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時分,宮婢們用長長的撐桿兒挑著羊角宮燈,掛上了屋檐。偌大的宮城燈火綿延,好似繡上一道璀璨的金邊,在這夕陽輝煌的余暉里盈盈閃耀。姜籬隨著宮侍走過長長的石階甬道,距離那巍峨高聳的殿宇越來越近。
十七歲的時候,她來過這里。
那時候師父帶她入這孤劍城,俯瞰金城千里。師父說,她到至高之處看看天下,便會知道情情愛愛皆是小道。試問上了巔峰高高在上,還會想要站在地上吃滿嘴的塵土麼?
阿竹總是要跟著她的,她來了孤劍城,戚心竹自然也要來。于是那天,她牽著戚心竹的手,一步步走進天下至尊的廟堂。她還記得戚心竹的眼瞳被孤劍城的燈火點亮,倒映著滿世界的璀璨。
戚心竹在燈影中朝她微笑︰“師姐成了劍尊,就沒人敢欺負阿竹了。”
姜籬沉默不語,千畝城池在她腳下鋪展開,百姓猶如螻蟻,眾生匍匐在塵埃里。
站得高又能如何?她御劍飛得比孤劍城的城樓高多了。
她心里很迷茫,她想要長生,想要變強,可她不想要坐在孤劍城堅硬冰冷的寶座上,看蒼生對她下跪。
“做劍尊吧,師姐,”戚心竹輕聲說,“這天下,只有你配登上那個大位。莫擎蒼、殷源流、白衣上人……那些男人又老又丑,全都比不過你。”
姜籬很煩躁,“我不想和殷雪重成親。”
“師姐不喜歡他,”戚心竹眨了眨眼楮,“待成為劍尊之後,把他殺了就好了。”
姜籬訝異地看了她一眼,“你在說什麼?”
戚心竹捂著嘴笑,“我說個笑話,師姐還當真了。待你成了劍尊,把他休了不好麼?師姐是天下至尊,誰敢忤逆你?”
姜籬卻覺得沒意思,當了劍尊,四方百姓,天下生計都要管,她要修行,要想辦法登天外天找殷雪時,哪有那麼多時間?她要是為了權位和殷雪重成親,轉頭又把人家給棄了,那她豈不是個騙人感情的壞蛋麼?
然而,戚心竹似乎對這事兒相當熱忱,對姜籬的劍尊未來一臉期待。
“師姐,”她抱著姜籬的腰,輕輕說,“答應阿竹,你要做劍尊。”
姜籬很為難。
“好吧。”她隨口敷衍了一句,“到時候再說。”
綽約的光影下,戚心竹的眼眸彎成了月牙。
“我就知道,師姐最疼阿竹。”
現在想起往事,不免覺察出一絲不對勁。
為何戚心竹那麼希望她做劍尊?
“蕭二姑娘,到了。”戚嬤嬤和聲喚她。
紛亂的往事在頃刻間破碎,姜籬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入了一處闊大的殿宇。殿宇四周垂著許多金色的緯紗,穿堂風吹過,金紗翻滾,恍若纏綿的浪潮。殿宇中央是寬闊的浴池,殷紅的薔薇花瓣如雨點般飄落池中。浴池兩側跪著許多宮婢,恭敬地端著盛滿花瓣的銀盤,每個人的表情都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般,無悲亦無喜。
姜籬蹙眉看著浴池,忽見水花翻滾,如珠玉四濺。霎時間,姜籬眸子緊緊一縮。因為那堆雪般的水花里走出了一個**的女人,她渾身雪白,好似冬日最干淨的雪砌出來的冰人。
三百年了,她好像沒什麼變化。飃麗的眼眸一如當初,脈脈含情,笑容溫煦。可同樣是她,噙著同樣的笑容,要了蒼嵐山上下所有人的命。
姜籬腦子里一會兒是那個抱著她的腰撒嬌的阿竹,一會兒又是立在蒼嵐山上空漠然看漫山遍野血流成河的戚心竹。戚心竹為何要滅蒼嵐,為何要剖她劍骨?
