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極殿召開的這場大朝,臧浩作為錦衣衛指揮使,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向天子稟明此前數月間,被錦衣衛抓的這些魑魅魍魎,奸佞敗類,到底是怎樣露了馬腳,又如何會被錦衣衛查到,具體到每個人都做了什麼,這些其實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楚凌想叫滿朝文武知曉,北虜此前向大虞派遣了暗樁,並組建鳳羽司來專辦此事。
    隱秘戰線的對弈和交鋒是復雜的,尤其牽扯到國與國之間,想要佔據主動與優勢,就必須要有棋高一手的前瞻性,更要有足夠的耐心,強有力的手段與反制才行!!
    將北虜所轄鳳羽司公之于眾,是楚凌深思熟慮後做的決斷,正如這場大朝的召開,同樣是這個道理。
    在楚凌的眼里,這場大朝的召開,其實是一次階段性成果的展示,這不止是叫中樞文武百官知曉,更是讓全天下知曉。
    “臣…吏部尚書,史鈺,有本要奏!”
    由臧浩引動的情緒變動,尚沒有讓不少文武消化,朝班前列站著的史鈺走了出來。
    臧浩退回朝班時,史鈺的余光瞥了眼臧浩。
    對眼前這位青年,史鈺是有敬佩的。
    據他知曉的情況,以臧浩為首的錦衣上下,乃天子恩養的戰爭遺孤,致殘將士子弟,在短短數載下,就能成為取締六扇門的存在,這可不是尋常人能辦到的,可偏就叫臧浩他們辦成了。
    查到鳳羽司這等隱秘組織,且還是對大虞社稷危害極大的,在這場大朝結束後,朝野間針對錦衣的種種,勢必會發生一邊倒的趨勢!!
    楚凌想要促成的勢,在他的文武大臣之中,已經有人揣摩到了。
    “講。”
    當楚凌的聲音響起時,太極殿內外的態勢,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一些大臣已看出今日大朝的不尋常。
    “啟奏陛下!”
    在道道注視下,史鈺作揖拜道︰“自臣赴任吏部,出任尚書一職,對我朝中樞及地方風氣倍感憂慮,僅是臣知曉的,貪贓枉法,以權謀私,徇私舞弊,官紳官商勾結等,已嚴重威脅到我朝根本!!”
    該來的終究是來了。
    當史鈺講的這些話,被朝班中的不少大臣听到,在他們的心底無不生出一個想法,而這一切都源自于在此之前,吏部于中樞層面,向京畿道試行了新制,即高薪養廉,這是繼史鈺提出銓選改制後的,又一向引發朝野震動的新制。
    高薪養廉顧名思義即提高官吏待遇及俸祿,以此來阻止貪腐等各類現狀,達到淨化官場風氣的目的。
    只不過該制一經問世,在京畿道試行開來,就引起不小的爭議與風波。
    贊同此制的就不說了,跟高薪養廉的初衷是一致的,而抨擊的,詬病的,反對的,那是有著不同觀點的。
    如御史大夫暴鳶就提出反對,一味地只增加各級官吏待遇及俸祿,卻不對監察進行強有力改動,或許會讓一部分官吏,不會向不好風氣低頭,但是余下的官吏中,是否會以此受到刺激,從而在暗中通過權力來謀取私利?
    再者言將貪腐等不良風氣,皆寄托于高薪養廉一制,而不對別的有所動,那官場吏治或許短時間內會不一樣,可時間長了勢必會滋生出各種問題了。
    暴鳶這些觀點在朝中,在虞都傳開後,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可,為此他們是各自闡述著自己的觀點,而在此風波下,以暴鳶為首的御史台,先後彈劾了一批在戶部、光祿寺、衛尉寺、國子監、軍器監、都水監、少府監、將作監、欽天監等有司的官吏,而他們所犯種種罪證皆被公之于眾,引起了極大的轟動。
    這在當時,讓史鈺及吏部上下,全都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這還不算完呢。
    其實在暴鳶明確反對時,時任尚書省左僕射兼戶部尚書的蕭靖,對此也對外表明了自己的擔憂。
    高薪養廉一制是好,可國庫是否能支撐住這筆額外開支?
    而在那一時期下,蕭靖在干什麼?
