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房內,油燈之下,陳三正在驗尸,潘樾和楊采薇旁觀。
陳三分析︰“死者的致命傷在脖頸處,應該被繩索勒死。”
楊采薇看向潘樾,說︰“應該是鬼林的藤蔓。”
潘樾點了點頭。
陳三繼續說︰“大人,死者已經死了一年左右,尸體已經腐爛看不清原貌,要想查清更多的細節,還得……”
“多給你一些時間。”
“大人英明,已經熟知小人的斷案習慣。”陳三嬉皮笑臉。
潘樾嚴肅道︰“此事要緊,明日午時,不可再晚。”
“是。”
陳三回到打了個哈欠,美美躺在床上,看了一眼牆上的祖師爺畫像。
“祖師爺,您今晚可快點,別老讓我等您……”
潘樾和楊采薇還在二堂,共同分析案情。
楊采薇說︰“我方才問過劉捕快,新鄭書院近一年都沒有報過失蹤案,這人會是誰呢?”
潘樾說︰“我猜……這個人有可能姓繆。”
見他毫無憑據卻如此篤定,楊采薇疑惑地問︰“為什麼?”
潘樾一笑,從袖中拿出一卷文書來,放到楊采薇面前,文書上寫著︰“新鄭書院檔籍。”
楊采薇大驚︰“你這是從哪里來的?”
潘樾雲淡風輕地說︰“白天去書院時,順帶手就拿了。”
楊采薇不敢置信地搖頭,笑著說︰“我可真是低估你了。”
“過獎。”
楊采薇接過檔籍翻看,只見死去的書生名字都畫了方框,寫明原因。
周歌、柳史的名字旁都寫著︰“鬼火勾魂案中罹難”。
再翻,有一頁的人名上也有一個方框,此人名叫繆莊,死因一欄寫著︰“患瘟疫而死,為防傳染,尸體焚燒。”
楊采薇沉吟︰“怎麼才能證明尸體是不是繆莊呢?
二人一人看著檔籍,一人看著對方,各懷心思。
楊采薇想,我得找個借口離開,以便前去驗尸。
潘樾想,我得找個借口離開,以便她去驗尸。
二人同時開口,又都讓對方先說。
楊采薇說︰“感覺有點悶,我想出去溜達溜達。”
“嗯,正好阿澤那邊還有些事,我就先過去了,晚些再說。”
兩人分頭行動,楊采薇悄悄來到停尸房門口,閃身進入。
潘樾站在暗影,見楊采薇偷偷溜進去,不禁好笑。
一個衙役經過,湊到潘樾身旁,好奇問道︰“大人,你站在這兒看什麼呢?”
潘樾收了笑容,趕緊正色。
“賞月。”
二人抬頭,天上烏雲一片,不見月光。
潘樾尷尬反問︰“你在這兒做什麼?”
“守夜。”
潘樾說︰“這兒不用你守,走吧。”
衙役點頭打算離開,潘樾突然想起什麼,對他說︰“︰對了,你去跟廚子說一聲,馬上做一桌飯菜,再溫一壺好酒。”
“大人,這麼晚還有客人啊?”
“讓你去你就去,問這麼多做什麼。”
衙役連忙稱是離去,潘樾隔著窗紙,看見停尸房點起油燈。
楊采薇拿著油燈走動著,調小了火苗,來到尸體前,看著這具半腐的骷髏。
楊采薇問尸體︰“你到底是誰呢?”
她開始驗尸,她拿出格尺,仔細測量了尺骨、肱骨、頸骨,死者身長約六尺五寸。
又檢查尸體的盆骨恥骨,死者性別男,年齡大約在二十到二十五歲之間。
楊采薇用銀針插入腐肉之中,過一會拿起看著,光亮如初,可見沒有中毒的跡象。然後摘下下顎骨,見左邊一顆臼齒發黑,好像是土。
她用毛刷刷了下,然後一愣,拿過油燈湊近觀瞧。
*
一桌豐盛的飯菜擺開,潘樾坐在桌前等著。
楊采薇走進飯堂,問︰“你找我?”
“吃飯,別讓人說我虧待下屬。”
楊采薇確實饑腸轆轆,看著過于豐盛的飯菜,驚呼︰“這麼多菜?看來新換的廚子甚得你心。”
潘樾一笑,楊采薇坐下,正要開吃,這時外面傳來卓瀾江的聲音。
“上官小姐!”
潘樾一听這個聲音,一臉厭煩。
卓瀾江帶人提著數個食盒進來,楊采薇起身問︰“你怎麼來了?”
卓瀾江回答︰“我听凌兒說你回縣衙工作了,擔心有的人虧待你,所以特意讓凌兒做了飯菜送來。看來來的正是時候。”
潘樾咳嗽一聲,卓瀾江瞟瞟他,卻滿不在意,對楊采薇說︰“你看看,都是凌兒的拿手菜。”
手下把食盒打開,拿出一盤盤菜和點心,相比于縣衙廚子做的,精致了很多。
楊采薇為難,說︰“我們要不一起吃?”
