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趙翊的死，好好的團圓飯，一下子就變成了凶殺案現場，人人自危。</br>顧統領倒是很盡職，很快就查出了各位主子們進宮之後，誰與趙翊的接觸最多。</br>趙翊近來炙手可熱，跟他打過招呼的宗室親戚們實在不少。</br>而最後與趙翊接觸的人，是肅王。</br>顧統領將這些消息，如實上報給了皇帝。</br>皇帝也想起了肅王對趙翊的敵意，不禁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肅王︰“肅王，最後與老七接觸的是你，你可曾看出什麼異樣？”</br>“……”肅王心中暗罵晦氣。</br>無論是太子之死還是趙翊之死，都要潑自己一身髒水，他們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去死嗎？</br>“回父皇，兒臣並未發現七皇弟的異樣，否則……也不會打趣他站不穩了。”肅王道，若是早知道趙翊會死，他今晚一定會躲得遠遠的。</br>說到這個，他不由看了恭王一眼，那廝雖說向來低調，但今晚是不是太低調了些，根本沒沾趙翊的邊兒。</br>皇帝觀察著肅王的反應，只見肅王一臉的無辜，只差沒在臉上寫著晦氣二字。</br>他雖不喜肅王，但也確實沒有找出對方偽裝的破綻。</br>“太醫，可查驗出了是什麼毒？”皇帝沉吟片刻，又問太醫。</br>只有知曉是什麼毒，毒發時長是多少，才能準確地推測出凶手。</br>“回稟……陛下，微臣學藝不精，並未看出是什麼毒，只知道……似乎並非我們中原的毒。有可能，七殿下在南境，便中了毒。”太醫磕磕巴巴地說出自己的猜想。</br>在南境便中了毒？皇帝听完之後，陷入沉默，表情陰沉得可怕。</br>眾人聞言，也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原來趙翊在南境就中了毒，可是，天下間有潛伏期這麼長卻不被發現的毒嗎？</br>太醫也在想這個問題，忽然眉頭一松便想通了︰“陛下，七殿下中的有可能不是毒，而是蠱。”</br>夷蠻人善用蠱毒，如果七皇子中的是蠱毒，那麼所有的不合理之處，就有了解釋。</br>“……”</br>宮外，軍師孟化鯉正在陪伴家人吃團圓飯，忽然收到皇帝急召，不知何事。</br>于是孟化鯉碗筷一扔，匆匆進宮。</br>這時的宮里，已是冷冷清清，遣散了所有人。</br>“微臣孟化鯉，叩見陛下。”軍師拜了下去，又偷偷抬眸觀察，看見皇帝哀色難掩，忽然就明白了什麼。</br>多半是趙翊沒了。</br>“七皇子中了蠱毒，你們這些身邊人竟然一無所知？”皇帝悲痛地怒視著孟化鯉，眼神中充滿懷疑，怒極反笑地道︰“楚先生死了，鐵騎衛也全死了，你倒是還活著，呵。”</br>“陛下恕罪。”孟化鯉趕緊磕頭認錯。</br>“南境之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給朕如實招來。”皇帝怒道。</br>“是……”孟化鯉咽了咽口水，磕磕巴巴地道︰“微臣並未隱瞞事實，唯一有所隱瞞的，便是七殿下被敵軍擄走一事。”</br>皇帝神情一震，才知道趙翊被夷蠻人擄走過。</br>孟化鯉繼續道︰“後來，微臣帶兵沖鋒陷陣，在夷蠻人的寨子里救出了七殿下，那時七殿下毫發無損，也未曾說自己中了蠱，臣等便也沒有多問。”