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屋檐,堆砌成一層層高低起伏的雪地山丘,目光所及,飄飄灑灑的雨霧亂霏霏。
寒風四起,迎著白雪離開閣樓的十幾名女宮步伐急促,似是一刻都不願在風雪中停留。
入目皆白內。
無人看見有一抹嫣紅身影混淆其中。
嬌嬌慢慢悠悠的飄浮在內侍旁邊,要說夢境世界好處還是有的,起碼不用她親自走路。
那碗藥被她隨手揚到窗外去了。
得虧午膳並沒有被動手腳。
自家男人希望知道下毒的真凶是誰,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半大小子,但生在這深宮里竟還如此天真不染,如眼前漫天紛揚的皚皚白雪般純潔,定是住處與世隔絕的緣故。
又或是他從小就不曾接觸過這些骯髒齷齪的事情?
她邊猜測邊跟著內侍七拐八拐的步伐。
一路來到了傳說中皇室專用的御膳房。
里面的人正各司其職忙碌著後宮妃嬪們的午膳,內侍進門他們連眼皮都未曾抬起。
要不是嬌嬌一直在旁邊,視線目不轉楮的留意著內侍的行為舉止,都難以發現,他與最角落的一名燒火女宮頷首點頭這一幕。
她眯眼緊緊蹙眉,內侍果然有問題。
眼看那名燒火女宮起身悄悄走了出去,嬌嬌抿唇瞥了一眼準備煎藥的內侍。
她臉色一冷,沒有猶豫的跟上去。
出了門,燒火女宮並沒有任何不妥舉動,嬌嬌擰著眉走在女宮身後,直到一組司膳房太監領頭的幾名宮女自長廊轉角走來。
她們傳遞信息的行為十分謹慎。
要不是嬌嬌距離站得近,她還真的發現不了她們的小動作。
女宮傳完信息就抱著柴火回到御膳房,嬌嬌轉移目標的跟在一位大宮女後面。
至于為什麼她認得出來,完全歸功于記憶中唯一演過的那部後宮劇,雖說是歷史上沒有的朝代,但等級制服都大同小異。
這位宮女的穿著打扮一看就是某個妃嬪身邊的人。
果然,那太監走進御膳房便高聲喊道︰“今日是誰負責貴妃娘娘的午膳,還不快手腳麻利些,要是耽擱了時辰娘娘怪罪下來,小心你們頭上的腦袋!!”
說完他又扭頭對著門外的宮女道︰“若秋姑姑再稍等片刻,奴才進去再催催他們。”
被稱為若秋的宮女掩去心底不耐,面上還保持著善解人意的淺笑頷首︰
“無礙,近日氣溫下降的快,我家娘娘一到冬月喉嚨就干,前些日子御膳房送來的蜜梨膏溫暖滋潤,娘娘十分喜愛,勞煩公公讓廚子現做一份我一並給娘娘拿回去。”
聞言司膳房太監連連陪著笑點頭應下。
太監扭身進了御膳房,站在門口還能隱隱听到他催促的聲音。
“快快!蕭貴妃還要一份蜜梨膏!”
負責蕭貴妃膳食的廚子瞬間欲哭無淚道︰“啊,可今日最後一份蜜梨膏食材,剛剛已經給安昭儀做完了。”
太監氣得瞪眼,斜眼瞥了下門外,而後伸出手就猛地打在廚子後腦勺,壓低聲音吼道︰“笨!既是最後一份肯定給貴妃娘娘了,安昭儀那邊如實告知食材不夠...”
自古御膳房都是看人下菜碟兒的。
哪怕是別的宮里也是審時度勢,物品資源有限,自然是得先緊著受寵的主子來。
更別說蕭貴妃還是三皇子的生母。
孰輕孰重豈是那小小的昭儀能比的?
“啊可是...”廚子動了動唇想說,安昭儀是皇上今早才升的位份,就這般怠慢了萬一皇上怪罪下來他要如何!!
太監卻沒有給廚子說完的時間,利落的將一旁溫著的蜜梨膏放進貴妃食盒里面。
“行了行了動作快點,貴妃娘娘怪罪下來那可是要丟性命的事,你有十顆腦袋都不夠侍衛砍的,利索的,都給我學機靈點!”
太監說最後一句話時特意抬高了嗓音。
剎那間,整個御膳房的人動作都加快了。
“.....”
