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儀殿回來,天色已晚,夜色如墨染,皓月與繁星凌空。
    大興殿內燈火通明。
    楚凌身倚憑幾,看著御案上所擺的名錄。
    上面的內容,楚凌看了不止一遍。
    盡管猜到一些,可真當看過那份名錄後,楚凌的內心是抑制不住的殺意!!
    看似安穩的大虞,實則依舊暗流涌動。
    要知道這份安穩,是死了很多人,打贏了強敵北虜才換來的。
    如果沒有北伐一役的勝利,楚凌不知又要起多少風波,甚至是動亂。
    可他在意的,別人未必在意啊。
    畢竟從跟上論,這天下,這社稷,是他的,跟底下的人沒有太大關系,他們不過是統治階層的一員罷了。
    大虞是好,是壞,不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但是結黨營私,投機取巧,以權謀私這些就不一樣了。
    只要見效了,那帶來的都是實實在在的。
    講句不好听的,即便有朝一日,出現改朝換代之事,他們中的大多數,依舊能確保所擁一切,不過是換個主子效忠罷了。
    由中樞朝堂出現的權力斗爭,經過一層接一層的傳遞,到了地方,那味兒就跟著變了很多。
    人心中的貪欲,是永遠無法得到滿足的。
    楚凌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知道一場風暴不可避免,不將爛掉的這些敗類徹底鏟除,大虞就始終強盛不起來。
    楚凌想要的不是表面盛世,而是由內到外的盛世,而這一宏偉目標,注定是一段艱難的路。
    夜風透過窗欞,帶來一絲涼意,吹動燭火搖曳,燭影映照出楚凌臉上的冷漠,那夜風更無法平息楚凌心頭的怒火。
    “對這份名錄,你是怎樣想的?”
    楚凌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殿內平靜。
    咯 。
    李忠心頭一震,面對天子所問,他有些不知所措,名錄上的內容,他是不清楚的,但他卻知一點,天子壓著一股火氣。
    這就證明此事不簡單!
    “奴婢不敢妄議。”
    李忠低垂著頭,緊張中帶有懼意,抬手朝楚凌作揖拜道。
    “這是朕想要的嗎?”
    楚凌一甩袍袖,那雙冷眸,直視李忠,言語間滿是寒意。
    “奴婢,奴婢……”
    李忠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了。
    冷汗在李忠後背生出。
    按著金磚的手,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
    “啟稟陛下,依著奴婢的愚見。”
    要講的話,在心中快速過一遍,李忠咬字清晰的說道,只是這語氣間帶有顫意,“只奴婢對徐黜的了解,皇後娘娘得到的這份名錄,恐不是全部!”
    “徐黜終是太祖朝的老臣,經歷過的大風大浪何其多,如果為保全徐氏殊榮,其斷不會做此極端之舉的。”
    “奴婢……”
    是個聰明人。
    楚凌嘴角微微上揚,打量著膽戰心驚的李忠。
    其實徐黜想要什麼,到這個時候,楚凌已基本看明白了,所謂的保全,說到底都是為了舍。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曾經,徐黜就犯過這等過錯,眼下他拿命來換轉機,又怎會再犯錯誤?!
    真要那樣,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皇後徐雲得到的名錄,只怕是其中一部分,還有一部分,依著楚凌的判斷,恐已到在慶國公府披麻戴孝的徐彬手中。
    徐黜就是要以這等復雜時局下,讓楚凌真切看到徐雲、徐彬各自的選擇,對于正統朝而言,失去強盛母族倚仗的皇後,在面對社稷安危時,會毅然決然選擇站在天子這邊,這才是大虞的好皇後。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曾經,皇太後徐貞做的事情,哪怕是已經過去了,但也會在很多人心中留下痕跡,特別是在天子這邊,這痕跡不是說抹除就能抹除的。
    所以徐雲的態度,很重要。
    到這一層面,徐雲拿出的名錄,上面涉及的門生故吏,下場最輕都是罷黜職官,重的就是株連九族了。
    因為徐黜比誰都清楚人走茶涼,在官場上到底意味著什麼,更何況他是死了,那就更為現實了。
    關鍵這還不算完。
    按著楚凌的判斷,接下來就是徐彬了。
    他提供的名錄,才是根本。
    凡是在這名錄上的,只怕多是在地方為官,且還是有一定能力與名聲,即世人眼里做實事的好官。
    只可惜他們站隊了。
    這也是徐黜想在中樞掌權,以權臣之姿坐穩朝堂的根本,現在因為楚凌的強勢崛起,使得徐黜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在這兩份名錄外,是否還有一份名錄?’正是聯想到這里,楚凌雙眼微眯,手指敲擊著憑幾,在心中暗暗思量。
    ‘這份名錄上的人,或許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可他們卻是受過徐黜恩惠的,如果徐彬躲過了這次風暴,徐彬要真是有本事,能夠憑借軍功再度興旺徐氏,那麼這些人就會在暗中聚攏到徐彬麾下?’
