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黑煙盡散,她消失在原地。岑知絮抓著那些消失的煙氣,入手空空蕩蕩,什麼也沒能留下。她惶然問︰“她被超度了嗎?”
戚飛白終于顧不得體面和休養,也顧不得老太君是他好友的娘親,指著她鼻子痛罵,“老毒婦,你把人家打得魂飛魄散了!”
什麼?岑知絮怔怔落淚。
魂飛魄散意味著沒有來生,從此世間再也沒有她的存在。徐期期竟魂飛魄散了麼?
“她執念已消。”姜籬望著那些飛散的黑煙,仿佛一只只黑色的蝴蝶,撲剌剌飛向遠方,“原來她的執念不是手刃仇人,而是你離開周家。你現在要走了,她的怨氣便沒有了。”
岑知絮痛苦地想,她怎麼能這麼傻?她替她受苦,替她去死,到頭來,她最後的執念,竟然是讓她走出周家這個地獄。
徐期期,你可曾想過你自己?
岑知絮大哭出聲,哭到眼塘子發黑。洶涌的悲傷襲上心頭,她的身子忽然搖了搖,沒一會兒便暈了過去。蕭寧眼疾手快接住她,和蕭宣一起合力,把她抬上了馬車。
戚飛白斬釘截鐵道︰“靈溪,人命關天,你娘親做得實在太過分了。此事我定會告知劍尊,就算劍尊顧及你周家名譽,想要息事寧人,我也會稟告我父,讓他主持公道。讓你娘等著孤劍城來人問罪吧。”
大家乘上馬車之時,天也見了亮。天空像透亮的琉璃,遠處微微泛起一點晨光。戚飛白不願在周家待了,牽來自己的馬匹,要跟著殷家一行人走。言歸驅動馬車,領著一溜青帷車轔轔駛出城門。戚飛白策馬跟在後頭,不自覺往姜籬的馬車靠。
姜籬拔劍的模樣歷歷在目,他不住地回想她站在岑知絮身前,毫不退讓的樣子。
這丫頭好像並不是那麼不堪。
剛出城外,馬車忽然停了,殷識微提著藥箱,進了姜籬的馬車。戚飛白眼楮一瞪,連忙下馬。馬車里,殷識微打開藥箱,取出剪子剪紗布。
蕭寧蕭宣也從岑知絮的馬車過來了,要幫他打下手。他低垂著眼眸,動作十分熟練,每一塊紗布都剪得一樣大小,好像這樣的事情做過無數遭。可是細想起來,他是殷家大公子,除了姜籬這個總是受傷的家伙,會有誰能讓他親自診療?
蕭寧看姜籬背後都被血染透了,處處是凝結的血痂,幸虧都是皮外傷,她又皮糙肉厚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也沒有傷著筋骨。只是這滿身鮮紅,看著真讓人心顫。蕭寧眼眶發酸,埋怨道︰“就你能,不出頭你會死啊。你看看你自己,又傷成這樣。”
姜籬蠻橫慣了,不是個能听進勸諫的家伙,滿臉不耐煩,“死不了。”
“死不了就能胡來?我不擔心,四弟不擔心?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叫我們兩個怎麼辦?”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好像死了丈夫的小媳婦兒似的。
姜籬郁悶地看著她,頭疼欲裂。
“哎呀,二姐都已經這樣了,”蕭宣弱弱出聲道,“三姐你少說兩句吧。”
蕭寧氣鼓鼓地癟了嘴。
一旁的殷識微剪好紗布了,用鑷子在紗布上貼上他親制的金瘡藥藥膏,道︰“脫。”
姜籬正要脫外裳,外頭響起一聲吼︰“不能脫!”
姜籬︰“?”
戚飛白忽然掀開簾子,蕭寧蕭宣扭過頭來,同他面面相覷。
姜籬納悶道︰“你干嘛?”
“你……”戚飛白與她打照面,不知為何有點氣虛,梗著脖子道,“你們在干什麼?”
“上藥啊。”蕭寧覺得他莫名其妙。
戚飛白指著殷識微,“蕭梨上藥,他一個大男人在這兒干什麼?”
“他是大夫啊。”
“他是男的!”