站在門口從頭听到了尾的嬌嬌默然。
看著眼前眉頭都沒有皺一下的宮女,神色未變,顯然早已經听習慣了別人對蕭貴妃的忌憚與討好,眉間一抹不易察覺的優越。
嬌嬌可不管宮中的那些彎彎繞繞。
她現在只想知道指使下毒人是不是蕭貴妃。
動不動砍人腦袋...
這听起來就不像是個好對付的女人。
嬌嬌感覺不到一絲的寒意,若不是挨著地面飄著行走,她無論如何也跟不上宮女們步履如飛的步調,像上趕著去投胎似的!
十幾名宮女來到一座宏大的宮殿前。
——蕭陽殿。
光看宮殿名字就知曉主子有多麼受皇帝的恩寵了。
走進大殿內,嬌嬌光明正大掠過俯眉躬腰的眾宮女,目光直直的抬眼看過去。
見那高位上坐著一位衣飾華貴的女子,一雙丹鳳眼飛揚,眼波流轉間說不出的嫵媚,垂眼看人時又暗含幾分高傲凌厲感。
若只看她豐腴性感的體態,還以為是一名胸大無腦、貌冠後宮的囂張跋扈寵妃。
而眼前的蕭貴妃神色雖有淺淺的不耐,卻仍舊耐住性子將目光放在蔻丹上,這無疑給蹲在地上的兩名宮女造成了極大壓力。
偏偏蕭貴妃好似看不見,勾著嘴角十分愜意的享受這種感覺。
凌駕于他人之上,掌控著他人的恐懼。
往往這種才是背後最陰暗心狠手辣的人。
宮女們擺好膳站成兩排也不敢催促,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大概幾分鐘,涂抹蔻丹的兩名宮女起身退下。
蕭貴妃滿意的端詳著十指,隨後緩緩走下高台,斜著眼瞥了瞥宮女,輕抬手道︰“行了,都出去吧,若秋留下。”
很快整個宮殿只剩下大宮女和蕭貴妃。
嬌嬌雙手抱胸的站在她們二人旁邊,總算到要講正事的環節了,自家男人還孤零零的躲在閣樓里悲傷,她可沒有雅興耗在這。
蕭貴妃一步步走向偏殿的餐桌,神情沒有溫度的問道︰“ 情況如何了?”
大宮女低眉俯身道︰“回娘娘,一切順利,午時的藥也喝干淨了。”
“哼,近日宮中籌備盛宴在即,皇上倒是日日夜宿後宮,切記叮囑他們小心行事,若是出了任何岔子本宮唯你是問。”蕭貴妃語氣平靜,勾唇冷笑,听不出任何情緒。
在蕭貴妃手底下伺候多年,若秋最清楚不過主子的手段,她絲毫不敢懈怠的急忙應聲︰“是,奴婢定不負娘娘所托。”
蕭貴妃美目一掃,滿意的彎唇笑。
她坐在滿桌佳肴面前,淡淡輕掀眼皮望向窗外,似不經意的感嘆道︰“ 今年冬月倒是比往年的冷,東宮那位,怕是熬不過去了吧。”
若秋瞬間理解了蕭貴妃的意思︰“ 奴婢知曉,明日便讓那人多加一劑藥量助娘娘早日實現大業。”
蕭貴妃掩唇展眉未語,卻伸手隨意指了指桌上的兩盤精致糕點︰“本宮近日喉嚨不舒,這盤桂花糕與紅棗酥,都賞予你了。”
若秋臉上一喜,連忙磕頭︰“ 謝娘娘賞賜。”
蕭貴妃見她這反應,更滿意了。
“.....”好一招“先抑後揚”
嬌嬌覺得若是她身處後宮之中恐怕活不過一集。
照著劇本演戲是一回事。
可身處深宮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唯一演的那部後宮劇都沒有這麼多彎彎繞繞,也是她唯一一部不是主角的戲,她飾演的是皇上年少初識的病弱白月光,入宮後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病死在了最受寵的那第二年夏,壓根就不曾參與過後宮的勾心斗角。
後來,她著實不喜宮廷戲頭飾沉重禮儀繁瑣,便讓經紀人推掉了所有的宮廷劇本,一心只接現代劇本和玄幻仙俠等。
好在她已經確定下毒的人就是蕭貴妃。
好壞心腸一女的。
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別人傷害自家男人,膽敢下毒,那就要做好承受她報復的準備!
