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做便做，次日清晨，太陽剛把江南市的天空染成一片魚肚白，一輛黑色的奧迪a6l就準時停在了濱湖大道項目的入口處。
車門打開，先下來的是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韓光達的秘書。他快步繞到另一側，拉開車門，躬身肅立。
韓光達從車里走了出來。他穿著一件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腳下的皮鞋在晨光中 亮。
他習慣性地皺了皺眉，看著眼前這片塵土飛揚的黃土地，不禁皺了皺眉頭。
不遠處，陸江河已經站在那頂軍綠色的帳篷門口，仿佛等候多時。
他身上還是昨天那件簡單的t恤，腳下是一雙沾了泥的運動鞋，整個人像是從這片工地上長出來的一樣。
沒有客套的寒暄，甚至沒有多余的握手。陸江河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領著韓光達往停工的工地深處走去。
李珂跟在兩人身後，陸江河帶著韓光達走了一圈，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一圈走完，幾人便回到了那頂軍綠色的帳篷。
帳篷里，一張行軍床，一張掉漆的方桌，兩個小馬扎，還有一個嗡嗡作響的舊風扇。李珂給韓光達搬來一個稍微好點的靠背椅，又倒了兩杯白開水。
韓光達坐下後，目光環視了一圈這簡陋到堪稱寒酸的環境，率先打破了沉默。
“江河同志，辛苦了。在這樣艱苦的條件下開展工作，這種精神值得我們全市的干部學習。現場辦公，直面問題，很好的體現了我們年輕干部的擔當和魄力。”
他頓了頓，端起水杯。
“不過，工作要講究方法，也要注意身體。一直待在這里，條件太差，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回頭我讓辦公廳協調一下，在項目附近給督查組安排一個像樣的辦公地點。”
陸江河點點頭。
“感謝韓書記的關心。不過，辦公條件是小事。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我睡得好不好，是工地上幾百號工人能不能吃上飯，是拆遷的幾百戶村民，能不能拿到救急的錢。”
他將身子微微前傾，直接將話題的韁繩又拽了回來。
“昨天我讓城建、國土、市政、財政四個部門的負責人踫了一下。情況很清楚，施工隊因為拿不到工程款已經停工，工人的工資都發不出來。拆遷戶因為補償款遲遲不到位，抵觸情緒很大，剩余的土地清不出來。所有問題的根子，都卡在了資金上。”
陸江河停下來，看著韓光達。
“所以領導，我的訴求很簡單。請指揮部立刻將拖欠的工程款和拆遷補償款，足額下發到對應單位的賬戶上。只要錢到位，我保證三天之內，濱湖大道這條線全線復工。”
韓光達端著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才緩緩放下。
“資金的問題嘛……我了解。市財政的賬是平的，專項款早就按照流程，全額撥付到了江南新區項目指揮部的賬戶上。這一點，那邊的同志應該也跟你匯報過了吧？”
他看著陸江河。
“從程序上講，市里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指揮部的資金使用，有嚴格的審批流程。每一筆錢的支出，都需要詳細的用款計劃、監理單位的審核、以及班子成員的會簽。”
“這是為了保證國有資產的安全，防止出現貪腐問題。江河同志，你剛來，可能對項目的具體運作還不太熟悉。我們不能因為著急趕工期，就亂了規矩，你說對不對？”
陸江河看著他，知道韓光達在揣著明白裝糊涂。
他把“程序”和“規矩”這兩頂大帽子扣下來，想拿這兩個詞來壓自己。
“韓書記說得對，規矩是必須要遵守的。”
“但是現在，所有合規的用款申請，所有經過監理審核的報告，都堆在指揮部的辦公室里。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個‘東風’，就是指揮部最後的那支筆，那個章。”
“工人等不了規矩，村民也等不了程序。濱湖大道是江南新區的重點工程，現在成了全市最大的停工工地。文市長讓我來，不是讓我來學習文件流程的，是讓我來解決問題的。”
他再次清晰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將那層窗戶紙捅得更開了一些。
“所以，還是我剛才那個請求。請您，作為項目總指揮，親自督辦，讓指揮部今天之內，就把這筆救命錢撥下去。這不是破壞規矩，恰恰是為了讓規矩能夠順利執行下去。否則，規矩就成了一紙空文，項目就成了一個笑話。”
話說到這個份上，韓光達知道，再裝糊涂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臉上的那點官方笑容收斂了起來，換上了一副凝重和無奈的神情，身體往後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江河同志，你以為我不想把錢發下去嗎？我比誰都急！這項目拖一天，我的壓力就大一分。但是，這里面有我的苦衷啊。”
他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做出一種推心置腹的姿態。
“不瞞你說，省紀委和省審計廳前段時間剛剛發了內部通知，要對全省近三年的重大政府投資項目進行一次回頭看，重點就是資金使用情況。濱湖大道這個項目，投資額度這麼大，肯定是重點關注對象。”
“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說我們把那麼多的資金大規模撥付下去，萬一哪個環節出了紕漏，審計組一進駐，查出問題，這個責任誰來承擔？我這個總指揮，首當其沖！”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不是怕擔責。我是為了保護我們江州市的干部，也是為了保護這個項目。我的想法是，等省里這陣風過去，或者，我們再把資金使用方案做得更細致一些，把所有可能的風險都排除掉，再放款也不遲。穩定，穩定壓倒一切嘛。江河，你要理解我的難處。”
這個理由听起來冠冕堂皇。
但陸江河心里跟明鏡似的。
所謂的“內部通知”，就算有，也絕不會是阻止正常工程款撥付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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