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就這麼直接對視上,如懿的眼楮里現在全都是干重活的疲憊,哪里還有從前半分清高的影子。
她注視著海蘭挑釁的眼神,卻沒有半分正常人的反應,而是稍稍閉了閉眼,還以為她即將要流下兩滴眼淚。
結果如懿只是靜靜地看著海蘭的眼楮,開口說話時聲音似乎比起之前更加沙啞,也不知道在辛者庫究竟干了什麼粗重活計。
“海蘭,我與你並沒有任何深仇大恨,你又何必次次與我落井下石,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從前在淺邸里的姐妹情分了嗎。”
如懿的質問和她的眼神直直射向海蘭,像是想要把海蘭的臉上看一個洞,或者逼迫海蘭再次就範。
然而海蘭顯然不吃這套,听到如懿說起淺邸里的姐妹情分就覺得可笑而且惡心,她冷笑一聲,身邊的枝華立刻給了如懿一巴掌。
而如懿顯然是已經習慣了這種苦頭,巴掌落上去的時候,她一聲都沒吭,旁邊的綠筠看見了,還是有些略有不忍地皺了皺眉。
“直呼本宮的名諱,這是你犯的第一個錯;另外,從前咱們也算是舊相識,烏拉那拉氏,你說你和我沒有深仇大恨,是,目前是沒有。”
海蘭稍稍站直,身邊的葉心穩穩扶著她,目光冷淡看著跪著的如懿;自家主兒從前在慧賢皇貴妃宮里被磋磨的時候,當時的嫻妃可是和死了一樣,一句話都不說。
明明有能力一句話把人撈出來,卻在開口求第一句被拒絕後,就絕口不提這些話了,導致海蘭在從前慧賢皇貴妃宮里一直被磋磨下去。
就算後來慧賢皇貴妃改了性,兩個人也一直不怎麼來往,話也說不了幾句。
“那你又為何一直折辱我,海……愉嬪娘娘,你覺得這樣做很正確嗎。”
如懿仍然仰著頭,一副打死不認錯的表情看著海蘭;海蘭冷冷笑了笑,扶著葉心的手,低頭看著如懿故作清高的姿態。
“折辱?你如今落得這樣的下場,不就是自作自受,自取其辱嗎,你又為何要說是別人的錯,難道你這個人從來就沒有錯嗎。”
綠筠憂心忡忡看了一眼二人,想要上來勸和兩句,被海蘭溫和的眼神攔住,因此只能在一邊,眉目憂心地看著。
“還是說所有好的香的,都應該歸你如懿,而所有壞的臭的,都應該給別人,所有人都得等你來才能動筷子?”
如懿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終究還是緘口不言,一句話也沒說。
“從你擅自給儀貴人送補藥,結果害死她的孩子開始,你造的孽也不少了。”
一旁的綠筠還是看不過去,趕緊走上去兩步,扶著海蘭的手臂輕輕拉了海蘭一把,目光卻一直看著跪下的如懿。
“算了,大熱天的,愉嬪妹妹還懷著身孕,就不要在這兒多費口舌了。”
海蘭也沒有和如懿糾纏的心思,輕輕搖了搖頭,一行人便扶著海蘭慢慢走遠了,只留下如懿跪在原地,好半晌都沒回過神。
綠筠和海蘭慢慢走在宮道上,遇見如懿後,兩個人都興致不高,只覺得有些晦氣。
“唉,告訴辛者庫下面的,不要太苛待烏拉那拉氏,至少別讓她死了,別太過分。”
可心知道綠筠的性子,應了一聲,趕緊吩咐後面的小宮女去辦,倒是海蘭有些好奇,扭頭看了一眼綠筠。
“姐姐怎麼這麼好心,要幫一把烏拉那拉氏呢,她犯的錯可不少,無論誰都說不通她的想法,咱們又何必幫上一把呢。”
懷孕以來,海蘭的脾氣就有些漸長,每日都在漸漸變重的身子,讓她的腰身有些苦不堪言,也就只能簡單地走兩步。
綠筠輕輕嘆氣,回頭又看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如懿,便稍稍扶著些海蘭,臉上也都是惋惜的神色,略略有些不忍。
“到底是從前一直在淺邸里說過話的,也是咱們認識的人,至少不要讓她被折磨致死,免得我內心不安啊。”
海蘭嘆氣,她也知道綠筠老好人的性子,便伸手輕輕拍了拍綠筠的手背,目光里都是冷靜的眸色。
“姐姐,你要知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卻不可活。”
*
如懿听完兩個人的話,又在原地跪了很久,直到夏夜的風漸漸變得冰冷,蟲鳴也漸漸弱下去,她才想起來慢慢站起來。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扶著她站起來了,而她自己現在想要扶別人起來,尚且還沒人肯正眼看著她——今時不同往日。
