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于世,終究要得到些什麼。
    這與出身無關。
    這跟環境相關。
    這世上最復雜的是人,最危險的是人。
    當一種秩序出現,形成統治與被統治的關系,那麼欲望就出現了,權,名,利,色,情……別管是誰,在遇到時終究會沾一樣。
    至于一樣都不沾的,要麼是人人歌頌的聖人,要麼是道貌岸然的小人,可在這世上,哪會如此容易的出聖人。
    反倒是小人很容易出。
    這玩意兒,就跟韭菜一樣,極其頑強!
    夜無聲到來。
    繁星閃爍。
    皓月凌空。
    不時有寒風襲來。
    “陛下~”
    李忠忍著寒意,看了眼不遠處的鳳鸞宮,小聲對天子提醒道,他不知道,天子為何下了攆轎,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可來到鳳鸞宮,卻遲遲不進去,要叫那位知道,還不知會出什麼事。
    短短一日,逆藩雄、逆藩風自裁的消息,不止在中樞有司傳開,更在虞都鬧得沸沸揚揚,此事的關注程度太高了。
    “走吧。”
    楚凌收斂心神,隨口講了句,便朝鳳鸞宮走去。
    徐貞想見他,楚凌一點都不意外。
    這在楚凌的預料下。
    如果說從上林苑高調歸宮,這算小小刺激了徐貞,那麼在太極殿的表現,尤其是搶走了很多風頭,算是將這種刺激更進一步。
    權力這玩意兒誰不喜歡?
    別管男的,女的。
    誰能從中品嘗到滋味,就必然不會丟手的。
    “拜見陛下~”
    “拜見陛下!”
    前去鳳鸞宮正殿的途中,一些宮人與侍女,無不朝楚凌作揖行禮,甚至有些人的臉上,是帶有些許慌張的。
    面對未知時,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恐懼。
    楚凌離開虞宮三載,這一決斷無比正確,遠離了世人的視線,再歸宮時,他已不再是那瘦小孺子,而是今下的少年天子,他長高了,也強壯了,這是視覺上的改變,但更大的改變,卻是心理上的。
    歸宮的這段時日,發生的一些改變,是會產生漣漪的。
    又來了。
    這一路走來,看著一成不變的鳳鸞宮,看著眼前緊閉的殿門,楚凌表情自若,但眸中卻閃爍著異樣。
    對這里,他是不喜的。
    太壓抑了。
    當初在虞宮待著,每日的晨省雷打不動,這種無聊的戲碼,楚凌早已厭惡,他能感受到徐貞想控制他。
    這讓他感到窒息。
    楚凌不清楚,徐貞這個人是一直如此,還是受他皇兄驟崩的緣故,才有了這種改變,但不管怎樣,他跟徐貞都不可能像親母子一樣。
    既不能,就遠離!
    不過,今下徐貞想控制他的手,又伸出來了。
    楚凌知道這是為什麼。
    但他可不會讓步的。
    吱~
    緊閉的殿門被楚凌推開,可在殿外待著的宮人侍女,不少卻臉色微變,天子沒有行禮就推門而進。
    這是不符禮法宗規的。
    可他們卻忘了一點,禮法宗規的制定,是為了方便統治,叫底下的人懂規矩,而非是為了制約高高在上的天子!
    “在上林苑幾年,皇帝長高了,也大了。”
    帷幔里傳出徐貞的聲音。
    “這幾年,因為大虞出現的動蕩,本宮與太皇太後,還有你皇嫂,殫精竭慮的想解決麻煩。”
    講到這里,徐貞的聲音停下。
    走進殿的楚凌,听到這話,如何不知徐貞何意。
    這是對他剛才的行為表達不滿。
    可不滿的,只有剛才嗎?
    楚凌停下腳步,對帷幔里,坐在鳳位上的徐貞,微微低首道︰“祖母都對朕講過,若無祖母她老人家,還有母後您跟皇嫂,在虞宮為朕盯著這份基業,只怕朕就成亡國之君了。”
    徐貞娥眉微蹙起來。
    她是想敲打楚凌,卻沒想到天子會這樣講。
    亡國之君?
    大虞在過去是危急,但還沒到這一步!
    你這位大虞皇帝,都成亡國之君了,那她算什麼?
    “看來皇帝在上林苑,也不止是享樂了。”徐貞壓著不滿,直勾勾的盯著楚凌,“對朝中的事,天下的事,也是了解不少的。”
    “母後說笑了。”
    楚凌平靜道︰“朕不管怎樣,也是大虞皇帝,即便真在上林苑待了三年,也不可能只會享樂,畢竟朕還不想做亡國之君。”
    徐貞再度皺眉。
    對這個亡國之君,她是那樣的厭惡。
    這好似是在對她講些什麼一樣。
    “那大虞的禮法宗規呢?”
    徐貞壓著不滿,冷哼一聲對楚凌道︰“從皇帝擺駕歸宮,為何不每日來鳳鸞宮?難道在皇帝的眼里,沒有本宮這位皇太後嗎!?”
