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比誰都要清楚,當他講出這句話時,究竟會意味著什麼,會叫多少人多想,這不,聚在太極殿內的百官,不少眼神都變了。
    不允?
    這意味著什麼?
    難道在天子的心里,沒有打算處置犯上作亂的逆藩?
    真要這樣,那過去三載的動蕩又算什麼?
    都白打了?
    合著在天子的心里,哪怕是以下犯上的逆藩,都要比社稷更重要嗎?死的那些人全都白死了?
    再或天子打算處置逆藩,只不過還沒有想好怎樣處置,聯想到這些的人,很自然的就想到沒有駕臨的太皇太後。
    可要是這樣,天子駕臨太極殿,此前還如此高調歸宮,這一切是做給誰看的?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看著出現騷亂的朝班,楚凌保持著講話時的神態,越是在這等時候,就越是不能有任何多余舉止。
    徐黜主動請辭是假,其真正想要的是以這勁爆的消息,在挑起文武百官的關注,甚至是緊張情緒,以拋出更勁爆的事,繼而對自己進行反制!
    在世人眼里的皇權與臣權之爭,即便怎樣爭斗,都不會叫高高在上的天子難堪,畢竟天子是君,你是臣,惹惱了皇帝,罷你職官都是輕的,砍頭族滅也不是不行。
    可實際的情況不是這樣。
    皇帝的確能毫無節制的殺人,哪怕有再多的人去反對,依舊是可以殺人的,但這樣換來的結果,就是讓皇權失去那層紗。
    皇權最厲害的就是神秘感。
    正是有了這層神秘感,才能叫底下的人敬畏,甚至是懼怕,不敢在私下去算計或掣肘皇權。
    皇權配合上大義,那叫什麼?
    天降正義!!
    殺的你,即便是死了,也會被永世釘在恥辱柱上。
    讓你的後代子孫,自此夾起尾巴做人。
    可現在的楚凌呢,是空有大義在手,卻沒有皇權在握,眼下就因為徐黜講的那番話,隱隱有動搖大義的跡象。
    而徐黜為何這樣做?
    不還是楚凌高調歸宮,在他毫無察覺下,身邊聚攏起一批人了,甚至連在勛衛中的不少勛貴子弟,都臣服于天子的了。
    這還了得?
    從徐黜決意做些什麼時,他就沒有了任何退路,他一退,可能不止他身敗名裂,就連整個徐氏都跟著遭殃。
    你要說徐黜後悔過嗎?
    在嘗到權力帶來的滋味,這都不是徐黜要考慮的了。
    這與楚凌是何其相似。
    唯一不同的,是楚凌要做的,是將原本屬于他的一切,一點點都奪回來罷了。
    ‘陛下啊陛下,您就不該在韓青領軍凱旋時歸宮,更不該在此時駕臨太極殿,涉足這場大朝啊。’
    仍有騷亂的朝班中,蕭靖面無表情的站著,但在听到一些議論時,他的內心是焦急的,因為徐黜這反擊太狠了。
    僅僅是處置逆藩,尤其是逆藩雄,逆藩風。
    就不止把太皇太後牽扯進來,還把負責平叛的韓青,負責抵御北虜的曹隱,負責對戰南詔的董鴻,負責在中樞斡旋的宗川、昌黎,還有在中樞的百官,全都給牽扯進來了。
    此等態勢下,天子必須要再說些什麼。
    不說,人心就更雜了。
    一個人一個想法,更何況是這麼多人啊!
    可要說,還要想好怎樣說。
    如果僅能叫一些人滿意,那勢必會叫別的人心寒,亦或生出不屑,但對今下的大虞,這種事斷然不能有。
    不然天子掌權親政的阻礙,在無形中就會增加很多。
    掌權不是那麼容易的。
    蕭靖其實最擔心的,就是天子為了掌權親政,與三後撕破臉,哪怕跟太皇太後不會,可那也不行啊,與此同時,還擔心天子覺得有勛衛了,有羽林、巾幗了,有上林軍了,就能不顧一切的罷黜掉徐黜,以強硬姿態涉政掌權。
    真要這樣做,看似是把權掌住了。
    可現實哪兒那麼簡單啊。
    大虞可不止一個中樞啊,更是下轄諸道郡縣,大虞的文官可不止中樞這點啊,更多的其實在地方啊。
    天子真要這樣做,你看著吧,真正的大亂才剛開始,不管是天子頒布的旨意,亦或是中樞下發的公函,地方必然有糊弄的,有推諉的,一旦這種態勢彌漫開,大虞統治地方的根基就動搖了。
    如果在這等態勢下,天子敢掀起大案,以清算地方的話,那亂子就會更進一步,這其中必然會有推波助瀾的,畢竟不亂,他們如何能爭取更大的利益?而被清算的人,就真的會坐以待斃?
