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任何征兆下,西川使團離開鴻臚寺提供的駐所,這是引起一定風波和猜想的,畢竟此前北虜、西川先後派遣使團,以聯姻之名修復兩國關系,大虞上下,特別是虞都及京畿一帶,是掀起不小轟動與排斥的。
    跟北虜,跟西川,都是有世仇國恨的,大虞豈能輕易忘記這些?!
    忘記這些,那此前在北疆,在西涼戰死的兒郎怎樣說?受戰爭而死的邊民怎樣講?被迫流離失所的人怎樣提?
    種種緣由之下,大虞對待兩國使團,態度是不冷不淡的。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又是宗慶道出現叛亂,又是虞都發生變動,又是南北兩軍操演,又是逮捕陳堅黨羽……這前後發生的事兒太多,以至在此等態勢下,西川使團突然放棄聯姻,要離開虞都返回本國了,這反倒叫不少人生出擔憂。
    西川不會要進犯虞疆吧?!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畢竟當初在西涼一帶,西川是不止一次的進犯過,對西涼這片土地,西川不只是惦記了多久。
    甚至在今上克繼大統之初,為保西涼邊陲安穩,勛國公李進更是不惜假意起兵,以對西川造成迷惑,繼而在造成震動之下,集結戍守西涼的精兵悍卒,以對西川造成致命打擊。
    如若不是這樣的話,當初受逆藩之叛的影響,恐對大虞邊陲進犯的,就不止是北虜慕容、南詔余孽了,恐還要多個西川,真要這樣,大虞是否能在這動蕩下安然無恙,這是誰都說不準的事兒了。
    北虜使團駐所。
    正堂。
    劉諶陰沉著臉,眉頭緊皺的來回走動,這響起的輕微腳步聲,讓一起過來的熊嚴,不時皺眉看向劉諶。
    “這都過去快半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見慕容使團的大使過來!!”劉諶不滿的聲音響起,“我朝是有誠意的,這次過來就是奉睿王之命,特來與他們商榷聯姻之事,現在倒好,連個人影都沒有見到,這未免太不把我等放在眼里了吧!”
    “駙馬爺稍安勿躁。”
    熊嚴撩撩袍袖,看向劉諶說道︰“向來是慕容使團這邊,有什麼要處置的事宜,所以才……”
    “能有什麼事,比修復兩國關系更重要?”
    劉諶皺眉道︰“熊大人,要是這樣的話,那我等干脆回去,向睿王稟明此事,一切由睿王來定奪!!”
    “再等等吧。”
    熊嚴言簡意賅道。
    “你,唉!!”
    劉諶長嘆一聲,一甩袍袖朝座椅走去,在坐下之際,劉諶的余光瞥向一處,透過窗戶,劉諶看到了人影晃動。
    ‘這是想坐地起價啊。’
    劉諶表面沒有變化,心里卻冷笑起來。
    對于這次來北虜使團駐所,劉諶可是知曉楚徽之意的,要叫其亦生出離開虞都之念,最好像西川使團那樣,也正因為如此,劉諶愈發堅定自己此前的猜想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天子在推動。
    不然解釋不通啊。
    又是內叛,又是內斗,又是內亂的,這樣的事兒別說是叫外敵看到,即便是讓自家人看到,這心里難免都會泛起嘀咕。
    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
    為何太皇太後活著的時候,天子做起事來很穩,也能掌控住大局,然而太皇太後薨逝了,似乎一切都跟先前不太一樣了。
    難不成天子過去所做一切,其實是太皇太後在幫著出謀劃策,在幫著遮風擋雨不成?
    這樣的思潮一旦出現,並且從中樞傳下去,首當其沖受到影響的就是天子了。
    “使團遇到些事情,本使來遲了,兩位大人萬莫生氣啊。”
    在劉諶思慮之際,沮渠安忠的聲音響起,劉諶收斂心神,向前探身準備起來,可似想到了什麼,最後又坐著不動了,而熊嚴呢,也是有樣學樣,可這一幕叫沮渠安忠看到眼里,這心里卻是別樣的想法。
    “貴使還真是夠忙的啊。”
    在沮渠安忠的注視下,劉諶先是看了眼熊嚴,隨即看向沮渠安忠,似笑非笑道︰“當初貴國使團有任何請求,我朝都是積極出面的,從未像今日這樣,對待過貴國使團,現在貴使卻是這樣的態度,難不成是不想與我朝聯姻了嗎?”
