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嗚——嗚——
低沉渾厚的號角聲如同沉睡巨獸的咆哮，從塔樓頂端滾落，撞擊在冰冷的山崖上，層層迭迭地在整個山坳中回蕩。
最為神奇的是，渾厚的號角聲被緊緊束縛在山坳邊緣十里內，稍遠一點的地方，根本听不到。
訓練場上沉重的撞擊聲戛然而止，赤裸上身、滿是精肉的年輕戰士們猛地抬頭，汗水晶亮的胸膛劇烈起伏，目光灼灼地望向山口方向。
而有外出狩獵人員的家庭石屋中，則是涌出一道道身影，老人扶著門框，孩童調皮爬上屋頂，婦人們放下手中的骨針和獸皮，臉上交織著期盼與緊張，不約而同地眺望向那被火把照亮的外圍城牆。
“是赤谷叔父回來了！”眼尖的赤歡兒第一個在高處蹦跳著大喊，聲音里滿是激動。
這時候。
“開閘！”塔樓上傳來粗獷的呼喝。
沉重而刺耳的磨擦聲響起，山口那纏繞著荊棘藤蔓的巨大原木柵欄被數十名強壯戰士合力推開一道縫隙。
火光跳躍，將歸來的隊伍身影長長地投射在布滿車轍和蹄印的硬土地上。
赤谷一馬當先，雄壯如山的身影出現在入口的光影交界處。
他胸前那猙獰的虎頭圖騰被凝固的血痂染得暗紅，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在火光下格外刺目。雖然渾身浴血，氣息卻如同歸鞘的利刃，帶著一股搏殺後的凶悍與沉穩。
他身後，狩獵隊員們風塵僕僕，步履沉重卻帶著一種昂然的凱旋之氣。
最令人矚目的，是隊伍中間由四人合力抬著的那具龐大無比的暗紅色尸體——虛空巔峰蚯獸！
本來是放在世界寶物里的，但即將進入部落，狩獵隊按照慣例將最有價值的獵物用最傳統的方式抬進來……既能宣揚本狩獵隊的實力，又能提振整個部落的士氣！
蚯獸即便死去，那覆蓋著岩漿紋岩甲的龐大身軀、猙獰的環形口器，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凶戾氣息。特別是側腹那個觸目驚心、幾乎貫穿的巨大血洞，無聲地訴說著戰斗的慘烈與致命。
“嘶——是地龍蚯！”有識貨的戰士倒抽一口冷氣。
“虛空巔峰！赤谷勇士竟然獵殺了一頭即將化蛟的地龍蚯？！”
“好家伙！看那傷口……太可怕了！”
驚呼聲、贊嘆聲瞬間引爆了部落外圍的寂靜。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敬畏的目光落在赤谷身上，以至于他身後那兩道明顯畫風格格不入的身影都被暫時忽略掉了。
赤谷听著耳邊如潮水般涌來的驚嘆與贊譽，那一聲聲“赤谷勇士威武！”、“赤谷勇士神威蓋世！”，如同滾燙的烙鐵，燙得他臉皮陣陣發緊，微微發燙。
那巨大的蚯獸尸骸，那觸目驚心的致命傷口，此刻都成了無聲的勛章，盡數掛在了他的名下。
這份榮耀，沉甸甸的，卻壓得他心頭有些發堵。
他赤谷行事磊落，這蚯獸分明是身後那位古幽朋友滅殺，這份功勞，他受之有愧！
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解釋一句，但目光掃過周圍族人眼中那純粹的、熱烈的氣氛與振奮，看到那些年輕戰士因為興奮而更加挺直的脊梁，看到婦孺們臉上因安全感而綻放的笑容……他喉頭的話又咽了回去。
此刻戳破，固然是誠實，卻也瞬間澆滅了這份因巨大勝利而點燃的部落士氣。
尤其是在剛剛損失了幾名兄弟姐妹的陰霾下，這份“虛假”的榮耀，何嘗不是一劑強心針呢？
耿直如他，也只能將這絲尷尬與愧疚深深壓下，化作一聲低沉的悶哼。他腳下步伐不自覺加快，雄壯的身軀如同一頭被無形鞭子抽打的蠻牛，只想快點穿過這夾道歡呼的人群，逃離這讓他渾身難受的贊譽漩渦。
“走。”他低喝一聲，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身後的隊員們立刻會意，腳步加快，沉重的尸體隨著步伐微微晃動。
很快。
大部隊人群的喧囂聲浪被他們甩在了身後，熱烈歡呼漸漸變成了低語和議論。道路兩旁，那些低矮敦實的石屋門窗後，好奇探究的目光終于更多地落在了隊伍中那兩個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徐陽依舊步履從容，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囂和探究都與他無關。他的目光平靜地掠過那些刻畫著虎熊圖騰的石柱，掃過那些插著金色戰旗的勇士石屋，最終落在那如同山岳般矗立、散發著厚重氣息的勇贊殿上。
