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課司的發展及增擴,是需要時間來沉澱的,這期間更有無休止的博弈與交鋒,對此楚凌是絲毫不急的。
按楚凌所想,用五年的時間使得商稅,貨稅,鋪稅,牙契稅,門稅,車船稅,鈔關等稅種,在宣課司的統籌之下,自中樞至地方,形成層級明確的征稅體系,使稅政趨于規範,使天下知道該如何繳稅。
而五年之期,對于楚凌而言,不過是一個初步的規劃。他深知稅制改革牽涉甚廣,阻力難免,需以極大的耐心與智慧去化解各方矛盾。
這五年的任務是極為艱巨的。
既要跟地方勢力周旋,又要平衡各方,最重要的一點,是宣課司的隊伍建設,這是需要很多人手的。
如果連人手都不夠,如何能將上述諸稅征收上來?
這不現實,也不可能。
可以預見的,執掌宣課司的蕭靖,真要能按自己的設想部署,那他所遇壓力及抨擊是極大的,甚至算計、陷害都是會有的。
蕭靖要是能辦成這些,則在下一個五年,楚凌會將一項重要事宜,在宣課司的構架下推動起來。
武裝稅警!!
征稅是不容有任何閃失的,必須有強有力的存在作為後盾,武裝征稅無疑是最行之有效的。
對內征收諸稅的宣課司,要有直屬武裝稅警。
對外征收榷稅的榷關總署,也要有屬于自己的武裝力量。
有了這兩支武裝力量,征稅便不再是紙上談兵,而是有了最實際的保障,不懼怕任何的陰謀詭計。
有想法,要反抗,可以啊。
那就看是你的脖子硬,還是我的刀快。
真到了這一步,楚凌就要考慮更多了,一個是將涉稅有司摘出來,不再受制于地方衙門的掣肘;一個則是推動稅法的修訂,讓稅法成為真正的鐵律;一個是要有對應的監察體系,除了內部監察外,還要有強有力的外部監察,以確保涉稅有司不會爛掉!
‘這沒有個幾十年的不斷調改,恐難見到獨立完整的涉稅體系啊。’也是想到這里,楚凌心底生出了感慨。
對于涉內的統御及治理,楚凌是有一整套謀劃及部署的,除了涉稅方面,還有內政,監察,司法,教育等層面,他準備用幾十年的時間,來將單一的文官群體,給細分為對應的群體,讓每個群體各司其職,互不掣肘,又彼此制衡。
專業的事,就該交由專業的人。
而不是說,隨便一個人,因為一些什麼就晉升到一個位置,這既是對權力的不負責任,更是對社稷的不負責任。
真等到推行至這一地步,楚凌將會明確一條鐵律,是任何人都必須要遵守的,即跨層面調任是絕不允許的。
你是學官,那就只能是學官,不準轉到別的體系下。
楚凌知道這可能會埋沒一些人才,可為了社稷長遠安定,必須要有一個穩定的秩序才行,脫離了這一點,做任何事都將沒有意義。
只有將這一步做到,方能從中樞到地方,明確官員的規模,吏員的規模,以防止出現冗官冗員的積弊。
同樣的道理,涉及軍隊的改革,是會在同期進行的,楚凌早已有了全盤考慮。
為什麼楚凌要推動科貢改革,要拖動軍隊改革,這一個抓著的是人事權,一個抓的是槍桿子,再配合上楚凌謀劃的集約型手工制造業,一旦該是能夠做成,則楚凌就有了穩定收入的錢袋子。
如此,楚凌何懼之有?
哪怕在這過程,不管是對外,亦或是對內,真遇到什麼棘手難題,楚凌也有足夠底氣去直面。
而等到楚凌所謀的種種,逐一在大虞推動並落地生根,楚凌都難以預料那時的大虞,將會是何其的強盛!!
“長壽,你那邊呢?”
