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都城北,昭武縣境,天靈山。
    長陵。
    “咚——”
    “咚!”
    悠長鐘聲環繞,哭聲此起彼伏。
    望不到盡頭的白點綴,讓此間壓抑且沉悶。
    這座陵寢依山而建,坐北朝南,太祖高皇帝在世時,派了不少人手勘選風水寶地,以修萬年吉壤,護佑大虞國祚延綿,歷經數載才終定下此地。
    長陵以東十余里開外,為太宗文皇帝所在陽陵,再往東則為宣宗純皇帝所在永陵,至正統三年初,永陵方才竣工。
    楚凌御極登基之初,所屬萬年吉壤就開始勘選,今下該地仍在挖掘著,作為君王魂歸所在,修建萬年吉壤的道道很多,不過楚凌對此沒有過問過,他有太多的事兒要做,至于身後事,那等老了再說吧。
    “跪——”
    享殿內一道聲音的響起,讓殿內外所聚人潮,朝向停放于此的太皇太後梓宮跪下,不少人的眼楮是紅的。
    內穿龍袍,外罩孝服,腰系麻  的楚凌,無聲跪倒在地上,在他的身後,皇太後黃華、皇後徐雲、莊肅皇後王  、八殿下楚徽、武安長公主楚繡,武安駙馬劉諶、永寧公主楚……一眾人跟著跪下,他們個個神情悲痛,不少仍在哭泣著,而在他們之後,則是一眾的朝中重臣、勛貴等。
    楚凌的目光自始至終停在梓宮上。
    曾經,楚凌覺得自己能接受任何人離去,可當孫黎真正離世時,楚凌的心好似被刀剜了一樣疼。
    “拜——”
    隨著聲音再度響起,眼角的淚落下,楚凌畢恭畢敬的朝太皇太後梓宮行禮,殿內的哭聲大了起來。
    ‘祖母,您放心的去吧,這大虞孫兒會看護好的,曾經讓您受到屈辱的事兒,孫兒會一件一件給您找補回來。’
    “東吁,北虜,西川,南詔……大虞國敵,孫兒會逐一將其給滅掉,一雪先前國恥!!”
    ‘孫兒知道您還有很多未了的心願,您放心,孫兒會一個個幫您實現的。’
    ‘孫兒知道您不舍他倆,但又怕他倆威脅到孫兒,怕大虞國祚出現危險,畢竟您為了能讓這江山社稷能少些隱患,一次又一次的違背自己的意願,甚至不喜背負些罵名,您放心,孫兒會妥善安置好他倆的,他倆姓孫,今後子子孫孫皆姓孫,不會有人知曉他倆的去向的……’
    “興!!”
    在一次次跪拜下,楚凌的視線從未離開過梓宮,里面躺著的老人,為了他,可謂是付出了很多。
    盡管在最初,祖孫倆的感情並不深。
    但時間是極好的沉澱。
    楚凌知道,梓宮里的那位老人,是因為自己的表現,才一點點接納他,認可他,包容他,疼愛他,但在這個位置待的久了,楚凌是能理解她的選擇的。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處在孫黎的角度,她的丈夫死了,兒子死了,嫡孫死了,她的丈夫打下的江山社稷,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亡了,這樣她是無法去面對她丈夫的。
    如果沒有悲劇發生,孫黎肯定是安享晚年的,可偏偏命運使然,使得她背負不該背負,但必須要背負的萬鈞重擔。
    “站住!!”
    站在原地的楚凌,當看到梁璜領著十幾人,低首朝太皇太後梓宮走去,楚凌眼神凌厲的沉聲喝道。
    這喝喊,叫梁璜他們立時停下,順勢就跪倒在地上。
    一道道目光聚焦過來。
    “祖母!!”
    楚凌朝那梓宮走去,這聲呼喊,叫黃華、楚徽他們哭了起來,而在群臣之中,看著天子的背影,孫河眼眶紅潤起來。
    “您好狠的心啊!!!”
    看著梓宮里躺著的孫黎,淚不受控制的流下。
    ‘哭出來好。’
    ‘哭出來好。’
    攙扶著楚繡的劉諶,當听到天子的哭聲,那顆懸著的心這才稍稍落下一些,自太皇太後薨逝後,在長樂宮發生那事兒後,天子就沒再哭過,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天子這是在憋著,忍著。
    可這時間久了,是對天子不好的。
    “凌兒。”
    在楚徽的攙扶下,黃華悲傷的朝梓宮走去。
    楚凌的哭聲更大了。
    曾經,楚凌覺得自己不會動情,畢竟這里的一切,對他而言是真實又虛幻,可真當他感受到親情後,不知不覺間楚凌就生出了軟肋。
    “母親,兒子沒有祖母了。”
    一句話,讓黃華更加悲痛。
    她如何會不知自家兒子能有今日,她的母後在過去做了什麼,甚至在較長一段時間里,是她的母後,在為她的兒子撐起一片天。
    一處角落。
    听到那句沒有祖母了,李斌的淚止不住流下,他喉結上下蠕動,幾次想朝天子走去,可如今這場合,內心的理智戰勝了感性!!
