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就像個水壺，裝著接近八十度的水，馬上就要開了。
觀禮嘉賓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真的火箭發射，更是第一次見到火箭發射中出現問題，當時就有些不知所措。
江學力是唯一一個能夠保持理智的嘉賓。
“老孫，這個團隊可以啊。”
“還可以呢，這都要出事了我的老朋友。”孫長興也有些著急了。
“故障歸故障，你瞧瞧人家的應對機制，除了觀眾之外，工作人員一點都不慌，表情都那麼平靜，說明在這個團隊有極高的素養。”
“有……有嗎？”
孫長興這個外行只能看懂熱鬧，半信半疑。
不過從表象上看，老江說的好像也沒錯。
嘉賓席和控制系隔著一道玻璃幕牆。
幕牆內外仿佛是兩個世界。
牆內的工作人員步態平緩，表情松弛，除了那幾位負責報錯的工作人員聲音稍大一些之外，看不出和剛剛成功發射沒什麼區別。
尤其是人家的幾個板塊總工。
嚴濤和謝超文背著手在交頭接耳，似乎在商量對策。
曹子華楊奇峰分立兩個控制席，毫無波瀾的指揮著當前的操作。
運籌帷幄不過如此。
這份震撼，只有江學力這種內行人才能看出來。
說明人家的團隊對發射中可能遇到的所有問題都做了預案。
說明人家在成功發射之後沒有絲毫的驕傲自滿。
說明人家的工作態度極其端正，比國家隊很多院所都要強一些。
江學力也知道，他們遇到的問題不算小。
從報錯來看，應該是某一個細節出現的故障，從而引起了連鎖反應。
如果單單是一個模塊的報錯，還有可能修復。
這種全盤的失誤，挽救的可能性不大。
但。
無論如何。
就算火箭現在立刻馬上炸了，這次發射也是成功的。
千手觀音團隊的確將運載火箭送上了軌道，發射點火一點兒問題也沒有，大量的數據也回傳了。
火箭此刻炸裂，團隊能夠快速的找到問題，並且在之後的研發中進行總結。
對于民營企業和商用項目來說，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絕對是成功的發射。
他側目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陳晨，覺得這個年輕人恐怕也有類似的覺悟。
因為他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慌張。
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麼著。
江學力甚至感覺陳晨的嘴角有些上揚。
反倒是在他身旁衛筱，急得直跳腳，心態馬上瀕臨崩潰了。
“芽兒嘍芽兒嘍芽兒嘍，陳晨陳晨陳晨！說句話。”
陳晨無奈轉頭︰“師傅別念了。”
“什麼情況？現在！”
“多系統報錯，火箭出現了結構性問題，估計快炸了。”
“？？？？”
看到陳晨的表情，衛筱驚了。
他是怎麼能做到如此平靜的？
火箭再怎麼說，也是過去這段時間兩個公司工作的重點。
到了出成果的時候，快要炸了。
這不是驚天噩耗嗎？
這種節骨眼兒上，陳晨竟然還在拿捏那種風輕雲淡的逼味，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
“你是沒有心嗎？不痛嗎？”衛筱著急瘋了。
“痛也沒有用。”陳晨懶得演，只用最平常的語氣回復。
“你想想辦法啊，不能就這樣放棄了，這不等于你的努力白付出了嗎？”
“沒什麼辦法好像，搬個梯子上去看看嗎？”陳晨拍了拍她的肩膀。“事已至此，節哀吧。”
“節哀…？你才節哀，你全家都節哀。”
衛筱還想做一些掙扎，她覺得事在人為，在沒有被判死刑之前還有救。
可她剛剛說完。
嚴濤走到了總控室的話筒前。
人家畢竟歲數大，還是有些生活閱歷的沉澱，演技在線。
沉痛悲壯的說道︰“小老板，火箭末級因故障解體，並且在八百公里軌道處爆炸，失敗了。”
一句話。
讓總控室內徹底降溫，氣氛直接來到了冰點。
所有人都回頭看向場地正中央的陳晨。
這個時候。
心最痛的莫過于陳晨了。
衛筱雖然也跳腳，但她是心疼陳晨。
整個項目自己付出的不過是一點金錢而已，是她最不在乎的東西。
可陳晨付出的不一樣。
是心血。
是日以夜繼的努力。
是每天都在西京和錢江之間往回的勞苦。
這麼長時間的付出，最後換來一場煙花，此時的陳晨一定碎的很具體。
即便他表面上還在風輕雲淡，但衛筱稍微代入了一下，鼻子都有點酸。
她伸出食指勾了勾陳晨的手掌，試探了一下他是否還有體溫。
