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丈夫打?姜籬一時有幾分驚詫。
“她好歹是沈家女兒,被丈夫打成這樣,沈家不管麼?”姜籬問。
話甫一說出口,姜籬自己想明白了,蕭梨的親娘被推出去擋鬼沈家都不管,還會管這個女兒麼?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世家貴冑里頭流傳一句話,說女兒是家里的客。這話的來由,是因著女兒遲早要嫁出去,當別人家的媳婦,故而干脆稱女兒為家里的客人。然而女兒嫁到夫家,因著並非夫家生養長大,到底隔著一層,也不被夫家看成是自家人。
夫家娘家都不是真正的家,女子的家究竟在何方呢?
“她丈夫是誰?”姜籬拳頭硬了。
戚飛白回憶撓下巴,“她說她叫沈襲煙,是沈家二女……我記得,是甦家的主母吧。”
嘖,姜籬暗道麻煩,原來是甦南雁的兒媳婦。
若是從前,姜籬定會多管閑事,越性兒幫沈二姨揍那甦萬乘一頓。然而現在身處孤劍城,百家眼楮都盯著她瞧,她行事還得考量殷識微,免得殷源流那臭老頭老念她不顧及他孫子的安危。揍了甦萬乘,她又打不過甦南雁,此事無法善了,徒增麻煩。
姜籬嘆了口氣,道︰“愛莫能助,回家換衣裳吧。”
二人回了殷宅,姜籬梳洗之後,天已近黃昏。殷識微給姜籬裁了一身嶄新的紅裙,窄袖交領,裙袂百褶滾金,夕陽落在她繡了祥雲的肩頭,仿佛火焰燃燒,順著她通袖的錦繡一路摧枯拉朽地燒下去。
她進了廳堂,殷識微、戚飛白和蕭宣都望了過來。特別是戚飛白,看得眼楮發直。她師父平日凶神惡煞,掩蓋了她朝氣蓬勃的美麗。今日換了新裝,好似火焰里的薔薇花,紅唇瀲灩,眉鋒如刀,美得殺氣逼人,驚心動魄。
“都看我干嘛?”姜籬轉了轉手腕,挑眉道,“想跟我練練?”
“……”戚飛白一陣心虛,道,“我惜命,師父您找別人練吧。”
蕭宣坐到姜籬身邊,摸了摸她的衣袖,又摸摸她的裙袂,笑道︰“二姐你真好看!”
姜籬拍了拍他腦袋瓜,正要問他功課,一個僕役急匆匆趕進來,道︰“外頭有個女郎,自稱甦家主母沈夫人的丫鬟,有急事求見二姑娘。”
姜籬和戚飛白對看了一眼,眼看就要黑天,那丫鬟來找她做什麼?
殷識微見二人對視,微不可見地眉心一蹙。
姜籬大馬金刀往上首一坐,抬手道︰“讓她進來。”
僕役跑去傳話,沒過多久,那丫鬟連滾帶爬地跑進來,直跪在姜籬面前,哭道︰“二姑娘,您發發慈悲,救救我家夫人吧。”
“怎麼回事?慢慢說。”姜籬把她扶起來。
丫鬟低聲啜泣,眼楮哭得魚泡似的,“今日夫人去找您,本是得了老爺吩咐,要問您求取天問九章,夫人空手回了家,便被老爺斥罵。又因老爺想納襲香小姐進門,夫人頂了老爺幾句,老爺惱羞成怒,打了夫人。老爺他……他手太重了,夫人被打得下不了床,只有出氣沒進氣了啊。”
她再次跪下,拼命磕頭,“奴婢听聞二姑娘與長公子有婚約,而長公子師承雪時老祖最擅醫道,便自作主張來求二姑娘和長公子,去救救我家夫人吧。”
殷識微聲色淡漠,道︰“我為男子,入甦家後宅頗有不便。”
丫鬟見殷識微不肯相助,伏在地上嗚嗚低哭。
沈二姨被打成這般模樣,姜籬無法坐視不理。畢竟是蕭梨的家人,她既然得了蕭梨的身份和肉身,便有責任照拂她的親眷。
不管怎麼說,得先救命才行。她擰眉想了想,道︰“殷識微,派言歸去北辰殿請岑知絮,我在甦家門口等她。”
殷識微略點了點頭,言歸即刻御劍出發,瞬間沒了人影。
丫鬟見有了希望,連忙叩首︰“多謝二姑娘,多謝二姑娘!”
姜籬把她拉起來,“帶我去你家。”
戚飛白攔住她們,道︰“你就這麼直接去了?萬一甦萬乘把你扣下來,要挾你給他天問九章呢?”