    “朕從沒這樣想過。”
    楚凌微微低首道︰“還請母後勿怪,朕只是離宮太久了,在上林苑住的太久,對宮里的很多都有些陌生了。”
    “真只是陌生?”
    徐貞反問道︰“沒有別的?”
    “沒有。”
    楚凌平靜道。
    對徐貞揪著這點不放,楚凌一點都不奇怪,看似晨省是件小事吧,實則在虞宮,在中樞卻不是這樣。
    當然,徐貞是想通過這件事,叫楚凌知道一點,她還沒老呢,更還沒死呢,不要覺得有點東西了,長大了,就覺得能掌權親政了。
    “那從明日起,就每日來鳳鸞宮。”
    徐貞沉吟剎那,看向楚凌道︰“今下的動蕩是結束了,但大虞需要規矩,皇帝作為一國之君,更當為天下做表率!”
    “一切都依母後之言。”
    楚凌干脆利落的回答,反倒叫徐貞有些詫異。
    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原以為楚凌會以照顧太皇太後為由來推諉,繼而折騰出一些事,但楚凌如此干脆,徐貞詫異之余,這心底難免生疑。
    畢竟在這幾日,楚凌的種種表現,無不在無聲言明一點,他跟過去不一樣了,他要掌權親政了。
    “宗正寺發生的事,皇帝是怎樣看的?”
    想到這里,徐貞選擇別的話題,此言在講出時,徐貞盯著楚凌的臉。
    在得知逆藩雄、逆藩風自裁之事時,徐貞是驚愕的,盡管她這兩個小叔子,終究是難逃一死,但這個時候死了,未免太過于蹊蹺。
    所以很自然,徐貞聯想到兩個人。
    一個是孫黎。
    一個是楚凌。
    因為這件事尚未結束,她那兩個小叔子活著,哪怕審案一事,中書省插不上手,但徐貞卻知道,她那位父親肯定不會就此收手的。
    不然在昨日的大朝上,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天子講那樣的話。
    可徐貞等了一天。
    沒有等到她想看到的。
    而打開這個局的第一把鑰匙,在無形中成了劉諶。
    在徐貞的注視下,楚凌卻露出狐疑,“母後,宗正寺出了何事?”
    徐貞︰“……”
    逆藩雄、逆藩風死了,這在朝野間鬧的沸沸揚揚,若是先前,楚凌講這話,徐貞或許還信,但現在,這擺明是在裝糊涂。
    “皇帝真不知情?”
    徐貞雙眼微眯,反問道。
    “母後,朕真不知。”
    楚凌露出關切道︰“可是宗正寺出了大事?”
    楚凌的這種態度,讓徐貞生出更深忌憚。
    “逆藩雄、逆藩風自裁死了。”
    徐貞冷冷道。
    “死了?!”
    楚凌大驚道︰“怎麼會出這種事?此事還有誰知道?母後,此事可非同小可啊,斷不能將此事傳開,尤其是讓祖母知曉,祖母身體不好,如果知曉此事,恐她老人家會受不了的。”
    見楚凌如此,徐貞的手緊攥起來。
    直覺已經告訴她,她那兩個小叔子的死,多半跟眼前這位脫不了干系。
    可問題是楚凌卻是這種表現,這讓一些驗證反倒推不下去了。
    ‘生氣了吧,這就對了。’
    見徐貞不言,楚凌保持著驚色,但心里卻是別的狀態,‘朕就是要叫你們揣著明白裝糊涂,人的確是朕殺的,不殺,等著徐黜這老賊出手?繼而叫朝中各方推波助瀾?朕可不會干這蠢事!’
    這件事,楚凌從沒覺得自己做錯。
    但唯一的問題,是他祖母的態度。
    還有他祖母,是否會受不了這打擊,繼而導致病情加重。
    這絕不是楚凌想看到的。
    所以就有了兩個嬰兒進宮。
    孫黎活著,他們能待在虞宮,待在鳳鸞宮,繼而支撐著孫黎,畢竟楚雄、楚風他們的結局是注定的,但因為他做的事,使得二人的血脈能延續。
    當然,等孫黎離去,這兩個嬰兒是能活,但這輩子要遠離虞宮,遠離虞都,更名改姓是必然,一輩子受到監視是必然!
    楚凌覺得自己很仁慈了。
    “退下吧,本宮乏了。”
    徐貞的話,叫楚凌回過神來。
    “母後,那此事該怎樣辦?”
    楚凌卻繼續問道。
    “本宮自有定奪。”
    徐貞皺眉道。
    想問的,沒有問到。
    現在楚凌卻想反問她,徐貞如何會輕易回答,何況這件事,徐貞不覺得長樂宮那邊不知情,畢竟此事太大了,但偏偏長樂宮到現在卻沒有反應,這容不得徐貞不多想。
    “既然母後有想法,那朕就先告退了。”
    楚凌不再追問,抬手對徐貞一禮道,“夜深了,母後也早些歇息,朕明日再來。”
    徐貞無聲的看著楚凌,她突然發現眼前這位不是那麼好控制的,更讓她心生警覺的,是她看不透楚凌的真實想法,這是很可怕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