如懿扶著膝蓋慢慢起來,手里頭提著籃子,一步一瘸地扶著宮牆,慢慢走回辛者庫;然而才進了院子里,就有一個宮女扔給她幾盆衣服。
“跑哪兒躲懶去了,懶成這個死樣子,快點,這兒還有幾盆衣服等著洗呢,你不洗衣服,嬤嬤和咱們明天穿什麼。”
如懿想要辯白幾句,臉上又帶著和之前一樣的淡淡的神色,好像誰也不能影響她人淡如菊,無論身處何地,她都是最恬淡的。
然而那宮女可沒心情听她說什麼,盆子往地上一扔,直接把衣服扔進了如懿的懷里,層層疊疊的夏衣也有幾分重量,如懿差點抱不住。“我可沒工夫听你說什麼百口莫辯,快點,今兒洗不完就不許睡覺,明兒也不許吃飯,這可是嬤嬤的意思。”
宮女說完,又罵了一句懶樣兒,直接轉身就走,根本不給如懿開口的機會;然而清高的如懿愣了一會兒,還是乖乖地去洗衣服。
遭受折辱這麼長時間,自己也不是沒掙扎過,但是肚子比誰都誠實,往往絕食抗議以證清白還沒過多久,她就被饑餓征服,乖乖就範。
因此,她手上動作嫻熟地打了幾盆水,把衣服放進去,坐在池子邊上開始漿洗衣服,月光如銀,照在她身上慘白慘白的。
一滴眼淚從她的眼楮里滑落,滴落在她已經布滿老繭的手上,順著手紋慢慢消失在掌心里,消失在水盆里,激蕩起小小的漣漪。
清高的神色消散在月色里,似乎燙碎了她從前清冷的樣貌;如懿正要擦去眼淚,卻听見一個聲音在呼喚她的名字。
“如懿?如懿?嫻主兒?”
很久沒有人喊她嫻主兒了,如懿像是被觸發開關一樣,立刻站起來,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才在辛者庫的門口看見一個探頭探腦的身影,很是眼熟。
“嫻主兒,我在這兒,是我。”
那個身影探進來半個身子,如懿才看清,那正是凌雲徹;她瞪大了眼楮,臉上都展開了笑容,立刻把手在身上隨意擦了擦,提著宮裙的裙擺就立刻走了過去。
“凌雲徹,你怎麼來了,你在坤寧宮還好嗎。”
看到凌雲徹,如懿忍不住聲音都軟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格外真心;入宮後,凌雲徹算是自己第一個交心的朋友,因此格外不一樣。
如懿在心里這樣想著,喜上眉梢看著凌雲徹,凌雲徹則左顧右盼了會兒,和如懿保持著兩步遠的距離,臉上只一個淺淺的笑容。
“都挺好都挺好,我值夜的時候路過那邊,听見你們吵了起來,我一看就是你,因此跟著你過來看看,在宮道上畢竟不方便。”
凌雲徹撓了撓頭,牽動了背上的傷口,疼的他有些齜牙咧嘴——雖說結了痂,到底還是不能舉手投足的,痛得不行。
如懿看見這架勢,卻又當做沒看見,看著凌雲徹的臉,想起他如今在坤寧宮當差,忍不住對他左看右看。
凌雲徹看見如懿現在的樣子,也是有些震驚不已,他從上到下仔仔細細打量一遍如懿,開口的聲音都有些難以置信。
“嫻主兒,您……這是怎麼了。”
人人都傳嫻貴人烏拉那拉氏大不敬,氣死了慧賢皇貴妃,被皇上徹底厭棄,因此打入辛者庫,終身都無法翻身。
然而凌雲徹是不信的,在冷宮的時候,如懿向他要過花籽種花,做過很漂亮的手工活,足以證明她和別人不一樣。
她老實,善良,用一顆赤誠的心對待他人,怎麼可能會是那種大不敬,氣死慧賢皇貴妃的人呢。
況且,慧賢皇貴妃一直有驕縱在外的“美名”,肯定是慧賢皇貴妃自己,不當心身子,氣急攻心去了,還要怪在如懿的頭上。
凌雲徹這樣想著,一邊又打量著如懿的神態。
然而如懿被他剛剛那句嫻主兒捧得十分開心,仿佛自己又是高高在上的人上人,忍不住站直了幾分,端著渾身矜貴的儀態。
“我不過是被奸人所害罷了,皇上不肯信我一片慈母之心,我也沒辦法,為了不讓皇上為難,我也甘願被罰入辛者庫。”
凌雲徹深感如懿的大義,眼神里都帶著欽佩,忍不住微微拱手往前鞠躬,朝著如懿深深行了個禮。
“嫻主兒大義,眼下只是嫻主兒一時的困境,必然不會持續太久,微臣一定會追隨嫻主兒您的身後,替您保駕護航的。”
如懿听了卻垂著頭,嘟起的嘴巴抿著笑了笑,她光滑的額頭十分飽滿,如今把發髻梳在後面,倒是讓她低頭一笑的動作十分有老人味兒。
“還說什麼保駕護航呢,我也罷了,你可要照顧好你自己啊。”
喜歡如懿傳︰當所有人正常起來所有人正常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