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傳來濃濃的藥香,姜籬微微蹙起眉,徐徐睜開眼。眼前是一豆孤燈,撐起靜謐的夜色。藥吊子架在爐上,咕嘟嘟地煮著。那裊裊升起的煙氣,好像一縷無依的飄魂。姜籬坐起身,捏了捏眉心。早先心緒動蕩,道心不穩,隱有走火入魔的跡象。現在細細探查靈力,已不再躁動不安。
然而疑惑終究留在她的心底,三百年前世家圍攻蒼嵐,殷家到底有沒有參與其中?
越想越覺得可疑,殷源流說從被抄家流放的白氏那兒得到她的左手,焉知他是不是說謊。
哪有這麼巧的事情?沒準就是殷源流自己去蒼嵐奪出來的。蒼嵐慘禍之後,殷家收留戚心竹,還讓她嫁給了殷雪重,不正證明了殷氏和戚心竹同流合污麼?
想到戚心竹姜籬心就隱隱作痛,胸中更加煩躁。眼下身邊就有一個殷家人,審審就知道了。殷源流是幾百歲的老王八,她對付不了,還對付不了一個大夫麼?
說干就干。姜籬翻身起床,直奔殷識微的臥房。
回廊曲折,燈籠的暖光如胭脂流淌,廊下懸掛的竹席被風吹動,撲剌剌響。無論在哪里,殷氏行驛永遠是這般秀麗景致。路上踫見蕭寧蕭宣,二人驚喜地迎上來,“你醒啦?識微公子說你傷勢未愈,現下如何,可好些了?”
姜籬一時有些沉默。
得知蕭氏曾經參與圍攻蒼嵐山後,再看見這兩人,心里難免有些隔閡。可是他們曾爺爺犯的錯,憑什麼怪到他們頭上?
她一掌抵開蕭寧的臉,沒好氣地說︰“閃一邊去,別跟著我。”
蕭寧蕭宣怔忡立在原地,眼看她氣勢洶洶的背影朝殷識微的臥房而去。
“二姐,”蕭宣喊道,“你要去找姐夫嗎,他在洗澡。”
她充耳不聞,遙遙可見殷識微的臥房閉著門,燈還點著,走過去踹門而入,屏風後正穿衣的人影微微側過臉。姜籬繞過屏風,對上他烏濃冷漠的雙眸。
他剛穿上褻衣,散著流瀑般的黑發,渾身一股剛出浴的暖暖濕氣。他似要開口,姜籬提防他用原始真言,直接操起浴桶上搭著的布巾,塞進他嘴里。
他蹙起遠山似的雙眉,姜籬怕他掙扎,手一揮關上門,接著把他摁上床榻,拉過衣桁上掛著的天青色衣帶,把他兩手牢牢綁在萬字圍床欄上。
青年烏發散亂,他是冰雪砌成的人,腕上肌膚才被綁上一會兒,就起了通紅的紅痕。他閉著眼,似乎慍怒,卻又無法出聲。姜籬拍拍他的臉,道︰“得罪了,我問問題,你只管點頭或者搖頭。”
殷識微偏著頭,燈下的臉龐蒼白如雪,沒有反應。
姜籬不知道他算不算是答應,開門見山︰“三百年前蒼嵐根本不是遭惡鬼圍攻,是戚心竹伙同世家攻山滅派,你殷家行驛遍天下,絕不可能不知此事。當年蒼嵐慘案,你殷家有沒有參與?”
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閉著眼。
姜籬掰過他的下巴,強迫他面向自己,“听不懂話麼?問你就回,不要跟我裝死,要不然我讓你真死。”
他睜開了眼,看著她的眼楮沉靜淡漠,毫無畏懼。
姜籬看他要硬抗到底,笑道︰“我數一個數,你不應我,我便脫你一件衣裳。你剛沐浴完,身上衣裳不多。如果不想光溜溜躺在我面前,就好好想想我的問題。”
她開始數了︰
“一。”
他不吭聲。
姜籬說到做到,把他衣裳給撕了。他**的上半身展現在姜籬眼前,肌膚冷白,燈火的光澤流淌其上,如玉器般無瑕。他閉了閉眼,眉尖微蹙,隱有羞憤之意。
“二。”
姜籬繼續數,手上要拽他褲子,他終于有了反應,搖了搖頭。
“沒參與?”姜籬眯起眼,“但是知道,對不對?”
他又點了點頭。
姜籬忽然又問︰“你阿叔,殷雪時知道嗎?”
他定定望了她半晌,搖頭。
姜籬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其實她最害怕的還是殷雪時知道此事。想來也是,那家伙那時候身在天外天,和人間相隔幾萬里,怎會知道蒼嵐被圍攻呢?殷源流袖手旁觀,多半是為了明哲保身。僅憑殷氏一家,的確對抗不了那麼多世家。可即便如此,姜籬仍忍不住暗罵殷源流老王八。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殷家自稱君子之門尚且如此,殷識微是殷家長公子,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幫她?
