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被陳皇後一喚,瞬間回過神來。
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如今該說祈福祝詞了。
打起精神來說了幾句,眼看放燈儀已經開始,聖上也不想繼續留下來了,起身便準備離開。
陳皇後有些詫異。
“陛下,您這是……”
這放燈儀是下元節的關鍵環節,如今還未完成,怎麼就要起身離開呢?
且這下元節的道場和祭禮,都是聖上為太後所辦,彰顯聖上仁孝之心。
這仁孝了一半兒,就不管不顧了嗎?
“皇後,朕還有奏章要看,這里就勞你費心了。”
陳皇後端莊一笑。
“是,臣妾明白。”
心下卻是止不住的冷笑。
聖上的孝心,看來連這短短三年都撐不住。
不,早在聖上明面上守孝三年,實則妃嬪的召幸從未落下之時,他的孝心就可笑得很了。
既要名聲,又不忘享樂,陳皇後這幾年,是愈發看清楚自己這位枕邊人了。
涼薄冷漠得可怕。
而宗親席間,看著聖上起身離開,永安王借口醒酒,也起身離開了坐席。
宣明曜自然是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她的目光在聖上腰間懸掛的帶穗荷包上輕輕掠過,而後低頭夾起一塊豆泥骨朵送入口中。
那股子甜膩的味道,讓宣明曜不自覺皺起了眉頭。
她微微側頭看向上首的陳皇後。
她正端莊而不失威儀的主持著宴席,是一個十足雍容華貴的皇後模樣。
這三年間,母後已經甚少關注寶淨堂了。
最初的那一年,她還日日警惕,但後來看父皇對寶淨堂不聞不問,她也漸漸少了關注。
盡管自己之前曾經告訴過母後,紀容卿是個十足妖異之人。
只要她不死,她就絕對會有翻盤的一日。
可大概這些話,母後當時是信的,慢慢也放松了警惕。
畢竟,她未曾親歷過前世,從旁人口中得知,震撼自然不及親身體驗過的自己。
所以,策反霽雲也好,為永安王和紀容卿大開方便之門也罷,這些都是自己瞞著母後做的。
母後覺的,只要將紀容卿困死在寶淨堂便好。
但宣明曜很明白,在永安王對紀容卿起了心思的那一日起,紀容卿從寶淨堂出來就是遲早的事。
既如此,不如把她出來的方式,掌握在自己手上。
宣明曜本就沒指望宮宴這一件事就直接按死紀容卿。
那也太對不起她天命之女的名頭了。
出來也是好事,一點點磨掉她身上那層虛無的光環,讓她褪去所有天道加持的魅力後,光禿禿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時候的場景,才好看呢。
仰頭看向漫天的燈火,宣明曜只覺得,自己愈發期待今晚的好戲了。
聖上從祈年台離開後,並未回紫宸殿,而是在祈年台旁的觀星台上透風。
他剛剛腦袋暈脹,听著皇後說話心里也是煩躁得很。
而且,他一直在想紀容卿。
他在想程讓說的話。
他承認,他有些意動了。
不光是因為心中對紀容卿還有些掛念,更關鍵在于,自己認為皇後如今在後宮的地位,需要平衡一二了。
听聞今日進宮來的宗親女眷,個個都捧著皇後,敬著皇後,足見她如今的地位有多麼穩如磐石。
自己看重明月奴,借她的存在來激起皇子上進之心,給予的那些榮光和褒獎,無疑也是平添了皇後的勢力。
雖說如今太子漸漸和這個長姐生了疏遠之心,但還不夠。
他們總歸都是皇後的兒女。
在外人看來,自是一體同心。
陳家前朝勢大,太子雖不及明月奴,但也是聰慧穩重。
若長此以往下去,皇後手中握持的勢力未免太大了。
這後宮,一家獨大,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聖上也動了讓紀容卿出冷宮的心思。
紀家已經被他發落了,紀容卿沒有母家可依靠,能夠仰仗的,就全是他的寵愛。
用好了這張牌,完全可以打亂後宮中皇後一家獨大的局面。
若是再生下一位皇子……
盤算了下如今後宮的情形,聖上覺得,接紀容卿出來,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
瑤昭儀雖然一心愛慕自己,但她看不出自己如今對皇後的疏遠,一心尊敬皇後。
安才人雖然頗有別樣情致,但聖上對她也是有些瞧不上的,並不想將她抬舉到高位。
後宮中,竟是一時也挑不出一個合心意的人了。
正在他準備起身離開時,突然听到觀星台底下的假山處傳來了聲音。
“王爺,您已經出來好一陣兒了,還是早些回去吧。”
聲音有些尖細,听著像是內侍。
王爺?
聖上帶著身後的程讓和江寅,往觀星台的陰影處退了一步。
很快,假山處傳來一道聖上熟悉的聲音。
“知道了,本王再醒醒酒就回去了。”
是永安王。
聖上微微皺眉。
永安王怎麼來這兒了?
“唉!”聖上听到一聲輕嘆,接著是那內侍的聲音。
“怎麼了王爺?您是有何心煩之事嗎?奴才瞧著您今夜一直悶悶不樂。”
“不是本王心煩,本王是心疼皇兄。你瞧見了嗎?皇兄今日怕是觸景傷懷了。宮中已經三年未有宴飲了,本王記得上一次,還是三年前的中秋夜宴。那時候,太後還在,皇兄也沒有如此煩憂。”
說到這里,永安王的聲音低落了下去。
“皇兄日日為國事操勞,本王覺得,皇兄比前幾日見的時候又清瘦了一些,真是讓人擔心。”
小內侍安慰道。
“陛下仁孝,王爺您掛懷陛下,也是忠心赤膽。如今孝期已經過了,陛下會慢慢走出來的。”
“唉,當年中秋夜宴,多麼美好的時光。本王記得還有位妃嬪獻上盒火,燈下一舞,盛世景致。”
“王爺,這可是忌諱。那位主子已經成了庶人,被貶入寶淨堂了,您可不能多提。”
永安王無所謂地輕笑一聲。
“本王知曉,只是本王覺得,當年皇兄看那位妃嬪的眼神,也是有情意的,可惜一場意外。唉,如今也是唏噓。罷了,不說了,回去吧。”
伴隨著主僕二人的腳步聲,觀星台再度歸于寂靜。
江寅垂下的眼眸中,眼神微微顫動。
永安王出現在這里,到底是意外,還是……
程讓的心則是提了起來。
能不能成,就看這一次的了。
前面的鋪墊都已經做到了,藥也用上了,若是還不成,紀主子怕是真的這輩子出冷宮無望了。
沉默片刻後,聖上開口了。
“擺駕,寶淨堂。”
“是!”
趕在江寅之前,程讓嗓音微顫,立刻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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