    劉諶的話,讓沮渠安忠心里冷笑起來。
    劉諶越是這樣,沮渠安忠就越堅定所想。
    這南虞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們跟南虞交手不斷,對南虞可謂是非常了解,同樣的道理,對于川朝,他們也是非常了解的。
    今下南虞國內風波不停,川朝使團毫無征兆下離開南虞,沮渠安忠覺得川朝這邊,肯定是在謀劃什麼。
    在國與國之間,特別是牽扯到多國,有些事情是極其復雜的,甚至稍有不慎,自身利益就會蒙受損失了。
    對于沮渠安忠而言,他絕不希望皇朝利益受損。
    “貴使難道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見沮渠安忠不言,熊嚴撩撩袍袖,起身看向沮渠安忠道。
    “說什麼?”
    沮渠安忠裝作不知道。
    “你!!”
    見其這般,劉諶憤然起身。
    “駙馬爺!!”
    熊嚴皺眉提醒,隨即對沮渠安忠道︰“今日本官與駙馬爺來此,是奉我朝睿王之命,特來與貴國使團商榷接洽事宜,以促成我朝與貴國聯姻之實,修復兩朝關系,不知……”
    “實在是不好意思。”
    熊嚴的話還沒講完,沮渠安忠露出歉意之色,“就在前幾日,本使收到我朝皇帝密諭,鑒于貴國此前怠慢之舉,我朝要暫緩與貴國聯姻之事,明日,我朝使團就要離開虞都,暫在拓武山脈等待我朝皇帝新的旨意,至于是與貴國聯姻,以修復兩朝關系,還是就此返回我朝國都,這點本使現在還說不準。”
    “你說什麼?!”
    劉諶難以置信的看向沮渠安忠。
    “貴國皇帝果真下密諭了?”
    熊嚴眉頭緊皺,盯著沮渠安忠道。
    對二人所問,沮渠安忠沒有回答。
    自家天子是頒有密諭,但是具體怎樣做,是要讓他來斷的,對沮渠安忠而言,他要領使團返回拓武山脈,是想要促成一件事,即川朝一旦真對南虞造成威脅,那要及時將這些消息傳遞回都城。
    如果川朝沒有行動,那他就要派遣心腹去往西院大王府,以讓西院大王府世子派遣人手,設法說服川朝皇帝派兵進犯南虞。
    此事一旦促成了,那優勢就在他們這邊了!!
    畢竟南虞都復雜成這樣了,即便到最後啊,川朝的進犯沒有得逞,可這也損耗了兩國實力,那……
    “回答本官!!”
    劉諶的怒喝,叫沮渠安忠皺緊眉頭。
    一個南虞的駙馬爺,有什麼可囂張了。
    “明日,我朝使團會離開虞都。”迎著劉諶的怒視,沮渠安忠語氣冰冷道︰“至于別的,本使沒有什麼好說的,來人啊,送客!!”
    “是!!”
    堂外響起喝喊聲,隨即數名使團護衛走進,他們直勾勾的盯著劉諶與熊嚴。
    “好,好,好!!”
    劉諶看了眼這些護衛,又看向沮渠安忠,冷哼一聲道︰“本官會將你講的一切,毫無保留的稟于睿王殿下!!”
    言罷,劉諶一甩袍袖,冷著臉便朝堂外走去。
    “……”
    熊嚴看了看離去的劉諶,又看向冷著臉的沮渠安忠,長嘆一聲後,撩袍跟著也走了。
    “大人,這件事,公主要是知道了,那……”為首的那人,看著離去的二人走遠,眉宇間卻透著擔憂,上前對沮渠安忠道。
    “本官自會向公主稟明的。”
    沮渠安忠冷冷打斷︰“傳令下去,今日使團上下收拾好,明日拂曉,就離開南虞提供的駐所,朝拓武山脈進發!”
    “是!”
    那人不敢遲疑,當即行禮道。
    與此同時,走出駐所的劉諶,冷著臉走到車駕前,也不顧左右怎樣想,踩著馬凳就鑽進了車駕。
    “駙馬爺等一下。”
    熊嚴見狀,看了眼左右,隨即跟著鑽進車駕。
    進來的那剎,看到劉諶表情自若,全然不似方才那般生氣,甚至還慢悠悠的端起茶盞,這叫熊嚴眉頭微皺。
    “這一切,是睿王的意思?”
