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樞層面掀起的風潮,興起的大案,並非在中樞抓一批,審一批,殺一批就跟著結束了,真要這樣,那不過是刮了一陣風,下了一場雨,地皮濕了又干,沒有觸及到最根本的地方。
    楚凌想要做的是始于中樞,擴至地方的清理,只有將一批違背正統朝大勢的既得利益群體,給想方設法的連根拔起了,如此方能將高層的核心意志與觀念,真正深入到地方上去。
    按著楚凌的細分,正統朝邁向了第三時期,即由表及里、由上至下的全面整頓時期,在這一時期下,大虞會重整綱紀,從中樞到地方,層層梳理,剔除積弊,期間會推動各項新策諸規,同時兼顧到對外大局掌控,以此使大虞國力穩步提升,疆域逐步增擴,實現楚凌既定的戰略目標。
    至于第一及第二時期,這對楚凌的印象太深刻了,楚凌會永遠銘記于心,不使曾經經歷過的再發生。
    正統朝在悄無聲息下經歷了三個時期,而在這三個時期間有兩個重要轉折,且皆是于戰爭終結有關,一次是鎮壓內部叛亂,一次是對外征伐得勝,這兩次轉折帶來的影響是深遠且巨大的。
    甚至沒有人意識到新舊更迭,其實在這兩次轉折下就已進行了,新舊從不局限于年齡層面,楚凌還沒有膚淺到這種程度,真正的新舊之分,是在思想上,觀念上,故而是否為正統朝才選拔的,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只要你所謀所做對社稷有利,對皇權敬畏,那便是正統朝有用的肱股棟梁,反之就是正統朝要堅決打擊與清除的!!
    “終于要涉及十六道了,朕等這一日,等的太久了!!”
    虞宮,大興殿。
    楚凌負手而立,凝視著眼前所掛輿圖,露出一抹淡淡笑意,這對正統朝而言是意義非凡的,對他就更是如此了!!
    大虞問鼎天下,下設十六道,各道設刺史,轄制一方,而在各道劃分府縣,以此構成統治的主體框架。
    十六道劃分本就暗含深意,既有地理之便,也有權衡之意。
    在過去,以韓青領軍凱旋為節點,楚凌正式介入中樞,開啟他的掌權之路,這期間以權謀開局,興大案,懲奸佞,聚皇權,揚天威,推新策……繼而使中樞初步掌在手中,與此同時使天子威儀、中樞威嚴傳至地方。
    這是屬于正統朝的,而非是別的時期。
    而隨著太皇太後薨逝,楚凌謀成北伐之役大捷,則使這威儀及威嚴,進一步深入到大虞各道。
    可在楚凌的眼里,統御天下不能只靠立威,更需立信與立制,唯有這樣,方能使政令真正上通下達,以實現他所謀種種。
    京畿道。
    安北道。
    安東道。
    西涼道……
    楚凌深邃的目光,在一個個熟悉的道落下又移走,這是在過去,因為大局而使帝王威儀,中樞意志覆蓋的區域,在這里,有一批接一批官吏完成更迭,使得中樞層面發起的決策,能夠在各自治下有針對性的試行。
    可大虞不止這幾個道啊,剩下的道不到這一地步,那大虞還是皇權專制下的大一統集權王朝嗎?
    不是!!
    大虞是有十六道的,楚凌允許在各道治下,存有一定的差異性,畢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嘛。
    但是這個差異,絕不能動搖皇權威儀,中樞控轄的大環境,更不能叫地方上的既得利益群體的私利,凌駕于大虞國策之上!!
    真要那樣,大虞還是大虞嗎?
    ‘治大國若烹小鮮,稍有不慎則潰于一旦。’
    亦是想到這里,楚凌生出感慨,借著要洗牌的契機,他終于要開啟至關重要的一步,即對底下諸道各府眾縣立規矩了。
    在這期間啊,或許會有人鋌而走險。
    但對楚凌而言,他是不懼這些了。
    別忘了,在中樞層面,在虞都及京畿一帶,是有一批正在推動改革的軍隊,他們可不是什麼散兵游勇。
    他們是經歷過兩次鐵與血洗禮的精銳之師,是捍衛與鞏固天子威儀、中樞威嚴的絕對擁躉!!
    兩次洗禮,一次對內,一次對外,這在楚凌看來是一次都不能少的,真要少了一次,他無法徹底掌控他們,影響力也是不夠的。
    但是有了這兩次,使得一批批立下戰功的群體,都得到了他們應有的賞賜,晉升,甚至是敕爵,這就凝聚出了最忠于皇權,听命于中樞的精銳之師了。
    “陛下,所召諸臣齊聚大興殿外!”
