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某處。
白水如落坐于河邊樹蔭中,任魚竿因上鉤而彎成極限也沒去處理,徑自呆愣地听著手機外放中,和閨蜜郝棉棉的語音通話︰
「如如!我是不是打擾你和黑火眠了?嘿嘿,這麼久才接我語音。」郝棉棉調侃又興奮的話音成為寧靜郊外中唯一躍動、激情的存在。
“沒有。”白水如徐徐應著。我一個人。說不定永遠都會是一個人。
「如如!你沒事吧?!我看網上說,有人又想謀殺你!」
“沒事。”
「如如,我說你這半年來可有夠倒霉的,三番兩次遭人算計。但有一說一,你的財運倒是成反比呀!這加起來得兩、三千億吧?嘖嘖嘖!你可是大富大貴了,沒相忘吧……如如?你怎麼不說話呀?」
白水如淡淡應︰
“你把我的魚嚇走了。”
「你這重魚輕友的死女人!」郝棉棉笑罵著,接︰
「如如,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這次‘留學’可拿到一次州比賽銀獎,一次市比賽金獎喔!」
“恭喜。”白水如依舊平靜且機械地回應。
「我在訂機票,計劃三天後就學成歸國!我已經計劃好了,這回回去就出去租房、開店!如如,我們姐妹倆合租吧~!自由自在搞事業!」
棉棉一直很隨性地在朝自己所想的事奔去,去做。
那麼我呢?
白水如環抱雙腿,遙望著不遠處的粼粼波光,回想起昨天自己計劃出走時,偶遇釣魚中的黑湛澤,並與對方的對話︰
“人生就像釣魚,即便你及時發現浮標起伏並收桿,也未必就能保證你就能成功網到魚,這種不確定性也恰恰給人生帶來各種意外與期待。”
黑湛澤說到這里迅速收桿,向白水如比向魚鉤所勾上的小熊絨毛玩具,“看來我找到晚晚去年家政功課第一名的獎品了。”
黑湛澤用干毛巾包裹好小熊,放進箱子里,“我也曾親眼目睹至親逝去,甚至是因相殺而逝。他們已經斷絕的人生,又何嘗不是我人生中的一部分?”
白水如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鐘穗茹臨死前,所看到的對方判詞末尾的一段小號字體注釋︰
“如筆之筆跡,看似脫離筆特立獨行;但其實每一筆,皆是身不由己;反映的,也不過握筆者的思想。又如人漫長人生中的某一段時日,看似獨立,其實終究還是歸屬于那個人。”
連鐘穗茹這麼個嬉笑怒罵愛憎激烈、鮮活的人都被早已安排好的判詞確定下定義,那麼她那麼努力地想按自己的意志生活于這個世上,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又是為了什麼?
連路過的風,都仿佛夾著嘆息暫止陪在白水如身旁。
白水如將下巴抵于膝頭上,倦倦闔上眸。
不知過了多久,她因保持一個坐姿過久而覺得腰酸背痛,緩緩起身,按壓著後腰轉身、活動酸麻僵硬的身體,才留意到在自己身後不遠處,保持著邁步向自己姿勢的男人。
“火眠?!”
白水如面上的驚訝與嘆息幻變流傳,隨低嘆一同歸于風中。
“為什麼每次,你都能精準找到我的所在?”
“並不是每次。”黑火眠搖頭,唇角微微抽搐間含著濃濃的自嘲︰
“這一次,我差點又失去你。”
白水如聞心底不由得一陣悸動,忙低頭掩飾著自己微紅的小臉。“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在你抬手接過那朵合歡花的時候。”
那,那至少是兩個小時之前吧!
那不是連我和棉棉的通話都听到了?
白水如歉意地低眸,又抬眸看向男人,“那你為什麼不叫我?”
黑火眠壓抑著即時沖上前緊緊擁抱向小姑娘的沖動,小心挪著步子緩緩接近。“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想打擾你,只遠遠陪著你,讓你一直在我視線中就……滿足了。”
“抱歉,讓你擔心了。”
“是我,不能讓你感到安心。”男人凝向她,神色專注且幾乎被自責所顛覆。
白水如搖搖頭,又回望向眼前寬闊的河流。“我依舊不知道你為什麼能找到我。但是我會跑到這里來,是因為,這里給我帶來了非常安心、溫暖的感覺。”
這里就是之前黑火眠一家帶白水如露營的附近。
“尋常人獲得一下子獲得很多資產,都會有些懵然,不知道如何處理。”黑火眠終于挪到白水如身旁、坐下,從保溫壺里倒了一杯熱巧克力,遞給她。“我猜,令你懵然的,是其他方面。”
白水如雙手捧著熱巧克力,借由手心感受著被真心關注所帶來的熱度,卻遠不及身旁男人看似閑適舉目遠眺,小啜同樣的熱巧克力時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白水如吁氣間自嘲一笑,所懸著的心勻速平穩降落。
“遺囑啊,有這個東西,就意味著與自己緊密相關的人不在這個世上了。就算價值再高,又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呢?”