</br>“而後，七殿下為了不讓您擔心，便下令不許臣等透露七殿下被擄之事……”</br>“欺君之罪，請陛下降罪！”</br>這麼一說，皇帝還有哪里不明白的，想必趙翊早就知道他自己中了毒蠱，不肯說出來，應是生怕太子之位不穩。</br>畢竟，大啟不需要一個被夷蠻毒蠱控制住的儲君。</br>明白這些後，皇帝的神情一下子頹然了很多，一時不知該怪趙翊自己大意，還是該怪隨行的人沒有保護好趙翊。</br>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冷笑︰“七皇子未說自己中蠱，你們便猜不出來嗎？夷蠻人好不容擄走主帥，豈會錯過下蠱的機會？”</br>孟化鯉哆嗦了一下，咬死道︰“微臣不敢妄議七殿下。”</br>“呵，好一個不敢妄議！”</br>皇帝信嗎？</br>不信，只怕謝韞之也是門兒清，卻只字不提趙翊可能中蠱之事。</br>對方就是故意的，在等候著皇宮敲出的喪鐘。</br>皇帝忽然有些後悔，那日在養心殿，就不該心軟留謝韞之一命。</br>他就該直接殺了謝韞之。</br>也殺了肅王和恭王這兩個虎視眈眈的逆子，這樣，他至少還能在皇位上穩坐十年。</br>不像如今，兒子也罷，曾經的寵臣也好，都盼著他早點死了才好。</br>“欺君之罪，確實該降罪。”皇帝滿腔怒火無處發泄，既孟化鯉倒霉撞到槍口上，便沉聲命令︰“拖下去，杖責二十。”</br>文弱書生杖責二十，那是半條命。</br>孟化鯉頓時慘白了臉色，可是皇帝有令，他也不敢像上回那樣，沖著皇帝大喊大叫地據理力爭。</br>只能半軟著身子，兩股戰戰地被禁衛軍拖了下去。</br>孟化鯉︰嗚呼哀哉！</br>想不到他孟某人千方百計逃過了死劫，卻沒有逃過挨打的命運。</br>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賣主，只能一條道走到黑。</br>誓死追隨恭王殿下！</br>誓死追隨謝將軍！</br>他不怕疼——</br>“孟軍師，回去後記得臥病在床，好好休養，好叫大家知道你被打了。”</br>禁衛軍提醒道，一路將孟化鯉拖到宮門口，又送上馬車。</br>孟化鯉的腦子轉得快，稍微琢磨一下便明白過來，頓時既驚又喜，心中輕松地道了句，哈哈，天助我也。</br>“是是。”他哎喲了一聲，捂著屁股開始裝起來︰“痛死我了，哎喲，屁股開花了，多謝幾位相送。”</br>“客氣。”禁衛軍離開。</br>孟化鯉坐在馬車里邊，若有所思，看來，自己這回投靠的主子很強，連陛下的禁衛軍都收入囊中。</br>嘖嘖，難怪謝將軍敢血洗軍營！</br>次日，便是大年初一。</br>人們還在等著印證立趙翊為太子的流言坐實，卻發現皇宮並無動靜。</br>眾人唏噓了一下，流言果然就是流言，不可盡信，然後便將此事擱置。</br>將軍府這個年，由于女主人和少爺們都不在，過得極為簡單。</br>謝韞之吃的也簡單，甚至都不踫一下滿桌的年貨，不過，卻是睹物思人，難免想起了去年和許清宜一起守歲。</br>兩個不太正經的人，守著守著便抱做一團，耳鬢廝磨纏綿悱惻。</br>而今想起來，臉龐蒙了一層壓不住的臊意。</br>不知夫人想自己了沒？</br>遙遠的太原，許清宜和孩子們在溫府的年，倒是過得很熱鬧，白天基本上沒有思念另一半的空隙。</br>唯有夜深人靜自己獨處時，才會怔怔地想起對方，言行舉止，聲音笑容，熾熱寬厚的胸膛。</br>許清宜側過身，忍不住想象謝韞之躺在自己身後，就這樣摟著被子，靜靜將過往的相處點滴，拿出來細細體會。