“大不了打出來。”姜籬敷衍道。
撂完話,她就跟著那丫鬟走了。
戚飛白擔心不已,又看殷識微,這家伙穩穩當當坐在原位,手里拿著蕭宣畫的星陣,一襲白衣清貴深穩,好像對姜籬的事漠不關心。說實話,有時候他覺得殷識微對姜籬很好,有時候又覺得殷識微根本不在意姜籬。就說前幾天在明光宮,姜籬都被他娘扼住脖子了,殷識微還能穩坐原地。
雖說殷識微與他是堂兄弟,但他總覺得殷識微有種說不清楚的神秘。此人心中所想,眼簾下的玄機,他從來看不透。
他不禁有些憂慮,姜籬嫁給他,真的好麼?他是姜籬唯一的弟子,的確該操心操心師父的婚事,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理由正當。
“你又不管是吧?”戚飛白哼道,“行,我跟著去,我就不信甦家敢把我怎麼著。”
“你進不去。”殷識微淡淡道。
“我闖進去!”
把話擲在當場,戚飛白提步就要追隨姜籬而去,殷識微精致的眉間掠過幾分不悅,道︰“坐下。”這清冽的聲音仿佛一道密咒,直接打在戚飛白的面門。戚飛白的身體又一次逃脫他自己的控制,立刻止住步伐,坐在了地上。
“殷識微,你又用原始真言!”戚飛白很生氣,“憑什麼不讓我去!”
蕭宣吐了吐舌頭,在他耳畔小聲道︰“二姐夫不喜歡你老跟著我二姐。”
“都說了他倆還沒成親,亂叫什麼姐夫?”戚飛白更氣了。
“噤聲。”殷識微又道。
這回戚飛白嘴巴像縫起來了似的,一絲縫隙也張不開,只能發出徒勞的嗚嗚聲。
***
甦家府宅門前,一個女郎戴著冪籬,手里提著藥箱,同言歸站在一起。風吹過她的滾雪細紗,帽紗圍成的簾幕打開,分縫里出現一個熟悉的紅色身影。
在老祖座下修習醫道,岑知絮修為頗有長進,如今已經是三品的醫者,只這一眼,她便看出姜籬的功體恢復了不少。
岑知絮壓抑著激動的心情迎上去,喚了聲︰“蕭二姑娘!”
“麻煩你跑一趟了。”姜籬接過她手里的藥箱,幫她提著。
她莞爾,“只要能見到蕭二姑娘,算什麼麻煩?”
“走,進去看看。”
岑知絮用力點頭,挽著姜籬的手臂進了甦府大門。兩個女眷進去了,言歸卻被擋在門外。
守大門的修者面無表情,道︰“老爺只容許蕭二姑娘帶大夫探望夫人,其余閑雜人等請在府外稍候。”
罷了,給人看病要緊。姜籬勉強咽下了這口鳥氣,讓言歸在外面等著,自己領著岑知絮進門。甦家府邸氣派森嚴,佔地足有十畝,光從轎廳走到前院,就花了老久。
二人跟著丫鬟穿過精致的園林勝景,走過狹長的抄手游廊,一路往後院去。霞光越過牆頭,照在過庭的老樹上,逐漸稀疏的金黃葉隙里篩下許多秋意。進了後院門子,丫鬟打開門扇,架子床的床紗掩著,仿佛一座白色墳丘,略略看得見里面縴弱的人影。
床前坐著一個妙齡少女,見有人進來,連忙起身,臉上淚痕未消。
丫鬟朝她福了福身,“襲香小姐。”
又走到床頭,哀哀喚道︰“夫人……”
床里人動了動,丫鬟撩開簾幕,沈襲煙蒼白的臉龐出現在姜籬眼前。她看見姜籬,似想起身,道︰“阿梨,你怎麼來了?二姨今夜不知怎的受了風寒,起不來身來,招待不周,你莫要見怪。”
“別說話了,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帶了大夫來。”姜籬道,“岑姑娘,勞煩你了。”
听見姜籬這般說話,又看丫鬟低頭垂淚,沈襲煙知道是她的丫鬟怕她死在床上,去求了姜籬相助。既然醫者已至,她不好推辭,只得伸出手來。岑知絮為她把脈,細細的眉尖微蹙。
一旁的少女焦急地問︰“我姐姐怎麼樣?”
岑知絮道︰“夫人脈象虛浮,是久病成虧之象。夫人此次傷在何處?可容我一觀,才好開藥。”
沈襲煙一時躊躇了起來。
姜籬催促她︰“大家都是女子,你有的我們也有,看一看又如何?”