說到底,無非是想從她身上牟利罷了。
只是不知道殷識微到底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難道真是殷源流說的,看好她的天賦,想要招她入門?殷雪時入北辰殿,才能換劍尊戚心竹一個承諾。用來交換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女未免太過浪費。誰又知道她會不會小時了了大必未佳,多少天才少年得意,到最後泯然眾人。
再說了,她明擺著是個刺頭,莫說殷識微,殷源流她都不放在眼里,與其扶持一個不受控的外家人,扶持本家弟子豈不更加安心靠譜?這個問題比較復雜,用點頭搖頭殷識微回答不了,姜籬又提防他的原始真言,不敢取下他嘴里的布巾。余光一瞥,掃到長案上的書信。姜籬起身坐到蒲團上,拿起那書信。信是殷源流寄過來的,還設了血媒封印,明顯是一封密信。
封印已經被解除,說明信已被殷識微看過了。
哼,她倒要看看他們在密謀什麼。
她打開信件,只見殷源流寫道︰
“蕭氏女縱有天賦,奈何離經叛道,非你良配。未見面前,听聞她柔順知理,方應允你下聘蕭氏。見其面,頗有姜籬之風,吾深悔也。你年少沖動,不知輕重。蕭氏女剛愎自用,桀驁不馴,非長久之相也。姜籬亡于盛年,焉知蕭氏女壽過姜籬哉?
前日若溪韓氏攜女造訪隱川,我觀韓氏女根骨奇絕,年僅十八已達三品劍道,不遜蕭氏女。且貞靜柔順,堪為長媳。
殷氏保蕭家遺孤,已不愧蕭老太爺所托。毀諾悔婚,雖有違祖訓,然則婚約關乎一生,吾日思夜想,不可魯莽。不若歸家相看,再擇良選。蕭氏女若有異議,吾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必令其滿意。”
“嘁。”姜籬哼了聲,老王八如今有了更好的選擇,想要悔婚,她還不稀罕這個婚約呢。
再下一封是殷識微的回信,殷識微向來听話,想必是答應他伯父的提議了。
翻開信件,信上是神清骨秀的小楷,只有短短幾行。
“殷蕭婚約,終生不改。
岑知絮醫道尚可,傳信阿叔,收她為徒。”
姜籬︰“……”
她以為殷識微是偽君子,沒想到是真君子。
他不光不悔婚,還要幫姜籬完成她許下的大話。
她回眸,望見他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甚是狼狽。縱然姜籬一向厚臉皮,此刻也感到十分愧疚。她給他松了綁,取下他嘴里的布巾。他上半身還光著,姜籬試圖幫他穿上衣裳,可中衣已經被她撕碎,成了幾塊支零的碎布,搭在他身上,遮得住胸遮不住腹的。
姜籬很尷尬,拉起被子把他裹好。
“對不住啊。”她看見被角下他伸出來的一截通紅手腕,說,“要不我給你吹吹?”
殷識微低低嘆了口氣,道︰“不必。”
“要不你揍我?”姜籬拍胸脯,“放心,我皮實得很,你揍我出出氣。”
他搖頭。
“你不氣?”姜籬有些疑惑。
“氣。”
“那你不罰我?”
“不罰。”他說。
“……”姜籬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撓撓頭,問︰“你干嘛對我這麼好?”
青年垂著眼眸,沉默良久,道︰“幼年,你我……曾見過面。”
姜籬一愣。
她沒想到,殷識微和蕭梨小時候認識。佔了蕭梨的軀殼,蕭梨的記憶她雖然繼承了不少,但缺失也不少。殷識微和蕭梨幼年相識這一段,姜籬就完全沒有印象。
此刻她茅塞頓開,原來殷識微堅持婚約,是因為他暗戀蕭梨!難怪當初她把劍架他脖子上,他一下就答應了,又難怪她被林雨眠截殺,他夤夜趕回錢塘城外。
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
然而,姜籬更尷尬了。
若告訴他蕭梨已去,他一定會很難過吧。可她姜籬佔了人家的軀殼,又怎能再佔人家的情緣?
唉,殷識微啊殷識微,若你早些與蕭梨締結婚約,蕭梨也不至于錯付真心,心灰意冷,郁郁而終。
姜籬怕露餡,握拳在唇下,咳嗽了幾聲,道︰“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嗯……這麼多年了,你還是這麼好看。”
夸他好看,定然不會出錯。姜籬佩服自己的機智。
“是麼?”他眼眸一抬,深邃如古鏡,“比之劍尊母子何如?”
姜籬︰“?”
不是,戚飛白就算了,他為什麼要和戚心竹比?
他倆一男一女,能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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