    這是楚凌在知曉突發急癥死了,就思索的其中一個可能性。
    眼下事態的發展與演變,正朝著這一方向傾斜,這就需要楚凌就此深思下去,因為這不止牽扯到今下,更涉及到未來了。
    同樣的一件事,在不同時局下做的決斷,哪怕是完全一致,都會存有不同的發展,這一切的一切,說到底都是因為人。
    跪在地上的李忠屏息凝神。
    李忠知道,這是天子在思考事情。
    他不敢有任何響動,真要影響到天子思考,那他必會受到嚴懲!!
    ‘廢後,已無可能。’
    對李忠所想,楚凌毫不在意,此刻的他,思緒全然在社稷上面,廢後不是小事,這是會引發風波與震蕩的,如果徐黜冥頑不靈的話,那憑借此點,楚凌頒布廢後詔書,是不會引發連鎖反應的。
    可偏偏徐黜死了,死的還干脆利索。
    這就使得這一設想,失去了做局的基礎。
    楚凌真要強行廢除徐雲的皇後之位,最先亂的必是後宮,這點是沒有任何爭議的,而新一任皇後人選,勢必會從六妃十嬪中選出,六妃的可能性要更大些,但問題是她們沒一個是合適的。
    淑、莊、敬、惠、康五妃的母族皆是大虞勛貴,且全都是世襲罔替的國公,關鍵她們的父輩、兄弟都得到楚凌的重用。
    她們可以為妃,但卻不能為後。
    原因很簡單,這幾位的母族,私底下聯系太錯綜復雜了,稍有不慎啊,這是會在朝興起一個龐大利益群體的。
    這危害遠比徐黜的勢力更為深遠,一旦失控,必將動搖國本。
    最最關鍵的一點,楚凌真要廢除了徐雲的皇後之位,朝中勢必會出一股風潮,那就是推淑妃孫華為後,可問題是其父孫斌,得到了楚凌的重用,今後還會深入到楚凌定的國策之中,孫華若為後,孫氏一族必將權勢滔天,屆時朝局平衡將被打破,隱患無窮。
    這件事,不止是楚凌這樣考慮,孫黎在生前對楚凌也講過。
    孫斌之女,可為皇貴妃,但斷不能為皇後,一旦楚凌立孫華為後,孫氏勢力必然急劇膨脹,屆時必然威脅到他的統治。
    至于康妃暴莉,其脾性根本就不能為後,再一個,其父暴鳶在清流中威望太高,真要立暴莉為後,那朝中時局指不定怎樣呢。
    “將這份名錄謄抄一份。”
    不知過了多久,楚凌終于開口,聲音低沉,“一份交給長壽,一份交給臧浩,你親自跑一趟。”
    “對長壽說,將其中牽扯到走私,涉及邊榷競拍事端,與宗藩有瓜葛的,以被抓楚霸、楚鶴為切入,叫廉政總署的人分批彈劾並逮捕,另對長壽講,此事要榷關總署也涉足其中,不可獨攬。”
    “對臧浩講,以通敵買國的名義,在廉政、榷關兩總署行動後,擇機先將在朝的給朕抓了,通過他們的嘴,給朕深挖下去!!”
    “奴婢遵旨!!!”
