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沉重的推門聲，門打開了。
但剛一打開，便撲進來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
他有著一頭亞麻色的短發，哭得眼淚鼻涕都糊了一臉，大概因為太過驚訝，整個人都懵了一瞬。
但在看見眼前的塞西爾時，他立馬反應過來——
尊貴的魔法師大人竟然給他開門了！
約拿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直接沖著塞西爾“砰砰砰”的磕了三個響頭。
他眼淚再次流了下來，睫毛都被打濕了，像只淋濕的可憐小花貓。
他磕得重重的，抬起頭時額頭上已經一片紅腫︰“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妹妹！”
“她才五歲，現在已經躺在床上神志不清了！”
“您給我的金幣我本想著請光明教會的大人給麗娜用一用治愈術……但是光明教會的牧師大人全都沒有在教堂。”
“大人，約拿認識能夠救妹妹的人只有您了！”
“約拿是個下等人，知道自己不配，但是麗娜只有五歲，她……”
約拿哭得都差點打嗝兒了，他神情激動，儼然把塞西爾當作了最後的救贖。
“大人，約拿願意一輩子當你的僕人，只要您肯救救我的妹妹……約拿、約拿什麼都願意干！”
塞西爾沉默的看著這個名叫約拿的少年絕望的渴求聲。
他彷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同樣的絕望。
只是他的絕望死寂如深潭，心靈也干涸得寸草不生，死亡對于他來說是一場盛大的安眠。
他並不想活著，若不是遇見了魔龍大人，恐怕他早就死了吧？
塞西爾面無表情的想，看著約拿的眼神里不帶有絲毫情緒。
約拿還在懇求他。
殺人……塞西爾會，但治愈，卻在他能力之外。
也許他天生就是光明的敵人，不但擁有的是黑色魔龍的暗系魔法，就連自己也是預言中的禍端。
治愈魔法，也是他唯一嘗試了，卻一點都學不會的魔法種類。
“你回去吧，我救不了你妹妹。”塞西爾說。
約拿臉上的神情愣住了。
他瘦瘦小小的，大概因為過來的時候跑得有些急，應當是摔了好幾跤，身上全都是泥土。
就連腳上的鞋子都跑丟了一只，露出來的那只腳全都是傷痕。
塞西爾的這句話像是給他宣判了死刑，他擦了擦自己的眼淚，竟也沒有糾纏的意思，只是紅著眼楮說︰“……對不起大人，浪費了您的時間。”
他知道自己是不自量力了，就連唯一的一枚金幣都是大人的施舍。
大人不幫他，也是大人應有的權力。
他身上實在沒有一點能對大人有用的地方。
更何況……大人可能真的沒有辦法救他的妹妹。
教會，他要再去一次教會，他一定能救妹妹的。
約拿吸了吸鼻子。
他轉過身，咬了咬牙，不敢繼續浪費時間，直接小跑了出去。
因為太過憂心妹妹，眼中也只有擋在眼前的塞西爾，約拿竟沒有發現站在塞西爾身後的人。
塞西爾看著他的背影，奇怪的感到自己內心揮之不去的煩悶。
少年的身影漸漸從眼前消失。
“你想救他嗎？”
魔龍大人的聲音突然響起。
塞西爾猛地回頭，單膝跪地，道︰“讓不相干的人打擾了主人的興致，是塞西爾不對。”
他忽略掉內心深處因為魔龍大人那一句話升起的些微憐憫。
那是一種，對于絕望和希望反復拉扯的奇怪感受。
塞西爾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怎麼想的。
他只是……他只是覺得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只是這樣。
“吾問你，你想救他嗎？”
他的神明伏低了身子，伸出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頭。
塞西爾抬頭看了過去。
他被那雙繁星般的眼楮迷惑了所有的心神，只要一看，便會不由自主的說出所有的想法︰“……塞西爾，也不知道。”
“好吧，”落在肩上的手收了回去，他听見魔龍大人說，“但你擁有這樣的眼神，吾怎麼能不管呢。”
塞西爾的眼楮現在是淺藍色的，揉合了他因為異瞳帶來的陰郁感。
金色的長發被發帶松松的系在腦後，看著她的眼神里全都是迷茫。
