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明確的方向,常芙等人這才得以有條不紊地梳理線索。只因手頭人手充足,且權限不受掣肘,不過一日光景,便將所有相關人等的脈絡捋得清清楚楚。
經清點,後宮之中曾來看望過溫以緹的嬪妃共有二十八人。其中二十人,皆是趁著正熙帝和趙皇後探望溫以緹時,想在其面前露個臉,才湊上前來,此後便再未踏足過溫以緹的住處。
唯有剩下的八人,包括被常芙攔下討要香囊的三位在內,是後來仍會偶爾前來探望的。
這八人大多位分低微,唯有六公主的生母徐婕妤是個例外。
隨著調查深入,常芙越發覺得不對勁——這一切似乎都是從正熙帝與趙皇後來過溫以緹處之後,才漸漸變得詭異起來。
要知道,在帝後未曾駕臨之前,來看望溫以緹的,無一不是與她素有交情之人,斷不會有這般雜亂的陣仗。
至于女官那邊,情況倒簡單些。除了溫以緹的心腹之外,其余那些交情較淺的女官,也有十人之多。
如此一來,這十位女官與八位嬪妃,便成了常芙等人重點排查的對象。
另一邊,尤典藥尋到了尤院判。
起初,尤院判面露難色,顯然不願摻和後宮之事,可架不住尤典藥一句懇切相求。
“伯父,溫大人當真是難得一見的好官,您就幫幫忙吧。”
尤院判心中想了又想,這才松了口,一來,他確曾受過溫以緹的恩惠,二來,尤院判素來了解自家佷女剛正不阿、行事謹慎的性子,能讓她這般推崇的人,絕非庸碌之輩。
尤院判想起那日,溫尚宮直接將《疫中救民方略集》給了他,明明可以向他討要好處…
這份坦蕩與仁心,讓尤院判始終記掛于心。
此刻念及此處,素來避嫌權貴紛爭的尤院判終于不再猶豫,還是破了例下定決心要幫溫尚宮這一次。
兩人先取了那三只香囊來,倒出里面的藥料細細查驗。尤典藥再次湊近聞了聞,又用銀簪挑了些碎屑細看,眉頭微蹙道“伯父您瞧,這里面是蕙草、合歡皮、還有些柏子仁的碎末,都是些尋常助眠的溫和藥材。”
尤院判捻起一點合歡皮放在鼻尖輕嗅,又翻檢著其余藥料,緩緩點頭“不錯,這些藥材單用或是配伍,歷來是用來寧心安神的,性子溫良,即便是長久用著,也不至于傷了根本。”
尤院判捻著胡須,語氣緩而沉“溫尚宮眼下的癥狀,倒與這些藥材沒什麼直接干系。”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明亮“只是……”
“只是什麼?”尤典藥追問,眼底已有了幾分凝重。
尤院判抬眼看向她,語氣沉了些“你再仔細看看,這里頭是不是還混了點纈草的根睫碎?”
尤典藥連忙湊近,借著窗欞透進來的天光反復辨認,猛地抬頭“還真是!我竟沒留意……可纈草也是安神的,尋常和著遠志用,頂多是讓睡得沉些。”
話未說完,尤典藥忽然住了口,神色瞬間鄭重起來,轉身快步從尤院判的書架上翻出一本泛黃的古籍醫書,指尖飛快地在書頁上滑動,停在某一頁時,重重一點“伯父您看,您說的是不是這里!”
惠草、合歡皮、纈草、柏子仁四味同用,若再配上夜交藤與酸棗仁,嗜睡之效便會陡增數倍!
尤典藥聲音都帶了些急切“書上說,這方子原是給年邁體虛、徹夜難眠的老者用的,取其強效助眠之效,可若是……”
尤院判接過醫書細看,眉頭越皺越緊,指尖在“夜交藤”“酸棗仁”幾字上重重一按“可若是 人長期接觸,或是劑量不當……”
“便會如溫大人這般,昏睡不醒,看似安穩,實則是藥效在暗中持續作用!”尤典藥接話道,眼底已浮起驚色。
“不對啊!”尤典藥有猛地蹙眉,“溫大人最初病情危重,勞累心郁導致的昏迷,大家伙都確認了,不可能是這些藥物的問題。”
尤院判听罷點了點頭,接過話頭道“你說得在理,溫尚宮的藥方我也瞧過,里頭既沒有這些藥材,也無半分相克之物。看來,癥結還在別處。”
他眉頭微蹙“只是我越想越覺得蹊蹺,溫尚宮這昏迷不醒的癥候,絕非尋常病痛,倒像是……被人動了手腳。這後宮之中,旁門左道的法子多如牛毛,便是我,也不敢說全知全曉。”
尤典藥聞言,眸光一動,沉吟道“伯父,會不會是溫尚宮屋內的擺設,或是日常接觸的物件里,藏著與藥物相克的東西?”
尤院判頷首“不排除這個可能。”
話鋒一轉,他看向尤典藥,語氣添了幾分凝重,“但即便真有相克之物,便是加大劑量,最多讓人多睡些時辰,斷不會昏睡這麼久,更何況是日復一日如此。”
這番話出口,尤典藥也皺緊了眉。
兩人一時都沒了言語,各自垂眸沉思。
尤院判沉默半晌,喉間似滾過一聲嘆息,緩緩開口“還有最後一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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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每說一個字,眉頭便鎖得更緊,神色凝重如覆冰霜。
尤典藥心頭一緊,抬眼望過去。
“或許是溫尚宮的藥在途中被人動了手腳,”尤院判的目光掃過桌上的藥草,帶著徹骨的寒意,“溫尚宮日常喝的藥,或是入口的吃食里,被悄無聲息摻了東西,才會拖成這般沉痾。依我看,她這癥狀,絕不是單一藥物能造成的。”
“咯 ”一聲,尤典藥只覺心口像是被什麼重物砸中,瞬間涼透。
她攥緊了袖口,指尖微微發顫,輕聲道“伯父的意思是……這次溫尚宮是惹上大人物了?”
話剛出口,鬢角已沁出薄汗。
能在藥石吃食里動手腳,還做得這般天衣無縫,在這深宮里,得是何等勢力才能辦到。
尤院判臉色鐵青,他此刻滿心悔意,早知道會牽扯出這些,當初就不該一時心軟應下這事。
尤家世代行醫,最忌卷入後宮權斗,這是祖上傳下的鐵律。
現在尤院判和尤典藥二人都能猜到凶手的方向了。
“要不……”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帶著幾分疲憊,“此事便作罷吧。你回去,把咱們查到的這些告訴溫尚宮身邊的人,後面的事,咱們就別摻和了。你該知道,尤家從不沾這些是非。”
尤典藥垂下眼,望著自己汗濕的掌心,一時陷入糾結。
窗外的日光斜斜照進來,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片刻後,她抬手拭去鬢角的薄汗,再抬眼時,眸中已沒了猶豫,只剩一片堅定“不,要查,還是得查。”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執拗“倒不是非要揪出凶手不可,咱們是大夫,溫尚宮是病人,找到緣由治好她,這便是本分。至于其他的,佷女不想管,也管不了。”
她頓了頓,“我的目標,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讓溫大人醒過來。”
見她這般執拗,尤院判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麼。
只是眼底的憂慮更深了,他知道,佷女這性子,一旦認準了,便是十頭牛也拉不回。
所以這性子好又不好,導致這傻佷女早幾年得罪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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