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力場上的試探與博弈,甚至是交鋒,往往隱藏著深不可測的動機與策略,處在任何位置的個體,都必須具備洞察力與應變能力,如此方能在錯綜復雜的局勢中,找到對自己最有利的立足點。
    一朝有一朝的特點,適應的,能走的更遠。
    這看似無情,實則卻是現實。
    畢竟最高統治者換了,新的游戲規則隨之改變,再加上所處大局、環境、挑戰都在不斷演變,不把體系從中樞到地方換一遍,就難以應對新時代下的變局。
    只可惜有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矛盾、沖突就會在權力場上出現,人嘛,總是希望有利的一面,是朝著自己的。
    但現實往往事與願違,權力的天平不會輕易傾斜。
    選擇是大于努力的。
    而在選擇之上,時運就顯得更重要了,只是這個看似玄妙的因素,卻不是誰都可以擁有的。
    “殿下,您可要三思而行啊。”
    宗正寺,正堂。
    劉諶面露焦急,看著舉盞飲茶的楚徽,眉頭緊皺道︰“陳王霸,慶王嫡次子尚未有所交待下,宗正寺貿然抓齊王待審,就眼下虞都及京畿的態勢,這鬧不好是會起新的風波的。”
    “僅憑一封信,無法定罪啊。”
    “更別提這封信,在陳王邸還沒有找到,這要傳出去,宗正寺也好,殿下也罷,恐會置于旋渦之下啊。”
    “當然,臣不是懷疑錦衣衛啊,既然查到了這封信,那肯定是有的,但是……”
    “姑父,您多慮了。”
    楚徽放下茶盞,笑著看向劉諶,“現在不是旋渦找佷兒,而是佷兒想找旋渦,佷兒這樣講,姑父能明白嗎?”
    這……
    劉諶愣住了。
    顯然這超出了劉諶的預料。
    “哎…”
    楚徽深吸一口氣,長嘆一聲,“看看這段時日下,中樞層面鬧出多少事,多少風波,當真是人間百態啊,什麼嘴臉都能看到。”
    “姑父,佷兒想問您一句。”
    “就這樣的中樞,您覺得皇兄的意志與決斷,不打折扣的向下貫徹嗎?這還是有北伐大捷壓著啊!!”
    “佷兒都不敢想下去,如果皇祖母薨逝後,皇兄沒有籌劃對外之戰,還是對北虜這等強敵,您說,那樣的大虞中樞,還有地方,又會是怎樣的呢?”
    劉諶︰“……”
    楚徽這話,他連敢接都不敢接。
    在權力場上,最不該有的就是假設。
    可偏偏在很多時候,卻又是很需要假設的。
    處在特殊的時局下,就是會有無數選擇,可每個選擇帶來的利弊,卻又是不一樣的,如何找尋到最優的,對社稷產生影響最小的,就是基于一個個假設進行的。
    當然在實際情況下,還會有各種變數與別的,這又會產生不同的影響。
    經歷眼下的事,讓楚徽想了很多。
    “不聊這些虛無的了。”
    楚徽笑笑,擺擺手道︰“說些實際的,那份名錄,姑父也看了,涉及到的人何其多,如何把他們給揪出來定罪,是廉政總署、榷關總署、錦衣衛等有司都要面對的。”
    “這可不是什麼小事啊。”
    “沒有十足的把握,就貿然出手的話,就眼下因徐黜這一死,而被架起來的時局,是會再產生新的風波及影響的。”
    “所以殿下是想借著抓齊王一事,叫一些人徹底坐不住?”劉諶想到了什麼,探身對楚徽說道。
    “不錯。”
    楚徽點頭道︰“既然他們做了,那有鬼的就是他們,先前時局沒有朝這方面演變,故而沒有什麼,但現在有變化了,那只要有鬼的,就一定會坐不住的。”
    這次洗牌,不止涉及徐黜一系啊。
    也會涉及到別的啊。
    劉諶表面沒有變化,心里卻生出唏噓與感慨。
    對于這樣的事,劉諶是理解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嘛。
    這在哪朝哪代都是有過的。
    正統朝也免不了俗。
    過去是逮捕與處決不少人,但這一切都是基于一點,即天子為了掌權,緊密圍繞吏治而展開的。
    這些蛀蟲、敗類是因為特殊時局而滋生的,他們之中是有不少是投機取巧之輩,這些清洗與處決,沒有涉及到更深層次的。
    可現在卻是在涉及更深層次的。
    這要抓的,不止是在位置上的人,還有他們背後的利益群體,只有做到這一步,屬于正統朝的風向,才能真正從中樞延伸到地方去,而不是很淺薄的延伸。
    那種延伸,是有些許風波,就會出現動搖的。
    甚至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
    “時間過得真快啊,正統六年都過去一半了,大虞所轄各道的選拔,也快開始了。”在劉諶思緒萬千之際,楚徽帶有感慨的聲音響起。
    “等到此事結束,就會有學子陸陸續續赴都,以備考明歲的會試與殿試,姑父,您說這日子快不快。”
    “上一次會試與殿試,佷兒還覺得沒過去多久呢,細細算下來,這都過去一年多了,真是不敢想啊。”
    咯 。
    劉諶心下一緊,他的眼楮微張,一件他沒有考慮到的事,經楚徽這樣隱晦的講明,被他留意到了。
    也是在這一剎,他才算徹底明白楚徽為何這樣了。
    最重要的一環居然被他給忽略了!!