“主人？”塞西爾有些不明白主人會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
溫暖又柔軟的手放在自己頭頂，輕輕揉了揉，少女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吾突然想起來，既然你要隨吾學習魔法，家里的清潔問題也確實需要一個人干干。”
“只要拿捏了他妹妹，不怕他不忠心于吾。”
塞西爾頓時清醒過來，他心中有些妒忌，但想到約拿那平平無奇的臉蛋和亞麻色的頭發，又放心了。
但他還是有些不滿，當然，這點不滿全都是沖著約拿而去的︰“呵，他要是膽敢不獻出他的忠心，那便也不必活著了。”
即便魔龍大人沒有救他的妹妹，他也該心甘情願的為魔龍大人獻上所有靈魂。
塞西爾就是這麼雙標加毒唯。
半個小時後，塞西爾和虞真出現在下城區一個小小的木屋前。
現在天色已晚，木屋點了一盞微弱的燈光，從窗戶傳出來的光線並不大。
好在月光明亮，倒是比那木屋中的燈火通透。
一個穿著破舊衣裙的婦人正坐在屋前，一邊哭著一邊搓洗著盆中的衣物，那衣服和她身上穿著的顯然是兩種布料，應當是她接的賺錢活計。
從屋子里傳來兩個稚嫩的聲音。
一個明顯是約拿，一個更為稚嫩沙啞，顯然便是約拿口中的妹妹。
“哥哥……哥哥不要哭，麗娜沒事……”
“哥哥……一枚金幣可以買好多好多東西，哥哥不是想要……想要上學嗎？”
“麗娜……”
少年壓抑的哭聲傳了出來。
塞西爾不由自主的捏緊了拳頭。
*****
他僵硬的站在原地。
卻感到身邊傳來一陣微風。
是魔龍大人越過了他往前走去時帶起的風。
她沒有戴斗篷上的兜帽，垂落的銀發順著斗篷掀起的弧度往外飄飛了一縷。
像一道銀色的月光。
塞西爾毫不遲疑的跟了上去。
那中年婦人哭得正傷心，卻突然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個……用盡她所有詞語都形容不出來的美麗少女。
她像是住在城堡中的公主，又像是站在雲端的神女，讓中年婦女都看呆了。
塞西爾厭煩這些眼神。
他沉默的走到魔龍大人身側，沖著發愣的女人說︰“你該感謝我主人的仁慈，竟然屈尊來到這里，救你的女兒。”
中年婦女頓時清醒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願意去相信，何況……這樣通身都是氣派的貴族，怎麼可能欺騙她一個小小的農婦。
而且、而且能夠知道家中小女兒生病的人，應該也只有約拿之前去求助對象，那位賞賜了約拿一整塊金幣的尊貴的魔法師閣下。
她激動的站了起來，腫脹的雙手不安的抓著腰上的圍裙。
“尊貴的大人……”她抖著唇上前一步，剛要說話，便被塞西爾一個眼神制止。
“你就待在這里。”他冷淡的說。
虞真若有所思的看著塞西爾的側臉，總覺得……塞西爾對待外面的人，好像有點凶？
應該是不願意去相信人類了？
虞真沒空多想，再等一會兒里面的小姑娘若是死了就白來這一趟了。
塞西爾推開虛掩的房門，沖著魔龍大人說︰“主人，可以進去了。”
中年婦女更加不敢說話了，只能焦急又激動的看著兩個尊貴的大人走了進去。
門在她眼前合上。
她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剛剛那位大人冷酷的眼神無疑是厭惡她的靠近。
她怕得罪了那位尊貴的大人，小女兒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便會馬上消失。
她只能選擇跪在地上，虔誠的沖著神明祈求——
“神啊，求求您，保佑麗娜平安無事……”
虞真走進了房間，入目便是逼仄的客廳。
這是一個所在面積不大的平房，里面的家具全都透著長年累月的使用痕跡，一看便知這家人過著並不富裕的生活。
微微一偏頭，便看見身側一扇虛掩著的木門里透出些光亮。
少年壓抑的哭聲正從里面傳出來。
她抬了抬手，還沒等踫到木門，便感到一陣氣息靠近。
“主人，我來吧。”
塞西爾越過虞真，伸手推開木門。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奴隸”，塞西爾方方面面都做得挺優秀的。