</br>越是回憶，就越發現和謝韞之在一起的感受，真的不錯。</br>就像她從前預測的一樣，愛上對方的確是件易如反掌的事。</br>啊，可惜現在對方不在身邊，想表白都找不到人！</br>許清宜梆梆揍了兩拳被子，然後繼續想，開始嫉妒半年前的自己，天天吃那麼好。</br>等她回過神來，竟然已經是三更半夜……</br>“……”許清宜嘆氣，兩眼清醒地瞪著帳頂，也是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離開謝韞之小半年後，體會到了戀愛的滋味。</br>如果不是顧忌著孩子們，她大概會來一場說走就走的回京。</br>次日是年初二，許清宜早早起來，提筆給謝韞之寫了一封信，肉麻兮兮的信。</br>“韞之吾愛，見字如面，妾十分念你，願春暖花開，早日相聚。”</br>謝韞之收到這封信，已是七日之後。</br>這一天，皇帝宣布了趙翊的死訊，據宮中傳來的消息，皇帝還病倒了。</br>兩件喜事疊加在一起，叫謝韞之開心了一整天。</br>*</br>卻說年後的喜事，不止這兩件。</br>裴徹的夫人寇明珠，元宵佳節這天生產了，生下一個大胖子小子。</br>或許是緣分吧，去年裴徹和寇明珠正式定下婚事，也是在元宵，沒想到時隔一年，二人就當了父母。</br>轉眼就到了洗三那天，裴府小小辦了洗三宴。</br>謝韞之不便參加，遣人送了一份厚禮。</br>去參加的墨硯回來轉述︰“裴副將家的小少爺長得可愛極了，白白淨淨，虎頭虎腦的，瞧著也很結實。”</br>這年頭，孩子夭折的幾率還是很大的，若生下來是個瘦瘦小小的，容易養不活。</br>所以孩子敦實，是件大好的喜事。</br>“那就好。”謝韞之替裴徹高興，但生了個小子，他也沒有很羨慕。</br>墨硯就不多說了，免得戳中將軍的傷心事。</br>卻說趙翊死後，皇帝傳出重病的消息，京城的局勢又變了個樣。</br>之前倒向趙翊的那些人，現在群龍無首，都忙著選擇新的主子跟隨。</br>至于選誰，已是顯而易見的事。</br>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現在皇帝的子嗣中，除了肅王與恭王以外，年紀小的都還太小，已經沒有可以選擇的余地。</br>倘若皇帝沒有病倒，或許還可以撐一撐，繼續培養幼子。</br>可惜，太子與趙翊的死訊，接二連三地打擊皇帝這個白發老人，讓他心力交瘁，病來如山倒。</br>除夕那日至元宵後，足足半個月都未曾好起來。</br>一下子，肅王繼位的呼聲，在朝內外前所未有地高漲。</br>也是，除了他，確實沒有別的人選了。</br>一夜之間，轉投肅王麾下的官員多不勝數。</br>倒顯得恭王這里，無人問津。</br>跟隨恭王的官員們都開始著急了，現在周遭給他們的感覺，肅王已經半個屁股坐上了大位，就等著陛下駕崩了。</br>肅王自己也是這麼想的，熬死了皇帝，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繼位。</br>而恭王，只要沒有明確的聖旨指定恭王繼位，憑著對方母族有污這一點，就爭不過他。</br>就怕皇帝抽風，寧願讓恭王上位都不肯傳位與他！</br>風光無限的肅王，近來大張旗鼓，肆意收攏勢力，看得平陽侯府又開始心癢，既然肅王要登基了，他們這個親家就不能無動于衷。</br>否則等對方登基後，少不得要清算自家。