    蕭靖不敢想下去。
    天子想殺人,這是誰都阻止不了的,但天子殺人,要殺的有理有據,要叫活著的人敬畏,甚至是懼怕,而不是私下指摘與抨擊。
    讓蕭靖不敢想下去的,還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軍隊!
    一旦他想的成真了,那在都的勛貴,在邊陲,在地方掌軍的將校,這其中就真的沒有生出想法的?
    割據……
    “皇帝講這樣的話,究竟是何意?”
    在蕭靖思緒萬千之際,一道冷冷的聲音響起,叫蕭靖恢復心神,同時也讓有些嘈雜的朝班安靜下來。
    徐貞的冷眸,透過帷幔,盯看著楚凌的背影。
    “母後,朕的意思很明確,不允。”
    楚凌依舊坐在寶座上,但楚凌沒有回頭,反而是盯著徐黜道,楚凌能看到,在他講這句話時,有不少人臉色變了,但他卻表現的很平靜。
    “皇帝!!”
    “母後,朕的話還沒講完。”听到徐貞的質問,楚凌繼續道︰“慶國公剛才講,要朕嚴懲逆藩,特別是嚴懲逆藩雄,逆藩風。”
    “如果僅是逆藩作亂,以平國公為首的平叛大軍凱旋歸都,那朕在今日,哪怕朕的祖母沒有駕臨,朕也能說按律嚴懲!”
    “但因為逆藩作亂,又使我朝先後遭遇北虜、南詔進犯,為保我朝疆域不丟,為保我朝子民不被殘殺,一批批大虞健兒前僕後繼,不顧個人生死,連家都拋之腦後了,也要在前線與來犯之敵酣戰。”
    “如果沒有這一變故,只怕今下在這大殿坐著的鎮、護兩位國公,一位該待在北疆,一位該待在南疆,繼續為我朝戍守邊疆,做著他們最喜歡的事,而不是像現在一樣,即便是歸都在家休養,仍記掛著邊疆吧?”
    “陛下~”
    曹隱听到這話,有些動容。
    “鎮國公坐著就好。”
    楚凌見狀,伸手示意道,隨即楚凌看向被宗川拉著的昌黎,道︰“更別提因為這一變故,讓保、安、榮幾位國公,還有眾多心系天下,心念萬民的肱股,為了能叫大虞安穩,不叫動蕩出現在大虞,而絞盡腦汁的設法解決遭遇的眾多問題。”
    “在朕的眼里,大虞能夠渡過這場危機,在這動蕩下不丟一寸疆土,沒有讓大虞威嚴被踩在地上,這一切是每位心里想著大虞的功勞。”
    “或許朕講這些,一些人覺得這跟嚴懲逆藩,尤其是逆藩雄,逆藩風有什麼關系?”
    “朕想說的,律法就在那里擺著,該怎樣處置,朕不多言,也自會處置,但朕覺得朕不該這樣大包大攬,應該叫心系大虞的人,為大虞操碎心的人,來講,究竟該怎樣,哪怕結果每個人都清楚,但這不一樣!”
    太極殿內氣氛微妙起來。
    原本有些騷動的朝班,此刻卻很是安靜,不少人的眼神又變了,尤其是蕭靖,那內心是難掩的激動,天子這番話,講的太好了!
    但在這等場合下,他必須要克制住。
    徐黜挖的坑,被天子輕松化解了。
    尤其是看到一些人的表情時,蕭靖就知道天子講的這番話,讓這些人的內心很受觸動,因為過去真的太不容易了。
    那場動蕩,是能以一句輕飄飄的三年一筆帶過,可是這波及到多少人,又影響到多少人啊。
    尤其是那些死了親人的人,一個個又是何種想法呢?
    可蕭靖在想這些時,看到徐黜沒有任何變化,他的心再度緊張起來,他太清楚眼前這位手段如何,城府如何。
    還不死心嗎?
    蕭靖眉頭微皺起來,直覺告訴他,事情恐還沒有他想的那樣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