“吱呀”聲響起，打斷了里面壓抑的哭泣聲。
約拿睜著一雙腫脹的眼楮，看了過來。
虞真視線落在他的手心里，一枚金幣正閃閃發光。
那可能是他所有的財產和希望。
但有時候，金錢並不能買到所有東西。
“大、大人？”
約拿不認識站在門口宛若神女的少女，卻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她身側的塞西爾。
他幾乎第一時間便知道了魔法師大人來此地的理由。
約拿激動的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後又停了下來，局促又不安下，竟然“撲通”一聲再次跪了下去。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眼楮直直的看著塞西爾︰“大、大人，您是來救我妹妹的嗎？”
塞西爾討厭所有人覬覦魔龍大人，也討厭所有人都忽略魔龍大人。
他冷淡道︰“不是我，是我的主人。”
“主、主人？”約拿這才後知後覺的把眼神放在了自進門開始便沒有說話的少女身上。
她是多麼美麗又多麼高貴，是約拿從來都沒有見過的好看。
他曾經有幸見過公爵之女莉莉絲，她被稱之為銀臨帝國的“帝國玫瑰”，美得嬌艷動人，一度讓約拿驚艷不已。
但卻不及眼前少女半分美麗。
約拿看得微微張大了嘴巴。
塞西爾只覺得約拿現在的蠢樣子有些丟他的人，他煩躁且強調道︰“是我的主人。”
“我的”兩字，還加重了音節。
約拿瞬間清醒了。
他沖著少女“砰”的一聲磕了個響頭，虞真都覺得這孩子腦袋得破了。
約拿磕完一個頭，額頭上已經破皮紅腫了。
他還想再磕，卻听見那位尊貴少女的聲音︰“起來。”
約拿有一個和塞西爾很像的優點︰十分听話。
他迅速站起來，有些忐忑的看了一眼塞西爾，又看了一眼美麗的少女，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自己說錯話、做錯事。
魔法師大人已經很高貴了，竟然只是這位少女的奴僕。
那這位像公主一樣的少女，究竟有多麼尊貴的身份？
約拿想都不敢想。
他原本應該緊張得話都說不出口，但為了妹妹，即便緊張還是說︰“大、大人，我妹妹她……”
虞真走到床前。
剛剛還有些聲響的小女孩此刻已經失去了意識，她過分瘦小的臉蛋上全都是黏膩的汗水，一張小臉燒得通紅，就連呼吸都變成了一件極為艱難的事情。
虞真在她身上看到了生命的流逝。
如果今天她沒有過來，這個小女孩恐怕今晚就會無聲無息的死去。
她嘆口氣，不管是在哪一個世界，總是有幸運的人和不幸的人。
她不是聖母，管不了所有正在遭受苦難的人，但既然遇到了……又不會費她太多心神，救了也便救了。
更何況，在這件事上，她似乎看到了塞西爾隱藏得很深的一絲善良。
她想要去維護這一點。
塞西爾看著他的神明沖著病床上算不得好看的小女孩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在了她的額頭。
一道暖金色的光芒從她指尖流轉，落在了小女孩的額頭，然後迅速蔓延至她的身軀之中。
他的神明收回了手，小女孩的呼吸卻突然平穩下來。
就連因為高熱燒得通紅的臉頰都變成了淡淡的粉色。
“好了。”
她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那張床，向著他走來。
約拿不可置信的看著尊貴的少女不過輕輕一點，妹妹便大好的臉色。
他咬緊牙關，激動的撲到了妹妹床邊，一邊流淚一邊摸了摸妹妹的額頭。
真的、真的不熱了。
約拿深吸一口氣，胡亂的把眼淚擦干，這才回頭看向了那位尊貴的少女。
他眼神里全都是感激，全都是直白的尊敬。
塞西爾熟悉那樣的眼神。
他知道，約拿也看到了神明。
心軟的神，終究不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他捏緊了拳頭，眼中神色變幻莫測。
魔龍大人。
他的主人。
他的神明。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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