嬌嬌垂目沉思,眼底一片冰冷慍色。
正想著,蕭貴妃不悅的聲音響起︰“今日的蜜梨膏怎沒前日的甜。”
若秋惶恐,如實道︰“娘娘恕罪,奴婢去時已是最後一份蜜梨膏,听廚子說是安昭儀要的,見娘娘喜歡,廚子怕誤了時辰,興許是匆忙裝進食盒時忘記調制娘娘平時的口味了。”
“罷了。”蕭貴妃重新端起瓷碗,丹鳳眼微斂,令人琢磨不透想法︰“算他們識相,御膳房如何回復安昭儀的?”
“回娘娘,說是食材不足。”
听到滿意的答案,蕭貴妃淺勾唇角。
小小的昭儀竟也妄想喝這滋補聖品,不過是皇上閑暇逗趣的小寵,真以為得了一夜恩寵就能在後宮有一席之地?
呵,天真。
蕭貴妃從不把那些鶯鶯燕燕放在眼里。
能讓她在意的是其余幾位生下了皇子的妃嬪,中宮無後,多年來皇上也並無立後之心,她兄長與父親都是朝中重臣,又育有三皇子夙睿,她的地位豈是能被輕易撼動的。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南陵太子的位置。
只待舊太子一死,她定能讓睿兒坐上新太子之位。
要怪就怪那小短命鬼礙了她兒的路。
“貴妃娘娘,三皇子來了。”一名宮女的聲音在屏風後面匆匆傳來。
蕭貴妃一听,神色欣喜,連忙放下手中瓷碗,接過若秋遞上前的方帕輕拭嘴角道︰“將三皇子請進來。”
“是。”
宮女的腳步聲漸漸離去。
嬌嬌被這麼一打岔,拉回思緒,目光也下意識的隨著那個方向看去。
很快,一位穿著墨色華麗皇子錦袍的少年入了眼簾,他身姿挺拔,外披一件厚實的狐領氅衣,杉擺與袖擺處繡著金線纏枝的牡丹,襯得他整個人散發一股華貴高雅之氣。
那對上挑的丹鳳眼簡直就是蕭貴妃翻版,膚色略黑但五官立體,低眉斂目時倒是透露出幾分高傲不羈的味道。
“兒臣給母妃請安。”三皇子幾步站立,抬起手微微弓腰行禮。
“睿兒!”蕭貴妃眉梢染上笑意︰“近日天氣寒涼,早知你來,本宮便吩咐若秋去門口迎你,快過來讓為娘好生看看!”
“若秋,去外面守著。”
“是。”大宮女行了禮低著頭退下,頃刻間就只剩下蕭貴妃母子二人,以及..剛剛落座在他們身邊打探消息的隱形人嬌嬌。
她支著下巴眯眼打量眼前的三皇子。
同樣是半大的少年郎,而她的少年郎身形瘦弱單薄,丟棄在那堪比冷宮的閣樓里無人相伴,整日整夜與那窗外的寒風消磨。
這三皇子卻滿面紅光,精神抖擻,身形也健朗挺拔,滿身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
看得嬌嬌心底竟升起一絲隱秘的不平衡感。
她目光如炬,直直盯著三皇子。
“半月未見,母妃近日可好?”此時無他人,三皇子走到餐桌前掀袍而坐。
蕭貴妃抬手拉住少年左右撫摸端詳︰“本宮無事,睿兒不必掛心,倒是睿兒怎看著比先前瘦了許多,可有按時用膳?”
“母妃說的何話,兒臣還覺得近日胖了不少,莫不是母妃太久未見兒臣思念憂心的看花了眼罷,都怪兒臣學業繁忙,竟耽擱到今日才得了空來給母妃請安。”
“你瞧,兒臣為母妃帶來了什麼!”三皇子說著抽出手從胸口拿出一團小物。
白白的,小小一團蜷縮在掌心,似是突然失去溫度受到驚醒,小物動了動,兩只耳朵輕顫,狹長的狐狸眼不安的四處轉動。
是一只渾身雪白的幼小狐狸。
蕭貴妃一眼就愛上了它怯怯不安的樣子,丹鳳眼含了驚喜笑意,抬起涂抹著紅色蔻丹的手接過︰“這!睿兒如何得來的?”
冬月狐狸難找,這麼小的白狐更是罕見。
三皇子見蕭貴妃喜愛,他語氣有幾分得意的回道︰“母妃喜歡就好,此狐是兒臣在小傻子手里搶來的,若不是兒臣看見了,那傻子早把這白狐給悄悄放跑了。”
蕭貴妃听完便咯咯笑了,夸道︰“果然是個痴傻兒,還是本宮的睿兒識貨,白狐皮毛珍貴,又神通靈性,睿兒有心了。”
三皇子倒了一杯熱茶喝著,眼看鋪墊的差不多,他終于問出了藏在心里的實際目的︰“這次兒臣來給母妃請安是其一,這其二....”