    “宣!”
    楚凌一甩袍袖,轉身朝那龍椅走去,進殿稟明的李忠,無聲對天子一禮,隨即便退至殿外宣讀旨意。
    大興殿內外的氣氛略顯壓抑。
    王睿、張洪、黃琨、蕭靖、暴鳶、史鈺、熊嚴等諸臣依次入殿,他們表情各異,心中更有各種思緒,對天子的這次突然召見,很多人都聯想到了今下的朝局。
    “臣等拜見陛下!!”
    山呼聲在殿內響起。
    楚凌端坐在龍椅上,那雙冷眸掃視殿內諸臣,這次召見,既不是大朝,也不是御門听政,而是御前廷議,故而禮儀規矩要簡單些。
    楚凌是務實的,對這些俗禮並不在意。
    真正的權勢,不是靠這些維系的,而是靠說一不二的決斷!!
    而今,楚凌所擁有的這些,不是他一開始就有的,而是在一次次博弈與較量下,一點點凝聚到手上的。
    楚凌他不是那種坐享其成的天子,更非是靠血統維系權柄的虛君,他是真正經歷過大風大浪,親手締造屬于他的權勢及威儀的帝王,這靠的是城府,手腕,鐵血,擔當,決斷!!
    “今召諸卿前來,是有一些事要明確。”
    在沉默了剎那,楚凌沉聲開口,“總有一些人,是見不得中樞好的,因為中樞出現了問題,就會向下擴至地方,這樣他們所謀就能在亂象下促成!!”
    “自朕御極登基以來,對于這種奸佞敗類,不知抓了多少,殺了多少,可結果呢,每每有觸踫到他們所謂利益的,就會在明里暗里攪動是非!!”
    保持作揖姿態的諸臣,臉上露出了各異神色,甚至一些人的目光,瞥向了身旁站著的同僚。
    這次應召來御前的,是三省、六部、諸寺、眾監等有司主要官員,不過也有一些沒有過來。
    如廉政總署,榷關總署的。
    但也是這樣,不少人都知這意味著什麼。
    “好啊!!”
    隨著天子的冷喝響起,不少重臣心下一緊,僅是這個語氣,他們就知天子心頭到底有多生氣。
    “朕倒是想要瞧瞧,這邪究竟能否把正給壓了!!”
    楚凌一甩袍袖,探身對諸臣喝道︰“既要維系綱紀,就不能只有廉政總署在做,御史台也要動起來!!”
    “暴愛卿,此前向御前呈遞的那些奏疏,朕是留中了,但眼下,朕覺得是時候把那些彈劾的,都一一甄別一次了!!”
    “陛下聖明!!”
    人群前站著的暴鳶,強壓心頭激動,上前對天子作揖拜道︰“臣謹遵上諭,臣定于御史台全體,與廉政總署一道重整風氣,以正綱紀!!”
    果然是這樣。
    殿內站著的諸臣,當听到這些時,不少在心中默契的暗道。
    其實廉政總署、榷關總署、錦衣衛有所行動之際,在他們之中就有一些覺得事情到這一步,就絕不會這樣簡單的結束。
    畢竟今下的大風暴,是先前多股風波及漣漪匯聚而成的。
    如果就這樣結束了,這多少有些輕拿輕放了。
    這是不符合大趨勢的。
    而現在,以暴鳶為首的御史台,也要跟著下場了,那麼這一切才對嘛,由此可見,這股風暴不知會沖刷中樞,更會向地方擴散開。
    “吏部!!”
    “臣在~”
    隨著天子的聲音再度響起,殿內諸臣無不收斂心神,吏部尚書史鈺從人群中走出,畢恭畢敬的對御前作揖行禮。
    “吏部銓選推行到現在,也該到了見真章的時候。”
    楚凌的目光,定格在史鈺身上,語氣鏗鏘道︰“中樞所轄一應有司,凡是有所缺,吏部要及時銓選良才,鑒于今下特殊的形勢,一應銓選要呈遞御前定奪!”
    “臣遵旨!”
    史鈺忙作揖應道。
    可史鈺的心中卻格外不平。
    天子這是要大換血了啊。
    而內心不平的,何止史鈺一人。
    殿內所聚諸臣皆知這意味著什麼。
    他們皆知天子要動真格了,或許這場風暴,他們之中的多數人都是可以坦然處之的,可這不意味著別人就行啊。
    這雷霆手段的出現,意味著接下來一段時間,從中樞到地方,都會經歷對應的震蕩,至于有多廣,那就不為人所知了。
    殊不知這正是楚凌想要的。
    大虞的江山,必須牢牢掌控在他手中,不容任何挑釁,也不容任何人動搖!!