“醫者面前只有病人,沒有男女。你病得快死了,還會計較給你看病的是男是女麼?”蕭寧翻了個白眼。
戚飛白據理力爭,“蕭梨又不是快死了,女孩子的清譽你們還要不要了?”
說完,戚飛白把紗布和藥膏都塞進蕭寧手里,長臂一伸,把殷識微給拽了出來。
“三姑娘,你幫蕭梨上藥。”
說完,他正要走,一打眼,正巧看見縮在里面的蕭宣,又一伸手,把蕭宣也撈了出來。
蕭宣被拎著領子,兩腿亂蹬,“我才七歲!”
“七歲你也是男的!”
戚飛白把他弄了出來,轉頭對上面無表情的殷識微。他眸子一如既往的漠然,辨不出喜怒。戚飛白摸不準他在想什麼,握拳放在唇下,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咳嗽了一聲,解釋道︰“識微,我這也是為了你的清譽著想。你倆尚未成親,實在不宜太過親密。蕭梨這死丫頭不顧聲譽,你堂堂殷家長公子,可別被她帶累了。”
殷識微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蕭宣望著他冷清的背影,說︰“你惹我二姐夫生氣了。”
“什麼生氣?你哪只眼楮看見他生氣,他不一直是那副表情麼?”戚飛白摸不著頭腦,又敲了敲蕭宣的腦門,“不許亂叫姐夫,他還沒和你二姐成親呢。”蕭宣吐了吐舌頭,小碎步顛顛跟上殷識微。殷識微經過岑知絮的馬車,忽停了步子,撩開簾子掛上簾鉤。他側目看了眼蕭宣,蕭宣是家里的庶子,打小就擅長察言觀色,殷識微一個眼神,蕭宣當即會意,敏捷地爬進馬車,把岑知絮的胳膊拉出來。殷識微立在車外,隔著衣袖切她脈搏,低眉沉思。
戚飛白很納悶,“小不點,你怎麼知道殷識微要你拉她胳膊?”
蕭宣更納悶,“這不是很明顯麼?”
殷識微切脈切了半天,戚飛白問︰“她怎麼樣?”
“無事。”殷識微收回手,神色平靜,“動了胎氣而已。”
“哦,沒事就好。”
戚飛白正要走,忽然反應過來,殷識微剛剛說什麼?說她動了胎氣!?
他轉過頭來,瞠目結舌,驚聲問︰“她有喜了!”
尾音太高,聲兒飛出去老遠,驚飛了好幾只麻雀。殷識微涼颼颼瞥了他一眼,他連忙捂住嘴,左右四顧。眼下他們身處荒林小道,四下無人,只有鳥雀翻飛。
他小聲道︰“周家的人應該沒有跟出來吧?”
岑知絮有喜了,周家要是得知此事,還會放她離開麼?
縱然許下了承諾,為了子嗣,恐怕也會背約毀諾吧。
後頭,姜籬從馬車探出頭來,斬釘截鐵道︰“即刻啟程,全速前進。”
馬車再次轔轔啟動,趴伏在草叢里的周家弟子這才敢悄悄起身,立刻寫了封飛貼,傳回周家大宅。大宅里,子弟接到飛貼展開一看,連忙疾步入園。
周靈溪端坐在水閣里,望著自己斷成幾截的碎劍,眸色低沉。
“城主!”子弟慌忙進了水閣,跪在他面前。
他閉了閉眼,低聲問︰“她身子如何?”
岑知絮在行驛門前暈倒,縱然他二人已經一別兩寬,他仍是派人偷偷跟著,看她情況如何。他覺得自己可笑,堂堂城主比劍輸給一個十七歲的姑娘不說,往日瞧不上眼的夫人現在眼巴巴地跟著,縱然朔方城的人不敢笑話他,他自己也要笑話他自己。
他低低道︰“若她醒了,便讓子弟們撤回來,不必再跟了。”
子弟一驚,問︰“城主不請夫人回來了?”
“回不來了,”他舉目眺望幽幽冷湖,平靜地說道,“有蕭二姑娘相助,她必然遠走高飛。就算強迫她留下,心也不在周家了。”
“可、可是,”子弟急聲道,“識微公子剛剛診出夫人有孕。”
他蹙眉,“此話當真?”