卓瀾江一笑︰“潘大人見我們就煩,估計想要個清靜。”
潘樾假笑,故作淡定,卓瀾江拉著楊采薇坐到一旁吃飯,把潘樾晾在一旁。
二人言笑晏晏的樣子,潘樾看在眼里,心里醋意翻騰。
衙役端著一壺酒上來,給潘樾倒酒,說︰“大人,你要的酒溫好了……這麼多菜,您一個人吃的完嗎?”
潘樾悶聲道︰“本就不是我一個人吃的,你守夜辛苦,犒勞你的。”
衙役寵若驚,連聲道謝,坐下來吃飯。
潘樾一邊假意和衙役甲喝著酒,一邊瞄著楊采薇和卓瀾江,只見楊采薇不小心臉上沾著飯粒,卓瀾江笑著伸手要幫她摘。
潘樾啪一拍桌子。楊采薇和卓瀾江都被嚇了一跳,不解看過來。
潘樾指著衙役,厲聲道︰“你吃飯能不能注意一點,臉上沾到東西都不知道,實在
影響我的食欲。”
衙役無辜地道歉,摸了摸臉,楊采薇也下意識地也抹掉了臉上的飯粒。
卓瀾江耐人尋味地看向潘樾,不語。
潘樾夾了一塊牛肉,一咬又硌牙了,但當著卓瀾江的目光,他裝作吃得很美味,淡定咀嚼著。
吃完飯,卓瀾江接楊采薇回曦園,潘樾遠遠望著,眉頭緊蹙。
夜闌人靜,唯有車輪聲響。
卓瀾江問︰“潘樾今天,沒有再給你臉色瞧吧?”
楊采薇失笑︰“怎麼,少主還打算為我打抱不平啊。”
卓瀾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是,他再讓你哭一次了,我就殺了他!”
“阿江,別開玩笑了!”楊采薇說︰“倒沒有給我臉色,但是他整個人怪怪的,好像一直找我的茬,但是……”
楊采薇回想起樹林里,潘樾抽開自己的發帶,將兩人的手綁在一起的情景,突然臉上一熱。
這時車夫提醒︰“少主,到了。”
卓瀾江依然追問︰“但是什麼?”
“哎呀沒什麼,你怎麼跟凌兒一樣�@擄 N遺芰艘惶於伎炖鬯懶耍 轄艋厝Я 鬩部旎匕傘! br />
楊采薇說著,就鑽出馬車,走進了曦園大門。
卓瀾江看她離去的背影,有些不安。
與此同時,潘樾站在房間,手里摩挲著楊采薇發帶,不禁微笑,回想起卓瀾江將楊采薇接走的畫面,又忍不住生氣。
黑漆漆的縣衙,唯有潘樾的房間亮著燈。
*
酒樓外面,卓瀾江一個人坐在台階上喝酒,白小笙偶然路過,看見他稍顯寂寥的身影,思忖片刻,還是走到他的面前,打了個招呼。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喝酒啊?”
卓瀾江看到是白小笙,說︰“來得剛好,一起喝。”
白小笙看著他有些落寞的樣子,撇了撇嘴。
“你不會是被楊姐姐拒絕以後,一個人在這喝悶酒吧。”
卓瀾江嘴硬︰“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他遞給白小笙一壺酒,白小笙接過,坐在了卓瀾江身旁。
“我不是怕被她拒絕,我只是怕,她的眼里心里,已經有另一個人了。哎,說了你也不懂。”
“我怎麼不懂?”
卓瀾江開玩笑地問︰“怎麼,你有意中人?”
白小笙看著卓瀾江的眼楮,目光閃爍,最後故作瀟灑,嬉皮笑臉地說︰“我跟你們不一樣,整天情情愛愛的。這不就相當于來了個顧客跟你聊了半天,討價還價,轉頭去別人那買了,他不識貨總有識貨的人嘛。”
“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不說了,喝酒。”
“你吃東西嗎?那邊有個大嬸賣的湯圓特別好吃,我去買一碗,請你吃。”
白小笙走到街角,對路邊擺攤的大嬸說︰“大嬸,來碗湯圓。”
忽然,一個富商模樣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用迷離的醉眼打量著白小笙,認出了她。
“幾年沒見,沒想到你出落成這個模樣了,”男人色眯眯地看著她,“早知如此,當初我怎麼舍得讓你走……”
白小笙眼神躲閃,想要跑開,被男人一把攬住。
“別急著走啊,話還沒說完呢……”
“我沒有什麼想跟你說的,你放手!”