    人事權,是楚凌必須牢掌的。
    只掌著軍權,財權,這是不完整的。
    現在,到了進行一次規模更迭的時候了,這與先前只涵蓋中樞不同,這次楚凌要將地方涵蓋進來。
    一批經受住考驗的官吏,要在地方上有所動了。
    而經歷這次風暴後,他們是否能在各自位置上坐穩,並真正在位置上有所為,就是下一階段的考驗了。
    這其中,必然會有不少落選。
    畢竟能進中樞的,永遠只是少數。
    但是這無所謂啊,反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批新鮮血液躋身進仕途,楚凌只要這方面不松懈,那麼他從中樞到地方,構建起的主體框架隊伍,就能使中樞對地方的掌控,處在不斷增幅的趨勢上。
    ……
    與此同時,在大都督府。
    御前廷議在大興殿進行著,這不知叫中樞有司多少官吏密切關注,可又有誰知曉,大都督府也在孕育一場風暴。
    ‘這事兒不好做啊。’
    正堂內。
    孫河坐在主位上,劍眉緊皺的盯著桌案上所擺,他的內心復雜至極,近來朝野間發生了什麼,他是一清二楚的。
    而在今日,天子特召一批文官進宮,盡管孫河不知在這場御前廷議上,天子會對他們講些什麼,但有些事他卻是能猜出的。
    因為他接下來要做的事,跟一些人正在做的,或者準備做的是一樣的。
    ‘徐黜啊徐黜,難怪早先你有那魄力啊。’
    孫河目光沉凝如水,盯著那份密函,‘原來在過去,居然有一批軍侯,將校,已跟你捆綁的如此厲害啊。’
    想這些時,孫河的腦海深處,浮現出一道道熟悉的身影。
    孫河的內心是有不平的。
    其中有些,跟他,或別人是關系不一樣的,可讓孫河萬沒有想到,在這之外,居然還有別的聯系。
    ‘如果徐黜不死的話,那天子要如何處置這些?’
    ‘天子是否起了廢後之念?’
    ‘真要是這樣的話,那……’
    可想著想著,一些想法,被孫河硬生生止住了。
    他不能想,也不敢想。
    “呵呵…”
    孫河露出自嘲的笑,都到這個時候了,還在想一些有的沒的,眼下這關沒過,那他就徹底沒有機會了。
    只是這事兒不好做啊。
    牽扯到了勛貴,還有不少將校。
    在文官這邊,風波一個接一個下,武將這邊要跟著起了風波,那鬧不好啊,是會出大問題的。
    曾經在戰場上馳騁,于朝堂上崛起的人杰,如今卻陷入到兩難境遇,這個考驗,比孫河預想的要大太多,也重太多。
    只是孫河哪里知道,為了今日,楚凌已經謀劃了許久。
    孫氏一族想延續榮耀,不能只有孫斌一人表態,孫河也必須表態,一門兩國公的殊榮,不是說賜予就賜予的。
    既然是洗牌,那就要洗的徹底。
    徐黜在早先,有做權臣的念頭,那底氣不止在于內政這邊,在軍隊也是有的,誰說門生故吏就只局限于文官了?
    要知道徐黜是最早一批追隨太祖打天下的。
    更別提在大虞鼎立之後,在太祖朝後期,又出現了那麼多的事,這就難保有一些人為求自保,在暗中向一些人積極靠攏。
    如果是好抉擇的,楚凌又怎會將這考驗給孫河?
    畢竟在他御極登基之初,孫河的態度,站在楚凌的角度,也是有問題的,只不過沒有徐黜那樣過分罷了。
    現在想要低頭,想要臣服,前提是態度必須要夠,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到的話,那楚凌並不介意,在今後一個時期下,選擇將孫河給徹底打倒!!
    而孫河一旦被打倒,就不是他一人的事兒了,隨之會被打倒的還有榮國公府一脈,還有與孫河有關系的舊部……
    楚凌的心思,深沉如海,他就是要逼孫河走到這一步,才能看出孫河是否有資格繼續站在朝堂之上。
    他不在乎孫河是否痛苦,是否掙扎,因為這一切都是楚凌精心設計的局。徐黜的死只是一個引子,真正的棋局才剛剛開始,政治就是這樣殘酷的!!
    孫河自然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自己必須做出選擇。這個選擇不僅關系到他的生死,還關系到整個孫家的存亡。
    榮國公府這些年看似風光,實際上早已成為各方博弈的焦點。
    孫河心中明白,一旦走錯一步便萬劫不復,也是這樣,孫河的眼神變了,“來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