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您這手是真高明啊!!”
    是夜,大興殿。
    坐于羅漢床上的楚徽,眉宇間透著難掩的興奮,見楚徽如此,楚凌放下所持奏疏,撩了撩袍袖斜倚憑幾,笑著看向楚徽。
    “高明在何處?”
    “我朝在北邊防邊軍,從此前節制于征北大將軍一人,到分制征北、拓武、滅虜三大將軍麾下,這一全新格局一旦形成,在守土有責的加持下,在內形成彼此牽制,彼此制衡的格局,在外則形成持續放北虜血的格局!”
    楚徽壓著心頭激動,探身對自家皇兄說道︰“這等于過去所存種種積弊與隱患,在一段時期內絕無可能滋生出來,這對我朝而言是極為重要的!”
    “畢竟跟北虜的大戰,不可能憑借一次北伐就分出勝負,這不可能也不現實,而有了這套全新體系,我朝不僅能增強對新闢疆域的掌控,關鍵是還加強了中樞對北疆掌控,特別是戍邊各部的更迭。”
    楚凌露出欣慰的笑容。
    “皇兄將拓武、滅虜兩大將軍的任命,還有新置十八雜號將軍,三十六駐防校尉的定制,守土有責之規,讓大都督府對外頒布上諭,就是想引起朝野間的關注吧?”
    見自家皇兄不言,楚徽繼續道︰“在此等大勢下,大虞上下必然在最短時間知曉涉北種種,甚至有不少人的注意會引到北疆上去,而在這等大勢下,關于十八雜號將軍,三十六駐防校尉的任命,則就極為考驗孫斌了。”
    講到這里時,楚徽停了下來。
    在楚徽的內心深處,對自家皇兄是崇拜不已,這一系列的謀劃部署公之于眾,可謂是稱得上堂堂正正。
    看起來這次涉北諸職任免提拔,只明確了拓武、滅虜兩大將軍,可實際上十八雜號將軍、三十六駐防校尉也明確了,只不過跟先前不一樣,這次任免提拔要換一種方式,叫作為北伐主帥的孫斌,根據北伐期間諸將所立戰功排序,以此向中樞舉薦對應人選出任對應軍職。
    這就打成了幾方面的政治目的。
    其一,進一步提升孫斌在軍中的地位及威望,加強孫斌在中樞的影響力。
    其二,以此大手筆讓天下皆知在北邊防邊軍格局改了,一批少壯派,青年派會安插進對應的位置。
    其三,加強中樞對涉北諸軍各部掌控,不管是在外線的,亦或是在內線的,這種掌控是先前不能比擬的。
    其四,涉北邊防邊軍的任免提拔力度都如此大,從中樞所轄精銳抽調完一批安插進涉北沿線後,余下的中樞精銳凱旋,是不是也要有對應的任免提拔?這是不是就能進一步重組中樞所轄精銳格局?
    其五,分駐西涼、南疆、東疆一帶戍邊諸軍各部得知此事,那整體言戰情緒是不是要被哄抬起來?中樞對上述之地的影響與威懾,是不是也趁勢就增強了很多?
    其六……
    “北疆只是一個開始。”
    相較于楚徽的激亢,楚凌表現就很平靜,“在我朝其他邊陲所駐諸軍各部,今後一段時期內也要經歷調改,可單一的從軍事層面調改,這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反抗與麻煩。”
    “所以朕要營造一種勢,即听從朕的旨意,中樞的號令下,對外發動的征伐一旦取勝,不管是誰,只要有戰功傍身,即能得到對應的賞賜。”
    “當然了,擁有戰功不代表就擁有免死金牌,這期間誰觸踫了大虞軍律,違背了大虞律法,那麼在北伐開啟期間,被抓被殺的那些奸佞敗類,便是前車之鑒!”
    這就是恩威並施啊。
    楚徽心底生出唏噓,可與此同時,在他的內心深處,對自家皇兄的敬畏更盛了。
    因為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夠促成的。
    上述這一切看起來容易,實則具體推動與落實期間,需要兼顧的層面太多了,這期間稍有不慎,極有可能會出現大紕漏。
    可對于大虞而言,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
    “還有一點,你沒有談及。”
    楚凌伸手,指向思緒萬千的楚徽道。
    “嗯?”