她握緊雙拳,幾乎脫口質問她︰為什麼。
然而,戚心竹款款走到她面前,雪白的肌膚充斥她的視野,她的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胸膛上,不由得臉頰一紅,立刻別開臉,閉上眼。
戚心竹真的變了。
若是往日的阿竹,怎麼會赤身**地面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怎的不敢看孤?”戚心竹笑盈盈地挑起姜籬的下巴,吐氣如蘭,“蕭二姑娘,你說,孤美不美?”
姜籬︰“……”
殷源流說得沒錯,戚心竹當真是瘋魔了。
姜籬退後一步,道︰“請劍尊自重。”
戚心竹嘖了聲,“蕭二姑娘真有意思。你我同為女子,有什麼不能看的?睜眼。”
姜籬沒動,仍然閉著雙目。
戚心竹的聲音仍帶著笑意,卻失去了溫度。
“蕭梨,你听不懂孤說話麼?”
殿宇里一片靜默,即便是一根針落地也能听見。
罷了,識時務者為俊杰,以前她倆同榻而眠,有什麼好害羞的。姜籬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睜開雙眼。戚心竹的笑容擴大了幾分,張開雙手,宮婢為她擦干身體和頭發,又捧來衣裳為她更衣。她換上一襲蓮花火焰長裙,帔巾斜披,飄帶紛飛,恍若飛仙。
她換上了衣裙,姜籬終于敢直視她了。她微笑著問︰“二姑娘還未回答孤,孤美麼?”
“……”姜籬干巴巴地說,“美。”
“听起來有點牽強。”戚心竹是姜籬見過最美麗的女郎,這點毋庸置疑。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姜籬總覺得夸她怪怪的。
姜籬枯著眉頭,道︰“你很美。”
戚心竹滿意了,轉身出了殿宇,立在寬大的屋檐下回眸望她,“你可知孤為何喚你前來?”
姜籬眉梢一挑,“為了天問九章?”
“為何這麼猜?”戚心竹歪頭看她。
她聳聳肩,“所有人都在猜我有沒有天問九章。你是劍尊,大自在境大圓滿,你若想要,我若有,你必定能從我這里拿到手。”
“說得很有道理,”戚心竹微笑,“可惜,猜錯了。”
姜籬皺了皺眉。難道戚心竹不想要天問九章?怎麼可能?
“孤只是想看看,能繼承師姐衣缽的,會是怎樣的人。”戚心竹意味深長地說,“你很像孤的師姐,又不太像。若是師姐在這里,想必無論如何都會殺了孤吧。可你卻怯懦不前,頗有忌憚。”
該慫的時候就得慫,姜籬又不是傻子。姜籬假裝不解,“劍尊與姜前輩情誼深厚,你們三百年未見此刻久別重逢,應當熱淚盈眶,激動相擁,她怎會殺你?”
听罷,不知哪句話逗了她的樂子,戚心竹馨馨然笑了。
“你說得對,師姐最疼孤了。”
戚心竹抬起手要撫摸她的面頰,姜籬下意識後退一步,躲開她的手。戚心竹飃麗的雙眼一眯,一股威壓壓在姜籬肩頭,山岳一樣沉重,姜籬驀然單膝跪地,重重跪出一個深坑,梅花紋的地磚龜裂出蛛網似的裂痕。姜籬喉間一甜,吐出一口血來。
戚心竹沒看見她吐血似的,溫柔地撫上她的面頰。
“真不乖,”戚心竹溫聲道,“你要討孤喜歡,便要多像孤的師姐一點。只要你像她,什麼秦家什麼林家,誰敢覬覦你有天問九章,孤殺誰。”
姜籬咬牙扛著戚心竹的威壓,渾身骨骼咯咯作響。
戚心竹在做什麼?她不是恨她麼?為何要找她的轉世,為何要別人扮她的樣子討她歡喜?姜籬腦袋發痛,越想越不明白。
“我是……蕭梨……”她艱難開口,“過家家找別人,恕我……不奉陪!”
“真是有骨氣啊。沒有孤庇護你,那些懷疑你有天問九章的人,你該怎麼應對呢?”戚心竹柔聲問。
“我……”姜籬大汗淋灕,“自有辦法。”
“哦?”戚心竹來了興致。
“質子入城,今夜明光宮設宴款待……”姜籬咬牙笑道,“有場好戲,請劍尊一觀。”
戚心竹定定看著她,眸光好似深潭里浮起的一彎冷月。
半晌,她笑道︰“好,孤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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