白小笙奮力掙扎,男人變了臉色,緊緊箍住她,說︰“你跟誰擺譜呢,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白小笙大喊︰“救命啊!……”
兩人扭作一團,忽然,卓瀾江從身後出現,一把掐住了男人的脖子。男人的臉漲成豬肝色,馬上就要窒息。
“找死。”卓瀾江狠狠道。
白小笙看男人快要被卓瀾江掐死,上前提醒他︰“別、別殺人……”
卓瀾江毫無收手的打算,白小笙上前抱住他的後背,他才緩緩放手,叫那人快滾。
男人屁滾尿流地溜走,白小笙沉默不語,轉身走到碼頭旁,黯然吹著夜風。
卓瀾江跟上,站在離白小笙幾步遠的地方,沒有說話。
“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問?”
“你不說,我不問。你想說,我便听著。”
白小笙眼里含淚,卻做出無所謂的表情,淡淡講起了自己以前的事。
“我很小的時候沒了爹,我娘是個賭徒,那會兒每天一睜開眼楮,就都是討債的人上門。有一天我娘跟我說,可以帶我離開禾陽,去投奔一個很有錢的表哥,她說在那里,我們可以開啟新的生活。你不知道我那時候有多開心。”
卓瀾江靜靜听著。
“等到我醒了,我們確實到了一個地方,那個地方看上去也很有錢,但不是什麼表哥,是我娘收了十兩銀子把我賣掉的地方。她就那麼拋下我,再也不回來了。那年我才十歲,後來我就找了個機會逃出來,沿街乞討,坑蒙拐騙,養活自己,有了一些積蓄之後,我就開始做一些小本生意,總之,我花了十倍的價格,把我的賣身契贖了回來。”
她含淚講完,有些自豪地看著卓瀾江。
卓瀾江動容,說︰“原來你這麼喜歡賺錢,是因為這個。”
“親娘都不可靠,只有銀子跑不掉。但是沒什麼,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人不就是這樣,你騙騙我,我騙騙你。
卓瀾江心念一動,掏出一顆蜜餞,遞給白小笙。
“教你個絕招吧,難過的時候就吃點甜的,以後難過的時候就回想起嘴里的甜味,就會把哭沖散。”
白小笙破涕為笑,又挑眉道︰“哄小孩呢,再說,誰難過了。”
“就當,是給十歲的小小笙吧。”
“傻死了。”
白小笙接過蜜餞,塞進嘴里。
兩人吹著夜風,樹影婆娑。
*
第二天早晨,陳三站在潘樾面前,開口稟報︰“大人……”
潘樾打斷︰“等人到齊了再說。”
陳三左右看看,問︰“大人在等上官小姐?”
“我等劉捕快。”
過了許久,有腳步聲響起,潘樾一喜,但卻看到來的是劉捕快。
陳三看到劉捕快到來,開始向潘樾匯報昨夜祖師爺“托夢”的結果。
“大人,昨日驗尸,我發現死者有一顆泛黑的臼牙,我用牙粉打磨發現,那顆臼牙的中間,是以白錫和……和……”
他忘了詞,楊采薇從門外進來,說︰“銀箔!”
看楊采薇來了,潘樾暗松一口氣坐下,楊采薇放了一杯冰飲在他面前,說︰“我路上遇到霜霜,她托我帶給大人。”
潘樾一喜︰“專門給我的?”
然而凌兒進來,拿了幾碗一模一樣的冰飲,每個衙役都有。
潘樾手中的冰飲頓時不香了,他放下碗,命令陳三繼續說。
陳三偷偷拉出一截衣袖,上面是他事先準備的小抄。
“那顆臼牙的中間,是以白錫和銀箔及水銀合成的汞齊,民間郎中常用此物來填補牙齒缺落,而銀箔埋在地下時間長了,就會發黑。”
楊采薇明知故問︰“所以說,死者生前曾經補過臼牙?”
陳三點頭︰“正是。而且從磨損情況看,也就是一年多前補的。”
“找禾陽所有會補牙的大夫,把這個人的身份查清楚。”潘樾下令。
*
停尸房內,大夫查看了一番尸體的黑牙,向潘樾稟報。
“不錯,這顆牙是我補的。但凡我補的牙,都會摻上一點水銀,禾陽沒幾個大夫舍得用水銀的。”
潘樾問︰“你還記得此人的身份模樣嗎?”
大夫努力回憶了一番,搖搖頭。
“這麼久了,實在記不起來。不過我每次出診都會記賬,說不定賬本上會有記錄。”
大夫從隨身攜帶的醫藥箱里拿出一本賬本,一頁頁翻查,眾人關切看著,大夫甲終于找到了那條補齲齒的記錄。
“找到了!一年半前,補齲齒一顆,收診金二兩,病患姓名……沈慈。”
一听此言,潘樾和楊采薇大驚對視。
楊采薇疑惑︰“如果這具尸體是沈慈,那監獄里關押的是誰?”
陳三瑟瑟發抖︰“莫不是……沈慈的鬼魂?”
*
縣衙死牢里, 沈慈正閉目養神,獄卒挨個牢房送飯。
獄卒把飯放好,鎖門離去。沈慈一抬手,飯菜突然像被吸附一般,移動到沈慈手旁。
他緩緩睜開眼楮,一雙眸子清澈如水。(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