黑火眠點頭,接︰
“換個角度去看,那些遺產之所以珍貴,是因為那些逝去的人曾經為之奮斗、所努力創造完成的;當你接受他們留給你的那些遺產時,就等于他們將以另一種形式,繼續于這世間陪伴你,並且將同樣將期待留給了你。”
白水如即時醍醐灌頂,眉眼間的憂愁立時消散了三、四分。
黑火眠閑閑將馬克杯放在綠茵上,扭頭看向低眸于杯中赭色濃稠液體上,“我猜,還有。”
“與我過往有關的人,都沒了。沒有過往,就如同沒有根源。這世界再與我沒有關聯……”,我越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白水如似乎鼓足了勇氣,扭頭看向黑火眠,鄭重道︰
“而且現在再沒有人威脅我的性命了,我想和老板你請辭;在幫你和黑先生、黑夫人解釋清楚情況後,我就結束合約、離開。我想去找尋我自己,一直以來,我都找不到的,我的來源。”
黑火眠早在小姑娘再度開腔時,就預感似地緊握雙拳,听到她明確表明計劃後愈加自抑隱忍著。
白水如听到這里,杏眸中已經因將開竅而染上點點華光。
“世間所謂的高矮胖瘦、富貴貧窮以及年長稚嫩,不過都是相對而言。”
黑火眠將腕表比在她眼前,指腹輕輕點上表盤。“剛才逝去的那一秒,雖然才剛剛過去,但並不妨礙它成為過去。”
白水如面色逐漸柔和,卻驟然手腳並用地起身,拉開與黑火眠之間的距離。
眼前的男人即使姿態閑適、慵懶,甚至連目光都沒有落于我身上,但卻莫名覺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對方預判、掌控著;他,他就如一條泛著虹彩光澤的墨色巨蟒盤伏身旁,悄然無聲地以自身的霸氣掌控著我,甚至目光所及之處。
“白水如,或許,我比你以為的要更了解你呢?”黑火眠依舊淡然地以目光巡 著天地,卻獨獨沒有看向她。
“怎……”。
“你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其實不是很了解你?”黑火眠迅速捕捉到小姑娘雙眸中的警惕,趕忙解釋︰
“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有錢人變態的窺探欲和控制欲……我,我不否認的確曾經調查過身為我特別助理的你的過去。”黑火眠苦惱又失望地低下頭,“但是,你和我相處了那麼久,你就沒有感受到絲毫嗎?”
白水如于若有所思中怔怔。
徐風中,又傳來黑火眠宛若月光般無聲潤物的話語︰
“我們與動物的區別,不就在于我們會思考,會去找尋事情的意義嗎?我們找到自我,不一定要完成一件宏偉的事,成為什麼名人,而是找到自己身處于這個世界的位置,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白水如頹然,“我既然與世界毫無關聯,又談什麼位置呢?”
“你是晚晚的好朋友,是我媽媽的好閨蜜,我爸的釣友,我的助理,這怎麼能沒有關聯呢。我和你之間,甚至連名字都如此相合。”黑火眠看向她,誠懇許諾︰
“只要你願意,相信我、我父母、晚晚以及油條,都十分榮幸成為見證你存在、成長、向前,邁向你所追求的遠方的證人;你無需再去找尋。”
黑火眠鄭重執起白水如的一雙素手,唇間的微笑中滿是祈求︰
“雖然這不是個好時機,但我真的十分迫切地想讓你了解到,你是多被需要,小如,……”。
白水如杏眼含淚,啟唇搶先問︰“我,我可以……”。
“這些話應該由我來說的。”黑火眠以嗔怪的眼神打斷她的話,卻依舊遲了一步。
小姑娘面露不舍地接︰
“我可以認你作我的哥哥嗎?這樣我就還有理由繼續在溯從莊園混吃混喝。”
“……”。
“我發現你越來越直女了!”
黑火眠低罵著,騰出一只手撫額,再度低低一嘆,隨後正色看向白水如,他伸手攬上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