他頓了頓。
知子莫若母,蕭貴妃勾唇接過他的話道︰“睿兒放心,過幾天東宮就會傳出太子薨了的消息,彼時只要你舅舅外公再推波助瀾,新太子之位定是屬于我兒的。”
三皇子放下茶杯,不贊同的開口︰“母妃有所不知,各國使者不日就要到訪,前兩日父皇召見了兒臣們,父皇親口說今年北辰與東陽使臣皆是由兩國的皇子帶領。”
“此次冬獵,是兒臣在父皇面前表現的大好機會,兒臣也能在他國皇子前博個好名聲,大皇兄文弱,對兒臣威脅甚小,東宮的病秧子恐怕連宮門都難以走出,四弟痴傻,不成氣候,唯能與兒臣爭上一爭的便是那日日舞刀弄劍的夙 。”
三皇子說著皺起了眉︰“若是那病秧子薨了,父皇定會取消今年的冬獵。”
小時父皇就極其偏心東宮的病秧子。
如今距離皇後娘娘離世已過去多年,父皇仍會時不時前往東宮看望,盡管那病秧子在他們眼中並無存在感,可只要他還活著一天,在父皇心里總是有那麼一席地位。
十多年的苟延殘喘,也該是活夠了。
他便做個好人送病秧子和皇額娘團聚。
當不得黾@佷 幀 br />
“原是兩國皇子要來。”蕭貴妃鳳眼微眯。
難怪今年使臣宴辦得比往年盛大,南陵國一向與北辰東陽只維持表面友誼,想來是皇上不想在他國面前丟了顏威才辦的盛宴。
“也罷,待冬獵過後本宮再讓人送他上路,就暫且讓那小短命鬼多活一陣子。”
“有勞母妃為兒臣多費心了。”
三皇子說話間神情浮現出對蕭貴妃的孺慕,瞳眸中卻劃過一抹凌厲寒芒,再抬眼便換上了入門時的高雅模樣。
嬌嬌看得眉頭緊鎖,這三皇子小小年紀心腸就如此陰毒狹隘,那慣會偽裝的模樣讓人防不勝防,唱戲的都沒他會變臉...
“你是本宮十月懷胎生下的,本宮自是為你作打算,若是學業上有任何不解之處可多與太傅走動走動...”
蕭貴妃十分喜愛三皇子對她的依賴,扭頭喚來大宮女多添一副碗筷,看那長談的架勢,母子二人想必是要敘舊好半晌時辰了。
嬌嬌雙手捧著臉頰有些昏昏欲睡。
雖然心底不耐,但她卻在二人暢談中提取到不少信息。
她也從他們偶爾提起的言語里,磕磕絆絆的得知了自家男人的一些經歷,沒想到他五歲失去了娘親,身子是早產導致的體弱多病,皇上對他極少關心...
越是了解,嬌嬌越是心疼。
位面里的他身世悲慘可憐就算了。
區區一個虛幻的夢境世界竟也如此悲慘。
若是皇上真的在意他,怎會任由他一人在東宮孤寂生活,可如果皇上不在乎他,不可能年年都擺駕東宮去看望他。
因為皇上時不時關心的舉動,內務府和御膳房等後宮眾人才不敢隨意搪塞苛待他。
難道皇上是為了自己的名聲而做的嗎?
有用的信息太少。
嬌嬌無法做出具體的評價。
畢竟在他們口中得出結論,皇後娘娘在世那幾年,自家男人就是南陵國最得寵的皇子,說是獨寵也不為過。
但讓嬌嬌想不通的是,既然皇上深愛皇後娘娘,那應該是愛屋及烏更寵愛才是...
卻一個獨囚在深宮與世隔絕。
一個被帶去寺廟與太後相伴在青燈下。
想不通,根本想不通。
看看窗外時辰,雪不知何時停落,余下朦朧雨霧在空中飄飄灑灑,嬌嬌垂眼嘆息,決定暫時不想這些復雜的宮中之事了。
已經出來一兩個時辰了。
他獨自一人听著風雪聲消磨度日。
怕是等久了。
她現在只想立刻回到他身邊,然後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黏著他,纏著他,甜甜的喚他相公。
短短七天,她分分秒秒都想陪著他。
不想讓他再孤身一人。(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