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宮寂寂,冷玉為磚,雲母屏風上映著我獨自佇立的身影。窗外仙雲舒卷,卻再也蕩不進心底半分寧和。
同心縷那端傳來的焦灼與不安,像一根燒紅的針,刺在神識最敏感處。
二姐。
司掌天條律令,鐵面無私的二姐。她的氣息為何會纏繞在董永那荒謬的謊言里?是丁,若非執掌律法者暗中行個方便,一個凡人竊取仙寶、攪動凡間氣運,怎會三年無聲無息,直至我歸來才驟然爆發?
母後的震怒是真的。
但二姐的沉默與異常,也是真的。
這天庭,這看似威嚴無情的母親,這恪盡職守的姐姐,她們究竟瞞了我什麼?或者說,她們想借董永這枚棋子,達成什麼?
靜思己過?
我唇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
母後,您女兒這三年在人間,學的可不止是挖野菜。
指尖仙光流轉,不再試圖溝通那縷傳來不安的同心縷,而是輕輕一抹,將其上屬于二姐的那一絲微弱氣息悄然剝離、斂藏。隨即,周身光華內蘊,羽衣色澤稍黯,連眉眼間的鋒銳也刻意收斂幾分,做出一副仙元損耗、亟待閉關靜修的模樣。
我喚來殿外侍立的仙娥,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疲憊與溫順︰“傳話于母後,小七知錯,這便閉關靜思,穩固仙元。”
仙娥領命而去。
殿門緩緩合攏,隔絕內外。
幾乎在門扉徹底關閉的剎那,我身形一晃,已非端坐雲床的靜修姿態,而是化作一道極淡、幾乎融入光影流轉中的虛影,悄無聲息地滑出偏殿的窗,避開所有巡守天兵的目光,直撲二姐所居的璇璣府。
璇璣府外,陣法森嚴,較之以往更甚。尋常仙官根本無法靠近。
但我與二姐血脈同源,她的仙力波動,于我而言並非無跡可尋。我屏息凝神,指尖勾勒出幾個極其古老晦澀的訣印——這是幼時纏著母後學來的小把戲,能于同源仙力中短暫開闢一絲縫隙,窺見內里光景。
仙訣落下,眼前嚴密的陣法光幕微微一蕩,如同水波分開一道細微的裂隙。
景象未現,聲先至。
是二姐的聲音,卻不再是平日里的冷肅威嚴,而是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罕見的、幾乎是氣急敗壞的厲色︰
“……廢物!誰讓你自作聰明,將‘娘娘’二字說與她听?!”
我的心跳驟然停了一拍,呼吸屏住。
透過那絲縫隙,我看見殿內並非只有二姐一人。她面前懸著一面水鏡,鏡中波紋蕩漾,映出的——正是董永那張惶恐放大、汗如雨下的臉!
他不在人間富貴園,竟能通過水鏡與二姐對話?!
董永在水鏡那頭幾乎是匍匐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小神……小神不敢!小神只是依計行事,想著將功勞歸于娘娘,更能取信于七公主,也能……也能顯出娘娘運籌帷幄……”
“住口!”二姐截斷他的話,面罩寒霜,“本宮讓你借她百寶囊之氣運,在人間站穩腳跟,日後自有大用!誰讓你畫蛇添足,將她牽扯進來?你可知一旦深究,‘密旨’二字根本經不起推敲!”
“小神愚鈍!小神該死!”董永磕頭如搗蒜,“可……可七公主她當時並未深究,只是冷笑而去……小神以為……”
“你以為?”二姐的聲音冰寒刺骨,“她那是懶得與你廢話!本宮費心遮掩三年,險些被你一句狂言盡數毀去!”
我貼在冰冷的殿壁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果然是她!
二姐!
什麼天條律令,什麼鐵面無私!全是幌子!
是她暗中操縱董永,竊我百寶,攫取人間氣運!她想做什麼?那“日後自有大用”又是什麼?
水鏡中,董永還在哀求︰“娘娘恕罪!那如今……如今該如何是好?七公主她若是告到王母娘娘那里……”
二姐冷哼一聲,眼中閃過算計的精光︰“她不會。母後剛責令她靜思己過,她此刻閉關,不出便是最好證明。她生性驕傲,受了這等折辱,必想親自查個明白,不會立刻去求告母後。這便是我們的時間。”
她頓了頓,語氣森然︰“董永,你給我听好。立刻將尚未耗盡、沾染仙氣最重的幾件寶物徹底銷毀,一點痕跡都不許留!其余凡間金銀,盡數散于災民,做出幡然悔悟、散盡家財之象!”
“這……”董永顯然肉痛至極。
“舍不得?”二姐聲音一厲,“想想你的仙籍!想想你承諾本宮的事!若此事敗露,你第一個形神俱滅!”
董永一個哆嗦︰“是是是!小神遵命!立刻去辦!”
水鏡波紋一晃,景象消失。
殿內,二姐獨自站著,眉心緊蹙,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玉案,喃喃自語︰“小七……倒是比想象中沉得住氣。看來人間三年,並非全無長進……得盡快了,必須在她查到更多之前……”
後面的話,模糊下去。
我緩緩收回神識,那道陣法裂隙無聲彌合。
背心一片冰涼。
原來不止是竊寶,不止是欺辱。
她們圖謀的,遠比我想象的更大。
仙籍?承諾?
董永一個凡人,竟已被許以仙籍?
我緩緩退離璇璣府,身影重新沒入仙雲繚繞的宮闕陰影之中。
眼底最後一絲波動徹底平復,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寒。
二姐。
你說得對。
我不會去求告母後。
這筆賬,得我自己,親手一筆一筆,討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