沈襲香勸她︰“姐姐,阿梨一番孝心,你就莫要猶豫了。”
沈襲煙抿了抿唇,在丫鬟的幫助下坐起身來,褪去了身上的衣物。最後一層褻衣褪下,露出她青青紫紫的肌膚,岑知絮和沈襲香都捂住了嘴,眼眶變得通紅。沈襲煙身上幾無一處好肉,不是陳年舊傷,就是新的淤青,再看手臂內側,竟還有幾處香燙出來的圓疤。
她這身子好似破銅爛鐵,不知如何被人催折才會到今日這副模樣。沈襲香別過臉,不忍再看,暗自垂淚。姜籬看得怒不可遏,恨不得現在就去宰了甦萬乘那個畜生。
岑知絮拭了拭淚痕,輕聲道︰“各位放心,外傷好治,只要搽我調制的膏藥,不日便可痊愈。至于夫人身子的虧損,我亦會開出方子來,按日服用,細心調養,慢慢的也可痊愈。”
她給沈襲煙的傷上了一遍藥,又喂她吃了藥丸。岑知絮帶丫鬟去桌上寫方子,沈襲煙穿上衣裳,卻不躺下,拉著姜籬的手道︰“阿梨,二姨有一個不情之請,求你一定要答應。”
姜籬蹙眉,“天問九章我可以給甦萬乘,我和他簽訂契約,讓他發心誓不再打你。”
“不,你決不能給!”沈襲煙拉過沈襲香,道,“我是想求你,把襲香帶出甦府。那畜生見我沒拿回天問九章,就讓我那殺千刀的弟弟把襲香送來了府上。說我要是不求來天問九章,就要納襲香為妾。”
聞言,沈襲香低頭啜泣。
“他是打量我不知道他的虎狼之心!”沈襲煙恨聲道,“早前他跟我回家探親,便對襲香動手動腳。我那沒用的父母懼怕甦家權勢,不敢多言。眼下我那弟弟為了功法,還要出賣襲香。若天問九章真的到了他手上,他也必定不會放過襲香。
“阿梨,我听聞你在明光宮令百家質子下跪。你有主意,有修為,你幫幫三姨,她才十六歲,不能落進甦萬乘那個狗賊手里。你把她帶走,好不好?”“好。”姜籬握住她的手,“我帶她走。”
沈襲香哭道︰“姐姐,你不能一個人待在這里,你跟我們一塊兒走。”
沈襲煙撫摸她的臉頰,搖頭道︰“姐姐已經嫁為人婦,這輩子就這樣了。你放心,甦萬乘不敢打死自己的當家主母,我怎麼也會活下去的。襲香,你听話,先跟阿梨走,萬不能留在甦府過夜。”
岑知絮開好了藥,又留下了治外傷的藥膏,收拾好藥箱,向姜籬點了點頭。
“走吧。”
姜籬帶著沈襲香和岑知絮出門,卻見院外不知何時站滿了凶神惡煞的修者。
而那甦萬乘立在斜陽下,一張黝黑的面龐須發戟張,獅子一樣威嚴驕傲。
“二姑娘來訪,姨父我有失遠迎啊。”
他的目光在姜籬身後溜了一圈,沈襲香害怕地縮起肩頭,藏在姜籬身後。岑知絮緊緊攬著她,示意她不必害怕。
“二姑娘這是要走?”甦萬乘問。
“怎麼,你要給我磕頭?”姜籬抱著雙臂,神色倨傲。
甦萬乘眯起眼,眸中殺機一閃而逝,轉而換上一副微笑的模樣,“你要走,可以。岑大夫要走,也可以。可襲香,你二人不能帶走。”
“憑什麼?”岑知絮壯著膽子道。
“憑她哥哥已經把她送入了甦府,做我的姬妾。”甦萬乘道,“她如今是甦家人,你們要帶走她,便是強搶甦家內眷。”
岑知絮暗道不好,甦萬乘說得沒錯,她們沒有帶走沈襲香的正當理由,他完全可以派人攔她們。
甦萬乘清咳了一聲,又道︰“當然,凡事皆可以商量。二姑娘,若你將天問九章雙手奉上,再實實在在給你姨父我磕三個響頭,具陳你大逆不道,不尊親長之過,我便不再追究你任性妄為的過失,讓你帶走襲香。”
好大的口氣。姜籬冷笑,敢這麼跟她說話的基本都見閻王去了。
她眸中似有烽火交映,緊握的拳頭里電光乍現。
一時間,院中氣氛肅殺,無人敢多言一句話,仿佛呼口氣都會引出一道驚雷。四下闃寂一片,只有風吹槐葉沙沙作響。
岑知絮站在姜籬身後,有些緊張地問︰“要、要打出去嗎?”
她知道姜籬的風格,這些人怎麼攔得住姜籬?
“呵。”姜籬涼涼笑了一聲。
她驀然抬掌,五指收攏,電光在甦府上空聚合,紫電猶如蛛網,吞噬了晚霞。
甦萬乘卻絲毫沒有畏懼,依然屹立在庭苑當中。
很好,他迫不及待等著姜籬出手。早就听聞此女目中無人,桀驁難馴,今日他打傷沈襲煙,又把沈襲香困入府中,其實就是為姜籬做好的一個局。
丈夫打妻子,人們至多會說丈夫暴虐,卻不能以法治之。丈夫納妾,不管納的是妻子的姐姐還是妹妹,俱是天經地義。可姜籬一旦為她們出頭,在甦家動刀兵,便是公然違反律法。到時候再死幾個侍衛,他便能以殺人害命之由把她捉入刑獄。
而恰好,孤劍城的刑獄為他管轄。
姜籬是殷家未婚兒媳,受殷家庇護,他一直頭疼怎麼才能抓到她。現在好了,她送上門來,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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