殿門前那兩尊黑曜石巨虎，幽綠的晶石瞳孔在夜色中仿佛活了過來，帶著審視的意味。
咕嘰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用力吸著鼻子，空氣中一股無處不在的烤肉焦香越來越濃郁，勾得他肚子里饞蟲直叫喚。
他努力板著臉，學著徐陽的樣子，但眼角的余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香氣飄來的方向——那是靠近勇贊殿的巨大篝火堆，上面正架著好幾只烤得滋滋冒油、體型龐大的不知名獸腿。
“大哥……”咕嘰忍不住湊近徐陽，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委屈巴巴，“好餓……”
徐陽無奈的點點頭，傳音道︰“等我們從這勇贊部落搞清楚了周遭環境以及勢力，到時候讓你去荒野吃個夠。”
咕嘰听罷，終于忍住了肚里饞蟲，點點頭。
赤谷的腳步最終停在了一片相對空曠、由巨大青石板鋪就的廣場邊緣。
廣場前方，便是那深邃如同巨獸之口的勇贊殿殿門。
篝火的光芒在這里變得收斂，空氣中彌漫著油脂燈火和一種源自山崖本身的、帶著淡淡土腥氣的厚重氣息。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剛才的尷尬和胸中的郁氣一同吐出，正準備開口向殿內通報——
一個低沉、渾厚、仿佛帶著岩石摩擦質感的聲音，如同大地脈動般直接在所有人的耳畔響起，溫和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永恆威嚴︰
“赤谷，回來了？看來今日之行，頗有收獲，也……頗為不易。”
“進來說話。”
赤谷神色一凜，所有的雜念瞬間壓下。
他迅速回頭，目光掃過徐陽和咕嘰，短暫地在徐陽平靜的臉上停留了一下，微微頷首。隨即，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赤白戶，用眼神示意。
赤白戶立刻會意，上前一步，聲音溫柔地對徐陽道︰“古幽，古厲，族長召見赤谷，耽擱一點時間。請二位隨我來，部落已備下烤肉清水，為歸來的勇士與貴客接風洗塵。”
她姿態放得很低，並未因回到部落，有永恆真神族長撐腰就翻臉不認人。
徐陽也是爽朗開口︰“有勞了。”
而一旁的咕嘰听到“烤肉”二字，眼楮瞬間亮了，強忍著沒做出吞咽動作，努力維持著自己的形象，只是那眼神已經不受控制地飄向了廣場邊緣那幾堆跳躍的巨大篝火。
赤谷不再遲疑，轉身大步流星地踏入那深邃的殿門，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內陰影之中。
赤白戶則帶著徐陽、咕嘰以及抬著蚯獸尸體的隊員們，走向廣場邊緣那幾處最為旺盛的篝火堆。
……
勇贊殿內異常粗獷、古拙，甚至帶著一絲原始的壓抑。
高大的殿堂由深青色的巨石壘砌而成，牆壁上只瓖嵌著幾顆拳頭大小、散發著柔和白光的奇異晶石，光線幽微，勉強照亮了廣闊的空間。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類似殿外那種厚重油脂燃燒的馨香，混合著岩石本身的冰冷氣息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大地深處的威壓。
大殿深處，沒有高高在上的王座，只有一方巨大的、未經雕琢的黑色岩石平台。
平台上，盤膝坐著一個人影。
那便是勇贊部落的族長——勇贊。
他身形並不如赤谷那般雄壯如山，反而顯得有些精悍內斂，穿著一身同樣深青色的、仿佛與石殿融為一體的古樸皮袍。臉上刻滿了風霜的痕跡，如同飽經侵蝕的古老岩層，雙目閉合，仿佛在假寐。
然而，僅僅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就給人一種如同面對巍峨山岳般的沉重感。