</br>這日上午，平陽侯秉著人要識時務的心思，又到將軍府登門拜訪，意圖說服長子一同支持肅王。</br>“將軍，侯爺來了，您要見嗎？”觀棋進來稟報。</br>沒了兵權後的謝韞之，日日賦閑在家裝瘸，忽然听見觀棋的稟報，不禁皺了皺眉。</br>聯想一下外面的局勢，父親這個時候找上門來，不會是勸自己投向肅王吧？</br>謝韞之想想父親趨利避害，左右逢源的性子，還真有可能︰“……”</br>這就有些棘手了。</br>倒不是說對方這樣不好，懂得趨利避害自然是件好事，只是……</br>肅王不會成功的，據謝韞之從宮中所得知的消息，現在就連沈知節也未必敢確定，皇帝是真的病重，還是裝病。</br>“讓他進來吧。”謝韞之道。</br>平陽侯還以為這次也是吃閉門羹，沒想到卻被請進來了。</br>這還是他頭一回踏足將軍府，多少有些令人唏噓。</br>想當初，長子醒來後多麼風光，然後帶著妻兒不可一世地搬到將軍府，再到如今失去兵權，不良于行，從頭到尾就像一場夢境。</br>平陽侯默默想著這些，說不清自己心頭是什麼滋味，替對方難過，有，但解氣，也有。</br>分家的事，他終究是對謝韞之存了一口怨氣的，哪怕對方什麼都不要，還把侯府的爵位給了謝淮安。</br>可平陽侯就是感覺，謝韞之做得不對，對方這個做兒子的，讓當爹的感覺自己矮了一頭，這就是最大的不孝。</br>但此時此刻，平陽侯來到坐輪椅的謝韞之面前，便釋懷了，因為，他已經不需要再矮謝韞之一頭。</br>哪怕謝韞之將來會重新入仕，為肅王所用。</br>“父親。”謝韞之腿上蓋著張毯子，面容自若地道︰“近日出了變故，我和清宜未能去侯府看望各位，實在歉意。”</br>“不必這樣，我們都知道你的處境，怎會怪你？”平陽侯忙說，隨後仔細打量謝韞之的氣色，發現沒瘦也不憔悴，便笑了︰“看來你修養得還不錯……”</br>說罷，眼楮望向謝韞之的腿︰“大夫怎麼說，可以恢復嗎？”</br>“機會渺茫。”謝韞之也望著自己的腿，生怕平陽侯泄密，便說。</br>平陽侯怔了怔，低聲安慰︰“那也不能放棄，沒準柳暗花明。”</br>“嗯。”謝韞之點點頭。</br>接下來，父子倆便沉默了片刻，各懷心思。</br>醞釀了半晌，平陽侯開口︰“韞之，爹今日來找你，其實是有事相商。”</br>謝韞之看著平陽侯。</br>平陽侯負手側過身去，語氣凝重︰“七皇子已死，陛下病重，眼下肅王登基已成了板上釘釘的事，爹想說的是，若是你還想重振旗鼓，何不向肅王投誠？”</br>“爹。”謝韞之無奈道︰“肅王不會登基的，我還是那句話，您和侯府穩穩當當地待著，別輕舉妄動。”</br>平陽侯回過頭來，不贊同地望著謝韞之︰“你怎知肅王不會登基？沒了七皇子，還有誰能與肅王相爭？”</br>見父親已經一門思扎了進去，謝韞之眉頭緊鎖，耐心勸道︰“爹，陛下未必真的病重，而且，陛下極為不喜肅王，若非如此，早在趙翊之前就立肅王為儲了，又何必拖延至今？”</br>陛下未必病重？平陽侯微微詫異，然後沉默地琢磨了一下這個可能，但也僅僅是可能而已，連謝韞之自己也不敢確定。</br>“我知曉陛下不喜肅王，但陛下年事已高，眼看著的確就是一日不如一日，誰說得準？”平陽侯堅持己見道︰“等陛下駕崩再去投誠，已經晚了。”</br>聞言，謝韞之便知道自己勸不住父親，無奈道︰“若您執意要去 渾水，就隨您自己，但我還是那句話，您和侯府一動不如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