    別看現在風暴在環繞中樞,但這場風暴必須盡快結束,或許在這過程中,會有少數是被冤枉的,這也是劉諶勸楚徽的原因,別因為急躁,就把事情做的太急,可現在想想,他這一想法是何其可笑。
    在大勢面前,一些人即便被冤枉,那又算得了什麼?
    中樞的人被清走一批,地方上才能晉升一批。
    地方上晉升一批了,地方官場才能跟著動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有一批進入天子視線的官吏,向上到他們該去的位置,這樣正統朝的秩序才能安穩。
    這還不算完呢。
    上述涉及到的,還都是官場上的老人以及半老不新的。
    那向下呢?
    必然需要有一批新鮮血液進來才行。
    這個缺額不搞大一些,待到接下來的選拔,如何能叫員額增多些?
    掄才的本質是什麼?
    不就是向下選拔人才嗎?
    規模不擴大,如何把人才都選上來?
    就像正統四年的那場殿試,天子錄取了二百一十七名新科進士,這在大虞是極為少見的。
    而這些新科進士呢,如今可都在該在的位置上。
    且已有一些人,因為出現的風波,真正嶄露頭角了。
    那正統七年的殿試,新科進士再多一些,不是對皇權最有利的嗎?
    畢竟這錄選的都是天子門生啊。
    這跟先前是不一樣的。
    劉諶是越想越心驚,越想越慶幸,這還好是楚徽提醒他了,這要是不提醒,那他豈不是揣摩錯聖意了?
    要是這做錯了,沒有把該做的做了,或許這不會叫天子生怒,可他又如何能保證,天子不會因此對他失望呢?
    “姑父,接下來要做的事,很多。”
    楚徽撩撩袍袖,淡淡一笑,看向劉諶道︰“為了叫佷兒想要的漩渦生成,逮捕齊王進宗正寺期間,榷關總署這邊要配合做些事情。”
    “殿下只管吩咐!!”
    劉諶一听這話,立時就起身作揖道︰“臣一定會全力以赴!!”
    善意給了,那態度就必須有。
    坐著的楚徽,嘴角笑意更盛。
    雖說在平日里,他跟劉諶有算計,有試探,但那是他們之間的事,牽扯到大事,還是要對外的。
    再一個,劉諶是聰明的,是拎得清是非的,跟這樣的人一起做一些事,是能省不少心的。
    所以在該幫的時候,只要不涉及到原則,楚徽是不介意出手的。
    “姑父有這心,佷兒就安定不少。”
    想這些時,楚徽已撩袍起身,走到劉諶跟前,雙手攙住劉諶雙臂,“接下來有不少事,需要姑父與佷兒一起,從快的辦好,這樣才能對得起皇兄所給殊榮,姑父說呢?”
