樁驚天秘密後,他改變了想法。
在很早之前,在朝局動蕩下,在社稷不穩下,有些人就已經為了一己私利,背著人去做這等腌 事了,這意味著什麼就不言而喻了。
“既然是這樣,就別怪本宮心狠了!!”
沉默了不知多久,楚徽冷哼一聲,“本宮要叫他們知道,大虞律法從不是什麼擺設,他們既然不在意,那就叫他們知道,觸踫底線要付出何等慘烈的代價!!”
“有件事,需要你幫襯。”
“陛下吩咐。”
黃龍听後,立時作揖拜道。
“皇城司,需要有掌刑罰的,這些位置交給別人,本宮是不放心的。”楚徽緩緩轉過身,看向黃龍說道。
“該司負責的是宗藩事務,是在暗處存在的,所以本宮想從羽林這邊,從那些傷殘之中挑選一批可靠的。”
“安和縣這個案子,本宮定要揪出背後之人到底是誰,等到查明了,本宮要叫他知道會付出何等慘烈的代價!”
“此事,臣會從快辦好的!”
黃龍听後,沒有任何遲疑道。
楚徽微微頷首,目光如刀鋒般冷冽。
涉及到羽林傷殘挑選,黃龍去辦沒有任何問題的,畢竟這是給羽林找尋一條出路,傷殘的羽林,今後想上戰場是不可能的了,但他們為大虞流過的血不會被辜負。將他們安置在皇城司,既能發揮所長,又能守護真正值得守護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