子弟還未回答,老太君從橋上蹣跚走過來,抓住子弟的衣領,厲聲問︰“你說什麼,岑知絮懷了我們周家的孩子?她不是經脈被尸毒所毀,難有身孕麼?”
子弟道︰“千真萬確,弟子不敢扯謊!”
周靈溪低眉細思,“這一年來,她遍覽醫書,研制藥方修復經脈,已卓有成效。看來經脈恢復,她的身子也逐漸復原了。”
“那你還不去追!”老太君大喜過望,“靈溪,周家的子嗣豈能流落在外,你快去追回來啊。”
水閣里一陣沉默。
出乎老太君意料,周靈溪的面容並無半分喜悅。他輕輕拂過案幾上的斷劍碎刃,發出一聲苦笑般的嘆息。
“追得回來麼?”他閉上眼,輕聲道,“母親,你比我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咂摸他話里的意味,怔怔問︰“兒啊,你是在怨娘親不成?”
他緘默不語,雖未回答,卻已經讓老人知道了答案。
“靈溪,”老太君潸然淚下,“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你想想你從小到大,我為你籌謀了多少。你父親好色成性,納妾無數,是我一個一個把她們鏟除,把那些不該出生的孩子填進池塘,好讓你安穩無虞接管朔方城。
“當年你父親對我動輒打罵,你爺爺奶奶袖手旁觀,還責怪我內德不修,抓不住你父親的心。我本欲和你父親和離,是因為你年僅五歲,無人照料,我才選擇留下,困在這周家大宅一輩子。我為你做了那麼多,現在你長大了,有了家室了,做了城主了,反倒來怪我了麼?”
“母親,別再說了。”他聲音發啞。
“你為何不讓我說!”老太君聲調拔高,漸漸變得尖利,“你以為我不想像岑知絮一樣一走了之麼?若不是你,我怎會留在這里人老珠黃?當年夫子也說我是修道的苗子,要你外公外婆把我送到孤劍城去。可他們說,長生大道幾人能成?女子修道不如嫁人,生兒育女,子孫滿堂,喜樂一生。
“好啊,我听他們的話,嫁了人,生了子,可我忍受公婆的刁難,忍受你父親酗酒責打,忍受滿屋子鶯鶯燕燕冷嘲熱諷,從未有一天歡喜。倘若我也如岑知絮一般得殷家老祖青眼,又豈會像現在這樣被你們厭惡!”
周靈溪唇舌發苦,“我何嘗不知你過得苦?所以你折磨徐期期,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害死她和她尚在腹中的孩兒,我亦不曾追究。現在我妻離子散,孑然一身,是我的報應。”
他走到她面前,撩袍下跪,磕頭道︰“母親,就讓我陪著你,到此為止吧。”
“靈溪,你太仁慈了。看來你真的愛上那個離經叛道的女人了,連放她帶著你的孩子走都舍得。真是個傻孩子,那種女人怎配得到你的親睞?”
老太君蹲下身,似要扶起他,然而她袖籠里忽然傳出一陣迷蒙的煙氣,周靈溪神色一怔,視線變得迷離,身子一歪,倒了下去。老太君看了跪在一旁的子弟一眼,侍立在陰翳下的修者忽然出現在那子弟身後,刎了他的頸子,把他推下池塘。
水面涌出胭脂般的血色,老太君望著那波光粼粼的塘子幽幽道︰“岑知絮懷了周家的孩子,決不能讓她一走了之。她要像我一樣,撫養孩兒,人老珠黃。靈溪,你在家里等娘親,我把她帶回來,我們一家團圓。來啊,傳城主令,召集周家所有修者,隨我出發,追上殷家的馬車。”
“若殷識微和蕭家姐弟阻攔我等帶回夫人,該如何是好?”修者問。
“朔方城外鬼怪橫行,”老太君憐憫似地嘆息,“怪只怪他們行路不當心,招惹了惡鬼,被鬼怪吞食。對了,那個叫做蕭梨的孩子,性子太傲,讓人討厭得緊。這世上容不下如此驕傲的女人,挑個沒人的地方,我要親自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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