    楚徽听後露出狐疑。
    “那就是文武分治。”
    楚凌沒有賣關子,直接挑明道︰“朕這次做的決斷,是以大都督府來對外頒布的,這就是一個強烈訊號。”
    “涉政的,涉軍的,該牽扯到哪個有司,就該有哪個有司出面,不在你職權範圍內的,別給朕伸手摻和,誰伸,懸在空中的刀就會砍下!”
    沒由來的,楚徽的手微顫起來。
    這他還真沒有想到。
    針對于中樞層面,他所想到的是自家皇兄這樣做,是在給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等一應有司一個震懾,以叫他們知曉一點,牽扯到軍務層面的事,御前既已決斷,那就不是你們該去插手干涉的。
    可自家皇兄想的明顯更深遠。
    “長壽,那你覺得在這套涉北體系問世下,會對中樞,對社稷存有哪些可能有的紕漏與隱患嗎?”
    楚凌接下來的話,讓楚徽從思緒下回歸現實。
    楚徽眉頭緊皺的思索起來。
    見楚徽如此,楚凌沒有出言催促,楚凌平靜的看著楚徽。
    在皇嗣沒有誕下前,對于楚徽的培養,楚凌是不能放松的,而有了皇嗣後,作為楚凌認準的王大臣,對于大層面的政治敏銳與嗅覺,楚徽是必須要具備的!
    不具備這些,王大臣這一位置,楚徽就做不好!!
    至于說楚徽生出別的想法,楚凌從來都沒有考慮過,只要他表現得足夠強勢與英明,身體沒有任何問題,楚徽就是皇權的左膀右臂,而非是皇權的摧毀者。
    “臣弟有一些想法,就是不知對否。”
    在沉吟了許久,楚徽才謹慎的開口。
    “說說看。”
    楚凌露出鼓勵的神色,“這里沒有外人,只有咱們哥倆在,說錯了也不要緊。”
    “要是紕漏與隱患,臣弟覺得軍屯,邊榷是最有可能的。”
    楚徽不再猶豫,講出了心中所想,“臣弟不知皇兄想在涉北之地,究竟定下多少戍邊軍規模,但是想減輕中樞的負擔與壓力,于三大將軍府、十八雜號將軍府、三十六駐防校尉府新置各級軍屯,這所轄軍屯規模必然不小。”
    “即便出任各級軍屯官人選,是由御前進行委派任命的,這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增強了中樞對邊陲的掌控。”
    “但是我朝今下的北疆,向外增擴的實在太多了,臣弟擔心天高皇帝遠下,長此以往下去的話,是否會催生出一些不好的事?”
    講到這里時,楚徽眼神有些閃爍,到嘴邊的話沒有講出來。
    “比如擁兵自重?比如藩鎮割據?”
    楚凌微微一笑道。
    楚徽低下了頭,沒有說話,但他的舉止卻無聲表明了他的看法。
    “長壽能想到這點,朕很欣慰。”
    楚凌臉上笑意更盛,“沒有一項制度的擬定及問世,是能夠做到絕對完美的,是能夠從一始終的。”
    “所以制度的出現,只能在一定周期內,在某一領域或層面下,發揮出對應的作用,時間久了,非但不能再解決先前所遇問題,甚至會滋生出新的問題與麻煩。”
    “而針對于長壽所提之事,朕能想到的是兩方面的制衡,其一增強對軍中監察,特別是邊陲一帶的,畢竟距離中樞太遠了,長壽有句話說的好,天高皇帝遠下,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發生的,好的,壞的,都有可能。”
    “其二,針對于軍屯這一塊兒,並非是定制定例,隨著在北防線的不斷北推,軍屯會轉為民屯,轉為官田,轉隸到新設府縣管轄,等到北虜這等強敵,被我朝徹底解決,則軍屯在北會被逐步削減,當然削減不代表取締,到時會有另一套體系出現,即建設衛戍!”
    “建設衛戍?”
