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均時這幾天有點腦殼疼。
任何行業頂層圈子都不大，全國範圍內也不大，時間久了不認識也听說過。
二十幾年前的同學、校友，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扯進了恩怨局。
自己畢業後一直在設計院，打雜做學工混了七八年才成為正式工，一步一步做到今天，前途沒有，他也不需要，足夠生活，足夠穩定。
認識余勤厚已經是畢業好幾年後了，听同學們說，余勤厚在學校是好學生，結婚前也非常老實，沒想到結婚後回京待了兩年，變成了一個銷售員。
從那時開始，他就不齒余勤厚的為人，把每個同學老師都想變成他的客戶，下海剛剛興起，設計院生活貧苦，大家就算想賺錢，想照顧你的生意，人家企業也不信任你們這些手工組裝的設備啊。
不僅項目沒談成，把老師同學搞得都像仇人似的，听到他就煩人。
好在余勤厚也覺得這條路不通，兩年後又返崗了，听說從總部技術員主動調到發電廠帶班。
也可能是下海組裝設備進修了手藝，也可能是轉了一圈眼界開了，後來每次從同學信里听到，余勤厚都在高升。
班長、隊長、線長、技術經理、竟然當了發電廠廠長。
一個京城人被調到山區工作肯定不甘，終于混出頭了。
後來又听說去當了鑄造廠長、煉鋼廠長、還當過煤礦礦長…
神奇了，全才啊。
本來廠礦一把手好好的，他又不想做了，主動降級，撿起老本行去了機電技術處當副職。
就像一個打通任督二脈的高手，做什麼都非常快，副職，正職，副部，總工，部長，一年一個職務，這都做部長五年了。
別人不知道余勤厚怎麼回事，秦均時很清楚，因為余勤厚的人脈非常廣，且都在外圍。
經濟飛速發展的時代，能賺錢的都是‘強人’。
余勤厚就是那種強人，工作內容一直在與人‘共贏’，秦均時非常討厭，但擋不住人家混的風生水起。
自己的鐵哥們張義當初與他在技術處競爭就處于下風，後來更是被踩了十年，今年更倒霉，犯錯直接被判了，雖然監外執行，張義也差點悲憤跳河，退休待遇沒了，五十多歲落這麼一個下場。
若說跟余勤厚無關，那是胡扯。
若說是余勤厚所害，那是無恥。
倒是跟自己帶的一個小孩有關，沒有這個小孩，張義也許不會慪氣去安裝什麼電抗器，最終導致設備崩潰。
但能怨這個小孩嗎？
說到底還是張義技術底子不行。
余勤厚啊，又在跟這個孩子‘共贏’了，易大東那老實木訥的性格倒是跟剛畢業的余勤厚很像，也不知是福是禍。
余勤厚上周回京到設計院，以工作為理由，不想見也不得不見。
結果很後悔見面。
余勤厚，敢情你一直是個銷售啊。
以前銷售產品，現在銷售前途、銷售名聲，忒可怕了你。
害得老子家都不敢回，生怕見到你在惡心人。
可惜易大東那個農村孩子，當初該帶在身邊啊，不該讓他去下面跟那些混子老油條一起工作，沒學好、沒學壞，直接自閉學廢了。
再學下去就成仇人了，給他介紹個工作回鄉吧。
沒想到啊，哎…
希望別涉足太深，老老實實靠技術站穩腳才對。
過兩天得教訓一下，好歹共事一場，別讓余勤厚一開始就帶到溝里。
秦均時想著這些破事，回他的公寓沏了杯茶，站窗口眺望城市。
“秦老師！”
身後一聲熱情激動的聲音，秦均時回頭，看到一個滿頭大汗穿襯衫的年輕人手里拎著兩袋東西，笑容很純真，多少年沒見到這樣的孩子了，老子竟然出現了幻覺。
秦均時擠擠眼扭頭再看向窗外，猛得回頭，兩眼大瞪，“你…你怎麼…”
“秦老師，學生剛到，想來看看您在不在，給您帶一點老家的特產，當初不懂您用心良苦，學生非常…非常後悔…”
大東把小米和蓨面放到茶幾下，給秦均時深深鞠躬，項目組每個前輩對他呼來喝去，作為大領導的秦均時卻從來沒有…沒有罵過…
秦老師嚴厲歸嚴厲，但在真心教導他工作應該怎麼做，從來沒小看過他，大東能分清嚴師和刻薄的區別。
他一輩子就崇拜各種‘老師’，自然對秦均時時刻真情流露出又敬又怕。
當然，現在只有敬了，老師管不著的孩子，都不會害怕。
秦均時腦海里的亂七八糟一瞬間丟掉，笑著用力拍拍大東，千言萬語一句話，“我也挺後悔…快，快，快…先到衛生間洗把臉，你這小子也是實誠，這麼重就拎到公寓了。”
天氣熱，大東確實一直在滾汗，抹都抹不掉，憨笑一聲，連忙到衛生間涼水沖了個頭。
來到外邊秦均時給他拿了一桶冰鎮飲料，“謝謝老師。”
秦均時再次拍拍他，“坐下說話吧，我不是你領導了，不用這麼拘束。”
“謝謝，學生非常感謝…感謝您…”
秦均時哈哈一笑，“還行，還是那個嘴笨的樣子，看來你是憑能力升職，人就得這樣，永遠要靠自己。”
“是，謝謝您。”
“剛剛回京，你是從胡同後面走過來的？”
“啊？不不不，學生借了輛車，就在樓下，保安都認識。”
“哦，那倒是，你小子跟同事關系冷淡，與保安倒是好關系。”秦均時說完又覺得不對，納悶問道，“你沒見到余勤厚？”
“哦，沒有，學生想來看看您在不在，余老師還不知道我到了。”
秦均時對他的那一絲‘訓斥’突兀消失，他挺感動的，順序顛倒，說明大東完全是單純的來看他。
見到余勤厚，領了任務，大東絕不是這個樣子。
有時候人的命運就是如此，大東不會待人接物，秦均時卻一瞬間很感動，他明白了，這種性格自己不僅阻止不了某些事，還得幫他試試，設計院當初的師父就是這樣培養自己。
將來如何得他自己走，張義倒是德行不虧，後果還不是淒涼，也許大東福緣深厚，有不一樣的人生。
想到這，秦均時和藹拍拍他胳膊，緩聲緩語道，“我給你叫頓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