    以所持陳堅案,對戶部及別的有司,甚至是地方上,進行了一次大規模審查,為此有不少人被彈劾待參。
    這其中就包括尚書省右僕射溫紹!!
    其實話說回來,在史鈺沒提出高薪養廉一制前,蕭靖的所作所為,已在朝野間引起大震了。
    很多人都在猜想蕭靖之所以如此,是跟此前所提商稅謀改,沒有達到預期成效,故而才掀起了政治清算!!
    而那時的暴鳶在干什麼?
    循著蕭靖的動作,帶領著御史台彈劾一批官吏。
    而在當時的大環境是什麼?
    是西川、北虜兩國使團相繼離開大虞,兩國使團突然離開,不再想著通過聯姻修復關系的原因,是因為宗慶道出現了叛亂。
    總之在孫斌一行奉旨密赴北疆後,以大虞中樞為首的整體態勢是動蕩的,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一處,即深居大興殿的天子。
    在太皇太後薨逝後,今上能否應對這復雜局面,其實有很多是持懷疑態度,是持不信任態度的。
    畢竟在這些人的內心深處,認為今上在此之前,能夠取得如此多成效與威懾,那都得益于太皇太後在後的支持。
    更有一些人妄加揣測,會不會此前的種種變動,其實並非是今上一力促成的,而是太皇太後在後促成的,不過卻將這一切都安在了今上身上。
    “……在吏部試行高薪養廉期間,京畿道刺史府,下轄諸府州眾縣,皆足額領取所發養廉銀,然在吏部所派暗訪四下巡察,卻發現其中有一批官吏,依舊與先前無疑,在其位不謀其職,遇事推諉敷衍!”
    可隨著史鈺講的話,被滿朝文武听到後,不少人露出驚詫錯愕之色。
    暗訪巡察?!
    這在史鈺提及的高薪養廉中可沒有提及啊!!
    “竟有此事?”
    楚凌向前探身,眼神冷冷的盯著史鈺。
    “此事乃吏部反復核準。”
    史鈺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奏疏,眾目睽睽下便跪倒在地上,“此疏,乃吏部不少職官聯名之奏,如若摻假,臣願接受任何懲處!”
    “臣附議!”
    “臣附議!!”
    朝班之中,一些吏部官吏紛紛走出,在不少震驚注視下,他們齊刷刷跪倒在地上,面朝天子作揖拜道。
    這!!!
    當這一幕出現時,不少人察覺到了不對,尤其是在吏部任職,但卻對此毫不知情的,他們更是寫滿了難以置信。
    “呈上來!!”
    可他們的情緒,作為大虞天子的楚凌,又怎會在意呢?
    隨著楚凌的聲音響起,李忠快步朝史鈺走去,在拿起眼前奏疏時,不少人的心跟著揪起來了。
    呼~
    可殊不知,此刻跪地的史鈺,卻暗自松了口氣。
    一副無形中的重擔,這一刻在他身上卸下了。
    朝班中,面無表情的暴鳶、蕭靖瞥了眼對方,可二人卻沒有任何情緒表露,似乎這一切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果然是這樣啊,這一切都他娘的是局啊!!’
    可在二人身後站著的劉諶,瞧見二人的舉止,這心里是驚呼起來,此前所掀起的風波下,特別是暴鳶、蕭靖先後對外表態,那是把史鈺逼上了牆角,在京畿道試行的高薪養廉,就是頂著巨大壓力搞起來的。
    就因為這啊,不知史鈺挨了多少罵。
    也是因為這樣,使得朝野間的時局一變再變,特別是蕭靖、暴鳶、常翰、蒼卜等一行人,還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做了一些事,那是在持續推動著局勢變化的。
    “御史台!!”
    天子冷厲的聲音響起,讓劉諶下意識一緊,不等其抬頭看去時,暴鳶就從朝班中走了出來。
    “臣在!”
    在楚凌冷峻注視下,暴鳶抬手作揖。
    自始至終,暴鳶都沒看跪地的史鈺。
    “給朕嚴查!!”
    楚凌舉著奏疏,語氣冷冷道︰“如若真像吏部查的那樣,把這些庸官懶官,全給朕抓起來審!!”
    “臣遵旨!!”
    暴鳶作揖拜道,可緊接著,暴鳶卻道︰“臣…御史大夫,暴鳶,有本要奏!!”