他便是整個部落的根基，永恆不滅的支柱！
赤谷走到石台前約十丈處，如同最虔誠的信徒面對神明，毫不猶豫地單膝跪地，頭顱深深低下，右手握拳重重叩擊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族長！”
“起來吧。”勇贊族長並未睜眼，低沉渾厚的聲音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回響，直接在赤谷的腦海中震蕩。
他緩緩抬起一只手，那是一只布滿老繭、骨節異常粗大的手。
他朝著靠近殿門處隨意一點。
嗡！
一股無形的力量憑空而生，如同最輕柔的風，裹挾著地上散落的塵埃和碎屑，瞬間凝聚成兩個敦實平整的石墩。
“坐。”族長的聲音依舊平淡。
“謝族長賜座。”赤谷恭敬應道，起身坐到其中一個石墩上，腰桿挺得筆直，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如同等待訓誡的弟子。
在族長面前，他這位在外叱 風雲的十八勇士之一，收斂了所有的鋒芒。
“說說吧。”勇贊族長終于緩緩睜開了眼楮。
那一剎那，整個大殿仿佛都亮了一下！
他的瞳孔並非是尋常的顏色，而是如同最深沉的金褐色大地，里面仿佛有無數的岩層在緩慢地移動、擠壓、塑造，蘊含著無盡歲月的滄桑與大地般厚重磅礡的力量。
目光看似平靜，卻帶著洞穿一切的深邃。
“那傷口……不是你的手筆。”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間，落在了殿外廣場邊緣那具蚯獸尸骸的致命傷口上，“凌厲、精準、一擊必殺，帶著一種純粹的穿透意志……不是我們這片山域的戰法。還有那兩位陌生的氣息……說說他們。”
赤谷心頭一凜，族長果然一眼洞悉！
他不敢有絲毫隱瞞，連忙將今日遇到徐陽二人，遭遇蚯獸伏擊，幾名隊員瞬間殞命，自己陷入苦戰瀕臨絕境，以及徐陽出手擊殺蚯獸、驚退湖中凶獸的經過，原原本本、事無巨細地講述了一遍。
“……那位古幽朋友，實力深不可測，依我之見，至少是虛空真神極限中的頂尖存在！甚至……可能觸摸到了永恆的門檻！他自稱迷路，想在部落交易些情報，並無惡意。至于古厲，一直沒有出手，不過稱呼古幽為大哥，想來也不會很差。”赤谷斟酌著詞語。
勇贊族長靜靜地听著，臉上古井無波，唯有那雙大地般的瞳孔中，岩層的流轉似乎加快了一絲，顯示出內心的波瀾。
一擊斃命虛空真神巔峰蚯獸……這份實力，在虛空真神層次確實很驚人。
“古幽……古厲……”族長低聲重復了一遍這兩個名字，似乎在記憶中搜尋著什麼關聯，“我們西山地界，貌似沒有古姓大部落……或許是隱世傳承，或是……來自其他地域？”
說完，他微微搖頭，“罷了，既然有恩于你，又無惡意，便是部落的朋友。好生款待，不可怠慢。”
“是！赤谷明白！”赤谷連忙應道。
族長沉默了片刻，那沉重的威壓仿佛讓殿內的空氣都凝固了幾分。他緩緩抬起手，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身下黑色岩台的冰冷邊緣，那堅硬的岩石在他指腹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赤谷，”族長的聲音低沉下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比起這突然出現的強者，‘裂石大會’才是迫在眉睫的危機。”
“裂石大會？！”赤谷瞳孔一縮，身體瞬間繃緊。
那是關乎部落未來一百紀資源的要事！
“黑山、荒牙、蝕骨三大部落，都已經決定提前開啟比試大會了。”族長金褐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凌厲，“百紀一度的狩獵區域劃分，就在下月。”
“為何？不是還有將近三個紀元才到時間嗎？”赤谷忍不住問道，“難道是有什麼變故發生，讓他們三家迫不及待想提前發動爭斗了？”
勇贊點點頭，“你猜的沒錯，是酒魂大聖麾下的直系部落要來我西山地界吸納新丁……”
“我們四個老家伙不可能舍棄部落去往酒原，但你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