    熊嚴撩袍坐下,直勾勾的盯著劉諶。
    “熊大人,不該問的不要問。”
    劉諶呷了口茶,微微一笑道︰“劉某其實也不知情況。”
    熊嚴眉頭皺的更緊了。
    而在此等注視下,劉諶放下了茶盞,從懷中掏出一物,透過布簾,對車駕外的人說道︰“將此物送至宗正寺。”
    “是。”
    車駕外響起一道聲音,跟著,車駕便緩緩行進起來。
    熊嚴看了看劉諶,這心底很是不平。
    ……
    “這次委屈你了。”
    大興殿內。
    楚凌倚著軟墊,看著正看書的楚徽,輕嘆一聲道︰“西川、北虜兩國使團,不明所以的先後離開虞都,朝野間肯定會起風波,這股風會吹到朕身上,但最多的,還是吹在你的身上。”
    “皇兄,這有啥委屈的。”
    楚徽放下書,咧嘴笑道︰“能將皇兄交代的事,辦好,沒有給皇兄添亂子,臣弟就松了口氣。”
    “你辦的很好。”
    楚凌笑笑,“朕要沒有猜錯,北虜使團一旦離開,肯定會加急朝北疆趕去的,畢竟有些消息想傳到北虜去,那還是要先離開我朝才行。”
    “那要不要……”
    楚徽听到這,手舉到自己脖子處,做了一個手勢。
    “不必如此。”
    楚凌擺擺手道︰“朕想知道的都探到了,區區一個北虜使團,對大虞構不成任何威脅,再者,朕也希望他們看到的一些事,能夠傳回到北虜去,那慕容真要是相信了,朕高興還來不及呢。”
    果然是這樣。
    听到這話的楚徽,心里暗嘆一聲。
    而在楚徽思慮之際,李忠從殿外走了進來,手里捧著一物,走至楚徽跟前時,李忠作揖道︰“殿下,這是郭煌呈遞進宮的。”
    楚徽看向李忠,伸手接過那塊玉牌。
    “皇兄,北虜使團,這幾日就會離開虞都。”楚徽拿著玉牌,看向楚凌說道︰“看來這個慕容天香,在北虜的威望不怎麼樣啊。”
    說這些話時,李忠已然低首退出大殿。
    “你這話,只說多了一部分。”
    楚凌笑笑,伸手指著楚徽道︰“朕覺得慕容真,對他這個妹妹還是信任的,不然也不會將鳳羽司交由其執掌。”
    楚徽若有所思。
    “只是在北虜內部,特別是慕容真信任的文武中,有不少對慕容天香是持懷疑態度的。”楚凌繼續說道。
    “就像朕對你一樣,該給的權勢與信任都給予了,但是你在中樞,在地方,想豎立起睿王的威儀來,就必須要有過硬的手段才行。”
    “北虜是有貴女掌權的事,甚至是太後、太皇太後掌權的事,這對我朝而言是匪夷所思的,但在北虜卻是常態,可也恰恰是這樣,北虜上下,特別是高層之中,對于女子掌權,反倒是最警惕的。”
    “這就是皇兄先前講的物極必反的道理?”楚徽若有所思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通當初慕容天香為何會隱藏身份隨使團來我朝了,合著,這是想給自己積攢在北虜的權威啊。”
    “所以很多事,不能只看一面。”
    楚凌倚著軟墊道︰“在此前,那個叫沮渠安忠的,對慕容天香的話,是表現出服從的態度。”
    “對于此,不必多想,其中勢必牽扯到了利益。”
    “朕想說的,是慕容天香做的事,沒有贏的沮渠安忠的心安,那麼在一些關鍵性時刻,慕容天香的想法反倒不重要了,哪怕要承受慕容天香的不滿與恨意,沮渠安忠也一定會做些什麼。”
    “還真是精彩啊。”
    楚徽笑著搖頭道︰“就跟听書看戲一般。”
    “權力,男女都愛。”
    楚凌笑道︰“但在很多時候,不論是哪個地方,女人的優勢,恰恰是她們的劣勢,在有些方面,男人要更具優勢,有些時候啊,學會偽裝與暫時妥協,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最重要的是能笑到最後。”
    “長壽啊,對于朕,對于你,在今後啊,會遇到很多這樣的事,或許它們呈現的不一樣,但是有句話,朕希望你能記在心里,萬變不離其宗,只要牽扯到了利,內核是不會變的。”
    “皇兄之言,臣弟定銘記于心!”
    楚徽從羅漢床上下來,抬手朝楚凌作揖拜道。
    “行了。”
    楚凌擺擺手道︰“這幾日在宮好好休息下,過幾日,我要去趟上林苑,到時你跟我一起去。”
    “好。”
    楚徽笑著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