    他不再是那個曾經在暴雨下,哭著說自己沒有祖父的少年郎了,他現在是男人了,而男人的成長,不是很漫長的,往往就是一瞬間。
    可也是這樣,也會使男人對一些事終身難忘。
    李斌忘不了,在那暴雨下,在自家祖父的棺槨旁,還很瘦小的天子,當著很多人的面安撫他,寬慰他。
    “哭吧,你的祖母,會一直庇佑你的。”
    此等氛圍下,黃華走上前,伸手將楚凌攬在懷里,“她老人家太累了,就叫她老人家好好歇歇,你莫要辜負她老人家的期許。”
    一旁站著的楚徽,听到這些話,看著自家皇兄,淚一直在流,他一直陪著他的皇兄,這些時日他的皇兄怎樣,他一清二楚。
    “陛下,莫要誤了時辰。”
    而在此等態勢下,蕭靖猶豫了很久,可還是硬著頭皮上前,抬手朝梓宮所在作揖規諫,“太皇太後梓宮不能在享殿停放太久,這樣她老人家……”講這些話時,蕭靖是哽咽著說的。
    對太皇太後孫黎,作為大虞之臣,蕭靖除了敬佩以外,再沒有別的了。
    如果太皇太後真是想做些什麼,大虞就不可能是今日這種境遇,孫氏必將成為權傾朝野的存在。
    但太皇太後卻沒有這樣做。
    在過去那復雜的國情下,她老人家用她自己的方式,在努力確保大虞的安穩,在盡可能確保大虞不出現分裂。
    尤其是逆藩風、逆藩雄被押解歸都時,蕭靖曾擔憂過,擔憂曾經她老人家當著滿朝文武說的話,到最後不會兌現。
    如果真是那樣,大虞將有一道無法愈合的瘡疤,或許在今下,大虞不會有這等事,但這並不代表未來不會有。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蕭靖一人。
    而最終孫黎兌現了她的話,關鍵是這個決斷,是她力挺天子明確,這遠比她親口講出的威懾更強。
    大虞沒有這道瘡疤。
    哪怕曾在過去,大虞經歷了動蕩,可最終的結局,也是在警告所有人,誰敢叫大虞出現動蕩,哪怕是皇親貴冑,下場也是一樣的!!
    “蕭卿說的是。”
    楚凌的聲音響起,“祖母的梓宮,不能在享殿停放太久。”
    而隨著楚凌話音落下,跪地的梁璜一行起身,低垂著腦袋朝太皇太後梓宮走去,很快,這座梓宮就被抬起來了。
    “咚——”
    “咚!!”
    悠長鐘聲再度響起,楚凌跟在梓宮後,沿著神道,朝長陵所在方城走去,原本浩浩蕩蕩的隊伍,在通過方城城門樓之際,不少沒有繼續跟隨……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當火燒雲密簇天際,落日一點點降下,那天際的雲更紅了。
    虞宮。
    大興殿。
    “皇兄,您吃些東西吧。”
    楚徽面露關切,看著負手而立的楚凌,“臣弟知道您心里難受,可要叫皇祖母知道,您這樣的話,那她老人家也不會高興的。”
    “朕不餓。”
    楚凌的神情沒有喜悲,靜靜的看著天際的落日。
    看那落日時,楚凌有一個感觸,當落日徹底落下時,大虞過去的時代就過去了,而當朝陽再度升起,大虞將迎來一個全新時代。
    “陛下,梁璜他們殉葬了。”
    而在此時,李忠低頭走來,手里捧著一封厚厚奏疏。
    “你說什麼?!”
    楚徽驚詫的看向李忠,“殉葬了?不可能啊,他們不是都隨駕回宮了?”
    “回八殿下,梁璜他們歸宮後,就自裁了。”
    李忠低垂著腦袋,朝楚徽作揖行禮道。
    楚徽的心底止不住生出驚意。
    太皇太後梓宮,是梁璜他們抬進地宮的,里面的一切只有他們最熟悉,而當地宮的門徹底封死,那知曉秘密的就只有梁璜他們。
    “這是梁璜要交代的事?”
    楚凌轉過身,看向李忠說道。
    “稟陛下,奴婢不清楚。”
    李忠如實道︰“這封密奏,是從梁璜身上搜出的,沒有一人打開過。”
    “梁璜可有親眷在世?”
    楚凌接過那份密奏,雙眼微眯道。
    “據奴婢所知,梁璜生前,最在意的是一個佷孫。”李忠想了想,對楚凌稟道︰“他這個佷孫,叫梁燮,喜好武事,及冠有幾年了。”
    “等辰陽侯歸都,讓辰陽侯派人,將其招進上林軍中。”楚凌沉吟剎那,聲音低沉道︰“至于今後有何成就,那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奴婢遵旨。”
    李忠作揖拜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