    “是,是。”
    劉諶連連點頭道。
    明白了這場洗牌,到底都涉及到哪些層面,劉諶就清楚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了,既然清楚了,明白了,那態度就必須要有才行。
    忠誠不是靠嘴說的。
    是靠行動來表明的。
    ……
    “這個王睿,現在還這樣,真是有些拎不清了。”
    虞宮,大興殿。
    楚凌放下奏疏,眉頭緊蹙,在這段時日,他一直在等一些人來御前,有些人來了,但有些人卻沒來。
    中書省右相國王睿,就是後者。
    因為毫無征兆起的謠言,使莊肅皇後王  、右相國王睿跟暗害宣宗純皇帝一事牽扯到一起,這其中還涉及到了宗藩,還有別的,這鬧起的風波是極大的。
    亦是在此等態勢下,徐黜的死,看似是把這件事給遮掩住了,實則卻是給生生架了起來。
    這件事不查清,那有些瘡疤就好不了。
    畢竟涉及到了皇室臉面。
    為此莊肅皇後來了御前。
    說實話,王  的到來,是在楚凌預料之外的,但也是因為王  的到來,使楚凌對他這位皇嫂更高看一眼。
    “天熱了,去給長秋宮送些果蔬。”
    “奴婢遵旨!!”
    李忠听後,立時作揖拜道。
    沒由來的,天子講那樣一番話,這肯定是帶著深意的,而叫他前去長秋宮,去送一些果蔬,這也叫李忠猜到了些什麼。
    ‘王睿這個人,還不能離開中書省。’
    看著李忠離去的背影,楚凌雙眼微眯,‘想叫新政有效推行,中書、門下兩省最好不要變動太大,有些人適合進兩省,但有些人卻不適合,畢竟具體的施行,還是要尚書省來盯著的。’
    當一些事態明朗,在亂而不破的大勢下,是要有一批大臣,去做對應的事,以此來提升大虞國力。
    毫無疑問,蕭靖就是這樣的領軍人物。
    如何增加蕭靖的權勢,是楚凌必須要考慮的。
    正如增加楚徽、劉諶、暴鳶他們的權勢,是為了有別的事要做,大虞的治理,不能沿著先前的路走下去了,因為這支撐不起楚凌的宏偉藍圖。
    ‘說起來,王睿有些生不逢時了。’
    亦是想到這里,楚凌有些感慨。
    在這些年的觀察下,王睿的能力是有的,且還有他的一套謀改,如何宣宗沒有出事,那大概率會接替徐黜出任左相國,這樣王睿想做的事,就有了根基與底氣。
    可偏偏就是出現了意外。
    這使得王睿在正統朝,其實是有些尷尬的,不管楚凌掌權與否,他那身份都一樣尷尬,這也讓王睿變得顧慮重重。
    因為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有多少雙眼楮盯著呢。
    不過王睿尷尬與否,那是他的事,對于楚凌而言,這個人他還是要用的,其是在特殊時期下,起的作用也是特殊的。
    在一些新政沒有初見成效前,還需與地方反復博弈的態勢下,王睿這個位置,是在為一些人擋住風波的。
    等到時局需要再變時,那麼王睿的特殊使命就完成了。
    或許這對王睿而言不公平。
    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公平。
    任何人,都不可能既要又要。
    王睿及所在家族,需要有一個位子,來確保他們在大虞的階級,這本身就叫他們得到了很多。
    那麼與之相對的,就需要有對應付出了。
    光想要好處,不想要別的,那是不現實的事情。
    在楚凌思慮這些時,李忠已領著人趕去長秋宮。
    王  在看到這些新鮮果蔬時,就猜到了這到底為了什麼。
    王  的娥眉微蹙起來。
    她怎樣都沒有想到,一向不糊涂的父親,眼下卻有些糊涂了,明明她在此之前,就已經隱晦的講了一些話。
    王  知道,她講的那些,她的父親听明白了。
    但是她不知道,自家父親居然什麼都沒做。
    不然好端端的,在今下這等特殊時局下,天子為何會派人過來?
    “賞!!”
    王  的聲音響起。
    “奴婢不敢!”
    畢恭畢敬站著的李忠,听到這話,立時就作揖拜道︰“奴婢……”
    “本宮賞的,沒有收回去的道理。”
    王  看了李忠一眼,語氣淡然道︰“本宮乏了,退下吧。”
    “奴婢告退!”
    李忠忙作揖再拜,可在他的心底卻很不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