    楚徽生出疑惑,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沒錯。”
    楚凌點頭道︰“在朕的定義下,建設衛戍是準軍事的地方體制,你可以將其視為界于兩者間的,而這是直屬中樞控轄的,包括任免,晉升等等,這是需要中樞出面敲定的。”
    還能這樣啊。
    楚徽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真要這樣做的話,那他擔心的,或許會小範圍的出現,但絕不會大範圍的出現,而前者對中樞,對社稷的沖擊是有限度的。
    楚凌繼續下一個話題,“至于邊榷,長壽擔心的,是涉北統兵將校增多了,戍邊軍隊規模多了,難保有人不會從中以權謀私吧?”
    “是的皇兄,臣弟有這種擔心。”
    楚徽點頭道︰“畢竟牽扯到了利,難保不會有人被蠱惑,被迷惑,此事要真出現,恐比軍屯帶有的隱患還大,軍隊一旦牽扯其中,戰力勢必會受到大幅削減的。”
    “這就是朕要強調文武分治的根本。”
    楚凌長舒口氣道︰“一方面在中樞的大都督府,兵部等有司,必須要明確對應職權,像朕適才提及的監察,一部分就要由對應有司分管,還有一部分要從別的有司進行,以此形成多位一體的監察模式,避免有人欺上壓下,讓御前,讓中樞受到蒙騙。”
    “另一方面針對邊榷之事,就要加大榷關總署的建制及職權,牽扯到邊榷這一塊兒,不管是牽扯到了誰,只要被查出來了,榷關總署都能對其有處置權!!”
    看來監察才是關鍵啊。
    楚徽听明白自家皇兄所講,這也難怪在御史台後,又增設了廉政總署,這都是在正面形成的監察體系。
    至于錦衣衛,那就要減少曝光。
    也難怪在過去這段時日,錦衣衛在中樞的身影少了很多。
    “大虞這一大攤子事,絕非一場北伐就能全梳理好的,北伐只不過是穩住了大局,讓皇權,中樞之威,再度深入到每個人心中。”
    楚凌雙眼微眯,言語間帶有感慨,“這只是讓一個正常的運轉形成了,還有,針對涉北的賞賜,僅僅是一部分罷了。這場賞賜還沒有結束。過兩日,朕要在太極殿召開大朝。”
    還有?
    楚徽心下一驚,可旋即,楚徽卻想明白了,針對于涉北的賞賜是明確了,但是這樣的手筆,尚不能跟破襲敕汗山功成劃上對等。
    力度是有了。
    但還不夠震撼!!
    如果就這樣收手了,或許能起到對應的刺激,可是卻不能調動全體情緒。
    “皇兄需要臣弟做些什麼?”
    想到這里,楚徽撩袍起身,抬手朝楚凌作揖行禮。
    “見機行事即可。”
    楚凌語氣淡然,看向楚徽說道︰“朕要給滿朝文武一個大大的震撼,朕要叫他們知道一點,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臣弟明白了。”
    楚徽立時道。
    可是在楚徽的心底卻生出好奇,自家皇兄到底想怎樣做?
    其實在楚徽的內心深處啊,已經有了想法,只是他卻不敢深想下去,因為這太過于驚世駭俗了。
    敕爵!!
    想要給滿朝文武足夠的震撼,除了敕爵這條路,根本就沒有別的了,但是這在正統一朝吧,還是會牽扯到很多的。
    當初韓青被敕爵,成了國公,賜號平,這是件很復雜的事,還有一點,是誰都不能忽略的,那就是大虞太皇太後還活著。
    即便有再多的人感到震驚,生出各種想法,也不會有人敢輕易去說什麼做什麼,可現在不一樣了,太皇太後不在了。
    ‘還需要多歷練些啊,不然如何能成長起來?’
    看到楚徽多變的神色,楚凌表面沒有說什麼,心底卻生出感慨,‘真正的成年人,是要敢想敢干的,如果遇到些事情,就表現得瞻前顧後,覺得這樣,覺得那樣,這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成年。’
    在皇權這條路上,楚凌是要向前走很遠的。
    作為大虞的至尊,楚凌想做什麼,不做什麼,是不需要考慮任何人的想法的,只要是對皇權有利,對社稷有利,那他該乾綱獨斷時就必須如此,楚凌要給滿朝文武,給世人一個大大的震撼,以此來迎接新的一年到來,而從這一年開始,一切都是緊密圍繞他在轉了,而非是任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