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興海的眉頭再次鎖緊。
“查，是必須要查的。可是……讓誰去查？誰能去查？誰敢去查？紀委那邊，現在主要的精力都在沈書記的案子上。審計局去，他韓光達能把賬本做得天衣無縫。派其他人去，級別不夠，壓不住他，只會被他三言兩語打發回來。”
辦公室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片刻後，李珂提出了一個名字。
“市長，陸江河呢？”
文興海幾乎是立刻就搖了頭。
“不行。”
他看著李珂，眼神里流露出一絲復雜的情緒。
“江河現在的情況，你比我清楚。他岳父的案子還沒定論，外面不知道多少雙眼楮盯著他，巴不得他犯錯。他剛到辦公廳，推行新規，已經站在了風口上，得罪了不少人。”
“這個時候，我再讓他去揭韓光達的短，去踫江南新區這個馬蜂窩，這不公平，也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韓光達在江州經營了多少年？比我在任的時間都要長，盤根錯節。讓江河去查他，等于是在沒有任何支援的情況下，讓他一個人去面對一整個利益集團。我不能這麼做，我這個市長，不能這麼用自己的秘書長。”
李珂見市長已經把話說死，便不再為陸江河爭取，辦公室里的空氣沉靜了數秒。
但他作為市長的大秘，職責就是為主官分憂解難，備選方案。
“市長，那……周凱同志呢？”李珂換了個思路，“他雖然分管的領域和城建關系不大，但畢竟是副市長，從上京來的，名頭響亮。由他牽頭，至少在級別上，韓常務那邊不好直接頂回去。”
文興海听到這個名字，身體往後靠了靠，陷入了椅背。
“周凱？”
他重復了一遍，像是咀嚼著這兩個字。
“他更不行。”
文興海的回答干脆利落。
“上京來的，是他的優勢，也是他的劣勢。在江州，他除了那點若有若無的威信，還有什麼？他有自己的班子嗎？城建、規劃、國土，哪個部門的頭頭是他的人？他兩眼一抹黑，拿什麼去跟韓光達斗？”
“而且，這個人，說話做事，處處都帶著上京機關大院里的那一套。講究個面子，講究個派頭，講究個四平八穩。”
“他那一套，在京城或許行得通，但在江州，水土不服。韓光達這種在地方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的地頭蛇，有的是辦法讓他有力氣使不出來。讓他去查，最後的結果，無非是拿回來一份不痛不癢的報告，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問題還是那個問題，甚至會捂得更嚴實。”
李珂緩緩點頭，市長的分析可謂一針見血。
周凱空降江州以來，除了開會時偶爾說幾句場面話，確實沒有表現出任何強勢的執政風格，也未曾真正融入江州的權力格局。
“市長，您說得對。周凱同志確實不適合這個任務。”
辦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得查，必須查，卻無人可用。這個死結，仿佛越收越緊。
文興海的目光沒有焦點，落在窗外的天空上。
突然，他那一直緊鎖的眉頭，竟在一瞬間舒展開了。
他轉過頭，看著李珂。
“小李啊，你說，如果把他們三個人，撮合到一起呢？就查江南新區這個項目。”
李珂一時沒反應過來。
“三個人？哪三個人？”
“韓光達，周凱，陸江河。”
文興海一字一頓，說出了這三個名字。
李珂的嘴巴微微張開，扶著下巴，“嘖”了兩聲，臉上的表情寫滿了困惑。
“市長，這……這怎麼可能？韓常務是項目的第一負責人，讓他自己查自己？周市長和陸秘書長，一個求穩，一個求進，在會上剛掰過手腕。”
“這三個人，根本就尿不到一個壺里去。讓他們湊在一起，各自又都代表著不同的利益和部門，別說查案子了，恐怕每天開會都能打起來。到時候，江南新區沒查明白，市政府先成了一個大亂斗的場子，怕是不好收場啊。”
文興海听完，嘴角卻反而勾起了一抹弧度。
“你說的這些，我都想到了。恰恰是這樣，這件事才做得。”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窗邊，雙手負後。
“我們一個一個來分析。單讓陸江河去查，就像我剛才說的，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他那把刀是快，可沒有刀鞘，也沒有盾牌，容易把自己折進去。這是弊端。”
“單讓周凱去查，他就是個空架子，沒根基，沒抓手，鎮不住場面，會被韓光達耍得團團轉。這是他的弊端。”
“而韓光達，他就是問題本身。我們又不能放任他繼續在江南新區這個項目上胡作非為，把全市人民的未來當成他自己的政治資本和提款機。”
“既然他們每個人單獨拎出來，都有問題。那索性，就把這三個人，用江南新區這根繩子，給我死死地栓在一起，成立一個聯合督查小組。”
文興海轉過身，目光炯炯。
“你想想看，把他們三個放在一起，會發生什麼？”
“首先，韓光達。他是項目負責人，現在讓他加入督查小組，名正言順。他再想捂蓋子，就沒那麼容易了。他的一舉一動，都在另外兩個人的眼皮子底下。他要是敢在小組內部動手腳，周凱和陸江河就是見證人。他這是自己給自己套上了一個籠子，跑不掉了。”
“其次，周凱。他不是想在江州站穩腳跟，做出點成績嗎？江南新區是全市的頭號工程，讓他參與進來，就是給了他一個天大的機會。”
“他那個上京來的身份，正好可以拿來當旗幟用，給這個督查小組增添一層政治上的正當性。有他坐鎮，韓光達就不敢在明面上太過囂張。他成了陸江河的盾牌，為陸江河擋住來自韓光達最直接的壓力。”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陸江河。”文興海的聲音里透出一股強烈的期待，“我讓他進這個小組，不只是督查員，我還要讓他負責制定督查工作的具體方案和流程。他不是剛推行了台賬管理和議題計劃嗎？”
“好，這次就讓他把這套新規矩，原原本本地用在江南新區的督查上！查賬目，查流程，查會議紀要，查土地變更的每一個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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