    當這句話講出時,在殿內站著的不少大臣,明顯能察覺到坐于龍椅上的天子,眼神變了。
    “講!!!”
    壓著怒意的聲音回蕩殿內。
    天子到底繞開滿朝文武做了多少事?
    可此等態勢下,一直沉默的徐黜、王睿等人,此刻看向御前的眼神都變了,如果連這些都看不透的話,那他們幾十年的官場沉浮,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此刻的天子,看起來是暴怒。
    可事實上真的是嗎?
    “啟奏陛下,御史台全體聯名彈劾……”
    此時此刻,暴鳶鏗鏘有力的所講之言,在徐黜、王睿他們耳畔響起,可他們的注意明顯不在暴鳶身上。
    因為在過去毫無關聯的人或事,甚至是呈現的是對立態勢的,可實際上呢?這一切的幕後推手,都是眼前這位天子啊。
    ‘皇兄,您真的太不容易了。’
    彼時,站在御前的楚徽,察覺到了朝班中的異動,可對于這些,楚徽明顯沒有在意,他那目光,落在了朝班中的文武身上,有他熟悉的老臣,但楚徽的注意,明顯是在那些他熟悉的新人身上。
    在過去這幾個月局勢動蕩下,從中書省開始,有一批人被抓了起來,可沒過多久,就有新的人來頂替,這些頂替的人,多數是本就在中樞任職的,少數是從地方升任的,中樞就是在此等態勢下進行了又一次清洗。
    為什麼楚徽在得知朝野間,盛傳起大虞信國公領征東大將軍王昌蓄意謀反一事後,表現得如此激動。
    因為楚徽察覺到有人對今下朝中局勢感到心驚膽戰下開始出手了。
    再不出手的話,那之後會發生什麼,是誰都無法預測的了。
    “還有什麼,都給朕一並講出來!!”
    當楚凌難掩怒意的聲音響起時,楚徽從思緒下回過神來,緊接著楚徽轉過身去,抬手就朝御前作揖道。
    “臣弟有本要奏!”
    “臣…尚書省左僕射兼戶部尚書,蕭靖,有本要奏!”
    “臣…虞都令,邵冰,有本要奏!”
    “臣…中書省平章政事,張洪,有本要奏!”
    “臣…衛尉卿兼榷關總宰,劉諶,有本要奏!”
    “臣……”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從朝班中走出了很多人,可隨著他們的出現,站在大殿內的其他文武,還有經層層傳唱,得知殿內種種的殿外所聚文武,此刻有不少都驚住了,一個他們從沒有想到過的場景出現在這場大朝上了。
    ‘這是怎麼了?’
    站在朝班首列的北軍大將軍韓青,看到眼前一個個人的站出,特別是睿王徽,韓青的眉頭緊皺起來。
    他知道此前朝野內外局勢不定,為此他所領北軍,還有暫節制的南軍余部,對于虞都,乃至京畿那都是嚴密監視的。
    他是武將,對政治不感興趣。
    但是韓青卻知道一點,在宗慶道治下叛亂未定前,在北虜西川兩國使團突然離開大虞前,中樞層面出現混亂與不穩,這對于社稷是沒有任何好處的,經歷過那場動蕩後,最不願再出現的,恰恰是韓青。
    內外動蕩下,傷害的不止是大虞社稷,更會讓天下黎庶受到傷害,韓青不願去想在此前動蕩下,有多少人慘死,又有多少人顛沛流離……
    內心不平的韓青,這一剎,目光看向了一人,而巧合的是,那人同樣看向了韓青。
    孫河眉頭緊鎖,在跟韓青對視了剎那,朝韓青微微搖頭,而看到此幕的韓青,卻沖孫河微微點頭。
    只是二人的舉止,此刻沒有人留意到。
    因為所有人的注意,全都集中在御前。
    “一個個講!!”
    楚凌透過眼前晃動的十二冕旒珠,神情看不出喜悲,對站出的群臣道,“長壽,你說!!”
    “臣弟遵旨!!”
    楚徽作揖拜道。
    這場不尋常的大朝,就這樣呈現在滿朝文武面前,誰都知道接下來講的種種,將會對朝野間引起一場軒然大波,只是這是好是壞卻無人知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