陳晨這才反應過來，在萬眾矚目中看著嚴濤問道︰“確切嗎？”
“已經確認。”
“好，辛苦大家了，留下數據回收組，其他人下班吧。”
？？？
听著陳晨的回復，所有嘉賓都充滿了驚訝。
一副褲子都脫了，你給我看這個的表情。
這麼大的事兒，陳晨不得穩一下軍心，發表個演講什麼的？
沒有！
人家風輕雲淡的一句下班吧，為這次發射做了結尾。
語氣那叫一個平淡，逼味兒那叫一個重。
簡直了。
一旁的江學力看完到陳晨的表現，直呼好家伙︰“老孫，我太保守了，這個陳晨一定是個帥才。”
“我的江師，你可別捧了，火箭都炸了他帥不帥的有啥用。”
“嘖，你格局放開了看，這麼大的事情，你看小陳有一點波瀾嗎？”
“他有沒有波瀾我不知道，但我心里全是他媽的波瀾，幾十個億就這麼打水漂了。”
江學力認真分析道︰“那不是的，看樣子數據是回傳了，而且前期的點火流程沒有問題，火箭順利入軌…”
說到一半。
江學力突然一愣，抬起頭問道。
“這個火箭原定任務是什麼？”
“送運載倉入軌啊。”
“多高的軌道？”江學力的表情有些擰巴。
“不是老江，合著你剛才一點都沒听人家的介紹啊，人家預計要送運載倉到達距地面三百公里的軌道……臥槽！三百！”
孫長興像是吃了炮仗一樣，徹底明白了過來。
原定300公里的任務軌道。
火箭末級在800公里的地方炸了。
這就像是一個人要從錢江出發去首都，結果說車子有問題爆炸了。
一問在哪兒炸的。
紐約！
“陳晨，問你個事兒。”孫長興緊跑兩步來到了陳晨面前。
“任務失敗了我怕悲痛欲絕，暫時不回答問題了，讓我緩緩。”陳晨擺擺手。
“你給我站那兒！”
孫長興強行拉住了陳晨。
好家伙。
剛才火箭炸的時候你波瀾不驚，甚至嘴角還有點弧度。
事後這麼一盤，敢情你小子擱這偷笑呢。
陳晨回頭偷瞄衛筱一眼，返現她走遠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孫主任你真是一點都不會給別人情緒價值，都不照顧一下我的心情。”
“我照顧個卵子，我問你，火箭為什麼炸了？”孫長興基本上盤的差不多了，就像听到陳晨的一句答復。
陳晨無奈搖頭，官方回答︰“我司成立晚，技術薄弱，工作態度不夠嚴謹，導致火箭在飛行過程中出現諸多問題。我們會吸取這次教訓，爭取在以後……”
“你先別以後！三百公里的任務，你都飛到八百公里的軌道了，你跟我說技術薄弱？”
孫長興人都麻了，心說自己還是太單純了。
晨盾是什麼地方？
路過的狗都會爆炸的公司。
他們產出來的任何東西，爆炸是基本素質。
火箭也不例外。
怪不得！
怪不得從一開始，陳晨就一反常態，擺出一副極其謙卑的姿態。
見到這個，說不要自滿。
見到那個，說還需進步。
合著你擱這念免責聲明呢？
江學力不了解陳晨，還有些一頭霧水︰“我沒有明白，你這個火箭怎麼能跑到800公里的地方炸呢？這個失誤……”
一言未必，孫長興打斷道︰“還不明白？這哪兒是失誤啊，明擺著就是故意的。”
“故意？為什麼？”
陳晨擺手︰“孫主任別瞎說嗷，控制室不是法外之地，不許造謠。”
“我提莫……那你總得告訴我具體情況怎麼樣吧？”
“情況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末級發生了爆炸，剛開始產生了二十多塊碎片，但是後面又爆了幾次，碎片目前有七百多塊，我們團隊預計碎片還會增加，可能會在九百多片。”
說完，陳晨故意看向總控台。
“不行，孫主任，我得失陪了，我要穩定一下軍心。”
“你等會兒……”
孫長興一個沒；留神，陳晨腳底就踩了溜溜球。
江學力還擱那兒傻白甜呢︰“我不理解，900多塊碎片，這碎的也太徹底了，一般的爆炸不可能這樣的啊。”
“這有什麼不理解的？”
江學力一本正經到道︰“航空航天是有國際準則的。”
“各種國際空間公約對報廢或者爆炸的飛行碎片有限制，要求各國控制太空垃圾的數量。”
“因此大部分火箭就算失敗，爆炸之後的碎片也必須控制在一定閥值之內。”
“所以飛行器在設計的時候，就會考慮這件事。”
孫長興被逗笑了︰“國際公約？這貨連刑法都不太在乎，你跟他講公約……我現在覺得他在火箭上裝了炸藥。”
江學力一副世界觀被打開的樣子︰“你懷疑他故意的？”
“我不是懷疑，我敢拿身價性命跟你擔保。”孫長興太了解陳晨了。
“為什麼啊？”江學力還是一臉懵。“好端端的運載項目，為什麼要弄爆了，還是在離預定軌道那麼遠的地方。”
“那就要看800公里的軌道上有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