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江河的後背沁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那屬于市一級核心領導層的權力，究竟是一種怎樣可怕的存在。它像一個巨大的磁場，扭曲著周圍的一切，包括人性。
一句話，可以決定一個重大項目的走向。
一個暗示，可以讓無數人揣摩上意、聞風而動。
一個飯局，背後就是幾十上百萬的利益勾兌和人事安排。
林緋夏，那個身材火爆、眼角眉梢都帶著風情的女人，在韓光達的嘴里，就和一件順手的工具、一個漂亮的擺件一樣，可以隨意安排，隨意“分享”。
這就是權力。
陸江河忽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話。
權力是最好的春藥。
過去，他只覺得這句話精闢，卻從未有過切身的體會。而今天，通過韓光達，他似乎窺見了這副猛藥的真正藥效。它不僅僅是催發欲望，更是催發一種無所不能的幻覺，一種視天下萬物為芻狗的傲慢。
它讓一個身居高位的人，貪婪被無限放大，自信也隨之膨脹到畸形的地步，以至于認為整個世界都該圍繞他的意志旋轉。
當自己有一天，也能站在這個位置，甚至比這個位置更高的時候……
當自己也能一句話就調動數以億計的資金，一個眼神就讓下屬心領神會，一伸手就能觸踫到普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的資源和美色時……
自己，也能守住那份所謂的初心嗎？
這個念頭像一根冰錐，狠狠扎進陸江河的腦海深處，讓他感到一陣心虛和戰栗。
人的貪婪是沒有止境的。欲望的閘門一旦打開，奔涌而出的洪水，又有誰能保證自己可以築起一道永遠不會被沖垮的堤壩？
走廊盡頭的窗外，四月的陽光明媚燦爛，可陸江河的臉色，卻比這深邃的走廊更加冷峻，更加陰沉。
他握著筆記本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知道，從今天起，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江南新區項目里那些錯綜復雜的賬目和關系，還有一個更加凶險、更加難以捉摸的敵人。
那就是被權力喂養的，人性深處的貪婪。
陸江河嘆了口氣，便往辦公室走去。
之後和李珂商量了一下抽調各部門的人物名單之後，簡單又做了一下督查江南新區項目的方案。
直到窗外的天色漸漸染上暮色，陸江河才合上文件，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起身下班。
打開家門的一瞬間，一股久違的，混合著辣椒和肉香的氣味撲面而來。
陸江河的動作頓住了。
自從岳父沈 坤被省紀委帶走之後，沈文靜在家的時候，家里就再也沒有開過火。一直情緒低落，這還是幾天來，他第一次聞到家里的飯菜香。
他換了鞋，脫下外套搭在臂彎，腳步放輕，走到廚房門口。
廚房里，那個高挑的身影正背對著他。
沈文靜身上系著一條卡通圖案的圍裙，讓她平日里那份干練的都市麗人氣質柔和了不少。一頭烏黑的長發被隨意地挽在腦後，露出一段白皙優美的脖頸。
她正專注地盯著面前的炒鍋，鍋里是紅綠相間的辣椒炒肉，正滋滋作響。
她一手握著鍋鏟，另一只手捏著鹽罐，似乎在猶豫著分量。
最後，她小心翼翼地用湯匙尖舀了一點湯汁，送到唇邊，輕輕吹了吹，才伸出舌尖抿了一下。
陸江河靠在門框上，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
“今天心情這麼好？”
沈文靜像是被嚇了一跳，肩膀微微一顫，隨即笑著回過頭來。
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灑在她臉上，讓她本就白皙的皮膚更顯通透，一雙明亮的杏眼像是盛滿了揉碎的星光，飽滿的嘴唇因為沾了點油光而顯得格外瑩潤。
“怎麼，我心情好，你不開心？”
陸江河走上前，從背後輕輕環住她縴細的腰肢，下巴抵在她的肩窩上，鼻尖是她發間的清香和飯菜的暖香。
“開心，當然開心。我老婆終于肯下廚犒勞我了。要不要幫忙？”
沈文靜的身體在他懷里放松下來，用肩膀蹭了蹭他的臉頰。
“去去去，都快好了，別在這兒添亂。你快去洗手，等著吃飯就行了。”
陸江河笑了笑，听話地松開手。
“遵命。”
他走出廚房，在飯桌旁坐下，拿出手機隨意地翻看著新聞。
沒過多久，沈文靜就端著一個青椒炒肉和一個番茄蛋湯走了出來，將菜放在桌上。
她給兩人都盛好了飯，才在他對面坐下。
陸江河先給沈文靜夾了一筷子肉，放進她碗里。
“現在可以說了吧。到底是什麼天大的好事，能讓我們家的沈大老板親自下廚？”
沈文靜夾起那塊肉，得意地沖他揚了揚下巴。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我爸出事後，那幾家合作的官媒第一時間就跟我們公司解約了，對吧？”
陸江河點點頭。
“我當時就想，此路不通，那就換條路走。他們覺得跟我沈文靜扯上關系是燙手山芋，是負資產。那我就去找那些覺得這是香餑餑，是‘正資產’的合作方。”
她放下筷子，眼楮里閃爍著一種運籌帷幄的光芒。
“我聯系了南方幾家市場化程度很高的財經媒體，還有一家香港的通訊社。他們對內地的政商秘聞最感興趣。我爸的身份，對我，對我的公司來說，在他們眼里不是丑聞，而是最值錢的信息渠道和背景資源。”
“我把公司的業務方向做了調整，從以前單純的政府項目公關，轉向為這些外圍媒體深度財經分析和政策背景咨詢。今天下午，我已經和其中一家簽了戰略合作框架協議，預付款下周就到賬。不僅能堵上之前的窟窿，今年的營收，說不定還能翻一番。”
陸江河夾起一塊青椒，緩緩放進嘴里。
“這個思路，也只有你這個腦袋能想出來。可靠嗎？”
沈文靜的下巴微微揚起，嘴角掛著一絲篤定。
“應該可靠。我查過他們的底細，老板是個女強人，這兩年在國外的商界很有聲望，背景干淨。我雖然還沒見過面，但覺得問題不大。你別多想了，我這小廟剛開張，攏共沒多少香火錢，人家就算真圖我點什麼，我也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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