問罷黃龍探查的,楚凌看向了楚徽,“只怕廣源牙行,你沒有去吧?”講到這里時,楚凌露出一抹笑意。
黃龍露出疑惑之色。
反倒是楚徽,听到自家皇兄所言,露出訕訕的笑意來。
“還是皇兄了解臣弟。”
在笑之下,楚徽這才道︰“臣弟不止沒去廣源牙行,在藥廠鎮那幾家名氣大,有來頭的牙行,臣弟都沒有去。”
對此,楚凌沒有說什麼。
他知楚徽為何這樣做。
想要打探到想要的情報,就必須要走不尋常的路,名氣大,有來頭,那就意味著做事時會有所保留,反倒是處在競爭激烈的梯隊,往往會為了爭取到利益,會盡可能的滿足一切需求的。
“這藥廠鎮的藥行藥號,有來頭的可不少啊。”見自家皇兄不言,楚徽沒有賣關子,而是直截了當的道出。
“據臣弟去的幾家牙行所探,就處在最上層的那七家,不是跟朝中高官有關,就與虞都顯貴相關,最離奇的,皇兄知道嗎?”
講到這里時,楚徽還是沒有忍住,不自覺的就賣起關子了。
“朕該知道什麼?”
楚凌忍不住笑罵道。
“最離奇的,在這七家之中,可能有與宗藩有關的。”講這句話時,楚徽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不可能吧。”
一旁的黃龍听後,立時就道,“宗藩都在天子腳下,他們怎麼……”
“沒有什麼事不可能的。”
不等黃龍講完,楚凌就出言打斷,“他們根本就不用出面,只需動動嘴皮子,自有門人去操辦這些。”
黃龍眉頭緊皺起來。
“別的,臣弟還能接受,但是這宗藩,臣弟就有些接受不了了。”楚徽繼續道︰“在得知此事時,皇兄知道臣弟在想什麼嗎?”
“一個藥廠鎮尚且是這樣,那其他市鎮呢?”
楚凌不假思索的說道︰“如果他們借著市鎮之便,在暗中賺取到大批銀錢,到時真要做些什麼,如在朝中收買人心,這會帶來極大的隱患。”
“皇兄英明。”
楚徽當即道︰“真要是這樣的話,就不說他們暗中操控朝局了,就說對宗正寺這邊,將會鬧出不少的事來。”
“此事要嚴查。”
楚凌看向楚徽,表情正色道︰“等到這次微服私訪結束,長壽去錦衣衛統籌此事,朕要知道,在都的那幫宗藩,到底還有多少事是瞞著朕的。”
“臣弟遵旨!”
楚徽當即躬身應命。
對有些群體,再怎樣謹慎提防都不為過,在沒有真正震懾住他們前,楚凌絕不允許有任何紕漏出現。
對楚徽的忠誠,楚凌是一點都不多想的。
如果真到了哪一天,他自己養大的親弟弟,背著自己做了什麼,那便只能說明一點,這世上值得信賴的就沒有了。
‘看來宗正寺內要組建的監察機構,必須要盡快提上議程了。’而在想這件事之際,楚凌聯想到別的。
對宗藩,不能簡單粗暴的處置。
這鬧不好是會影響到基本盤的。
楚凌必須承認一點,眼下的宗藩群體,是構成皇權的基本盤之一,哪怕在其中有很多是不省心的。
畢竟看待問題,不能只從一個視角去看。
站在他的視角,宗藩是要整頓的,是要制約的,是要震懾的。
可站在其他群體的角度,這些宗藩是跟天子最親近的,是血脈至親,是皇權天然的擁護者,如果楚凌不由分說的,就把這些有血脈聯系的給除掉了,那更多的所想,不是天子大義滅親,而是別的。
也是這樣,楚凌才叫楚徽管著宗正寺,好一步步的去解決實際問題。
而在這一過程中,宗正寺需要有藏在暗處的監察隊伍,這只限于對宗藩群體,不能對外有所逸散。
不可能說,遇到些事情,就尋求中樞有司的協助,一次兩次可以,時間長了,也是會有各種問題的。
“除此以外,臣弟還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在解決了此事後,楚徽繼續講明自己所探查到的。
“即在藥廠鎮治下的藥行藥號中,還有牙行中,可能有幾家似與宣課司里的官吏,有不清不楚的關系。”
“這件事,還是臣弟無意間踫到的,所以就派郭煌去暗中摸查了一番,只不過這時間太過倉促了些,所以也只是有可能。”
楚凌的臉色立時冷了下來。
“如果這件事是真的,而非是可能的話,那臣弟就在想一件事,在藥廠鎮的鎮署中,是否也存有類似的現象?”