    李忠叩首拜道。
    恐懼,在李忠的心頭蔓延。
    就天子講的這些,真要是做起來了,這將會是一次血雨腥風,這是一次徹底的清算徐黜黨羽的行動。
    李忠甚至不敢想下去,天子是否會廢後。
    真要廢了,那事態會更復雜。
    也是有此念頭,李忠強行給打斷了,這等驚世駭俗的事宜,不是他作為奴婢能妄加揣測了。
    李忠顫顫巍巍的拿起名錄,就膝行後退,倚著憑幾的楚凌,看著後退的李忠,臉上沒有任何喜悲。
    他要等徐彬的表態。
    如果只是呈遞一份名錄,那徐彬或許不會受到牽連,但他今後的前程,也就隨之到了頭了。
    但要是徐彬有別的表示,比如徐黜積攢的家財,或者是別的,楚凌會根據徐彬的表態,對其今後的路,有不同調整。
    廢後,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強行廢了,反倒會出很多突發狀況。
    在民間,休妻都是件大事,更何況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呢。
    再者言對徐雲,楚凌還是很滿意的,識大體,懂是非,遇事果決,這些都是一位皇後應有的,但不是所有的皇後都具備這些。
    ‘等到徐彬表完態,接下來就是徐恢了。’
    在李忠的身影消失不見後,楚凌的眼前,浮現出徐恢的身影,遭遇刺殺,楚凌還能想得到,畢竟是要徹底切割嘛,但是斷臂之舉,楚凌是沒有預料的,不管接下來發生什麼,徐恢都不適合在大司馬驃騎將軍之位上待著了。
    這就是政客!!
    該狠下心的時候,比誰都要狠。
    對于楚凌而言,這不是結束,而只是一個開始,今後他在位的時間越長,類似的事情就會頻繁遇到。
    畢竟躋身仕途的,是有一部分就是為做官的,這是杜絕不了的事情。
    ……
    “放本王出去!!”
    “你們想熱死本王啊!!”
    “你們這些狗奴才,去把楚徽給本王叫來!!”
    “都是死人啊……”
    “楚徽!!!”
    深夜下的宗正寺,下轄的牢獄,一道接一道怒吼響起,這叫此間的氣氛很是微妙,值守的官吏各司其職,好似全然沒有听到一般。
    而在牢獄之中,一處地方。
    幾盆冰塊在緩慢融化,這叫此間的溫度變低不少。
    燭火在晃動,映照到楚徽的臉上。
    郭煌、王瑜站在一旁,不時瞥向自家王爺。
    自陳王霸、慶王嫡次子被抓進宗正寺後,自家王爺就在這里待著,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他們不知自家王爺心中在想些什麼。
    “氣力還很足。”
    楚徽撥弄著念珠,似笑非笑的說道︰“等明日,給那座牢獄添些柴,本王倒要瞧瞧,他能堅持幾日。”
    “是!!”
    郭煌、王瑜相視一眼,立時抱拳應道。
    可他們心底卻生出不平靜。
    這就開始上手段了。
    看來自家王爺,已經想好了對策。
    腳步聲在此時響起。
    楚徽眉頭緊皺,循聲看去,自回到宗正寺後,他就下達了嚴令,沒有他的允許,宗正寺不準叫人進來。
    可現在……
    正想著,但在看到李忠的身影,楚徽立時起身。
    這個時候李忠過來,那必是帶著旨意來的。
    “奴婢拜見睿王千歲!”
    李忠走進此間,立時就朝楚徽作揖拜道。
    “李公公無需多禮。”
    楚徽伸手示意,“可是皇兄有什麼旨意?”
    李忠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看向了郭煌他們。
    郭煌他們見狀,下意識看向楚徽,見自家王爺伸手示意,一行便退了出去。
    “殿下,這是陛下給您的名錄。”
    李忠上前,掏出那份名錄,雙手捧著,遞到了楚徽跟前,“這份名錄,是皇後娘娘在慶國公府得到的……”
    皇嫂不糊涂啊!!
    只是听到這里,楚徽的臉色微變,心底更是暗暗驚嘆,這意味著什麼,他根本就不用深想就知道。
    徐黜的死,帶來的變動太多了。
    這是一個處置不好,就可能危害到大虞社稷的大事。
    可到底要怎樣處置,這是需要細細思量的。
    他現在所做一切,都是基于御前態度的,他要像錦衣衛那樣,在必要的時候成為一把利刃,砍向會威脅到大虞社稷,還有自家皇兄的魑魅魍魎身上!!
    “這……”
    可當楚徽接過名錄,看到上面所記之際,楚徽難以置信的看向李忠,這超出了他的預想,楚徽的心底更是如驚雷般不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