楚徽繼續道︰“皇兄,這可不是小事啊,一個藥廠鎮鎮署,是管著這治下的人和一應產業的,宣課司是負責征收諸稅的。”
“這要是在兩個有司中,真的有這樣的群體,那他們在暗地里是否有聯系?真要有的話,那……”
講到這里時,楚徽識趣的閉上了嘴。
這代表著什麼,他比誰都要清楚。
就廉政總署此前抓的那些貪官污吏,楚徽是看過他們供述的罪狀的,這其中有不少,就是從小恩小惠開始的,到後來即便想收都收不住了。
“這就是朕要微服私訪的目的之一。”
楚凌聲音低沉道︰“中樞管的再好,但要是地方,沒有因為中樞出現的改變而改變,那對大虞而言,等于什麼都沒有變。”
“朕本以為在中樞做的事夠多了,足以叫一些人被震懾住,不敢輕易的去突破底線。”
“可現在看來,還是朕把事情給想簡單了。”
“有道是真金不怕火煉,既然有這樣的苗頭,那就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有是無,來人啊!!”
楚凌的聲音立時高漲起來。
緊閉的堂門被推開,一人低首走了進來。
“給臧浩傳旨,叫他抽調人手,給朕查京畿道治下諸市鎮!!”楚凌看向那人,語氣冷冷道。
“臣遵旨。”
那人立時拜道,隨即便退了下去。
楚徽、黃龍相視一眼沒有多說別的。
這樣的事,沒有最好。
可要真是有,那事兒就大了。
畢竟這還是在距虞都很近的地方,那要是距離遠的話,又將會是怎樣的情況?
看待問題不能只看眼前,更要往深遠的去想。
宣課司,可不止在京畿道有,在與之臨近的道府縣也有一些,他們是商稅謀改的推動群體。
如果在這過程中,他們在暗中做些什麼,而中樞卻不知曉絲毫,這帶來的危害可就大了。
宣課司是這樣,那榷關總署呢?
是,執掌榷關總署的,是劉諶。
但這並不代表其一定知曉所有啊。
這就是改革最難的地方。
在對應改革的推行及執行群體中,其中就會有一些背地里做些什麼的,他們利用職權之便,行苟且之事,暗中勾結,關鍵是這還極難察覺。這些人在表面上會表現出對改革的全力支持,甚至在公開場合大談特談,然而在背地里卻去做些別的。
為什麼歷朝歷代的改革多以失敗落下帷幕?
除了有反對派,守舊派的圍追堵截外,還有內部可能出現的轉變派,這些人往往披著改革支持者的外衣,實則以改革之名,行私利之實,如果在這期間,內部或外部再出現別的狀況,一旦堆積到一定境遇,那麼勢必會爆發出來,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時間不早了,都早些休息吧。”
楚凌撩袍起身,對二人說道。
“是。”
楚徽、黃龍相視一眼,當即起身應道。
對于楚凌的反應,二人生出各異思緒,楚徽心下微沉,先前他就知自家皇兄的不易,畢竟要做的事太多了,千頭萬緒下,這做起來是很難的。
而如今看來,這種難,不僅僅來自外界,更來自內部。
黃龍則眉頭微蹙,心緒復雜。他雖早已知曉朝堂險惡,但未曾想到,竟連改革內部也可能藏有隱患。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天子遇到的挑戰就更大了。
看似安穩的大勢,實則卻是藏著很多不易察覺的暗涌,如果在此期間,敢有絲毫的松懈,勢必會引發大麻煩的。
二人所想的,楚凌並不知曉,眼下的他需要做的,是更進一步的了解與掌握實際情況,不叫他發起的這場改革,從初期階段就走偏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到了後續,只會越來越難得,畢竟深水區往往是最為凶險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