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里幾位主要領導，對我們縣最近出現的一些情況，尤其是網絡上的風波，表達了高度關切，態度，嗯，比較嚴肅。”
“有些話，說得比較重，主要是針對我們工作中的一些方式方法，認為過于急躁，沒有充分考慮到穩定大局，甚至，還有些不負責任的聲音，還特別提到了你……”
他故意在這里停住，營造出一種欲言又止的樣子，然後擺了擺手，換上一副語重心長的口吻。
“當然了，我呢，在會上也做了些解釋工作，把我們面臨的實際困難，江河同志你這段時間為了扭轉局面付出的努力。”
“特別是壯士斷腕推進企業整改的決心，都跟領導們做了詳細匯報。總算是，唉，暫時把這個蓋子給捂住了。領導們也表示理解，但同時也提出了明確要求，必須盡快平息事態，消除不良影響。”
這番話，說得倒是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高厚德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目光再次投向陸江河。
“但是啊，江河啊，捂得了一時，捂不了一世。現在這個網絡輿論，發酵得太快了，影響很不好。”
“那些視頻和文章，添油加醋，煽動性太強，再不想辦法盡快把這個勢頭壓下去，恐怕要出大問題啊。你這邊，有沒有什麼考慮？下一步，我們該怎麼走，你得盡快拿個主意出來啊。”
高厚德這番話，用來糊弄縣里其他不明就里的干部，或許還有幾分效果。可惜，听在陸江河耳朵里，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就在高厚德從市里回來，踏進縣委大院的那一刻，恰好被要去度假村辦事的劉愛璐撞了個正著。
當時高書記那臉色，用劉愛璐後來跟陸江河描述的原話來說，“簡直比鍋底還要黑”，“走路都帶著一股子難以形容的晦氣”。
哪里有現在半分的從容和淡定？分明就是挨了狠批，受了大氣回來。
所以陸江河推測，這位高書記在市里，恐怕沒少挨克，甚至可能就是那場“嚴肅”會議的主要批評對象。
所謂的“做解釋工作”、“暫時捂住蓋子”，不過是往自己臉上貼金，順便想把壓力轉嫁到自己頭上罷了。
想明白這一層，陸江河原本還有點同情這位書記，但是現在，可惜，這位書記的精神頭用錯了地方。
不過，陸江河臉上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來，甚至還配合著露出一絲凝重和感激的神色︰“多謝高書記在市領導面前為我們分辯。您說的是，現在情況確實比較棘手，輿論壓力非常大。”
他微微皺起眉頭，做出一副正在苦苦思索的樣子，沉默了片刻，才緩緩抬起頭，看向高厚德，語氣帶著幾分遲疑和為難︰
“說實話，高書記，我這邊暫時也沒有什麼立竿見影的良策。解鈴還須系鈴人，工資拖欠問題是核心，企業排污和工傷認定是誘因，網絡輿論是催化劑。”
“這些問題盤根錯節，處理起來需要時間，也需要各方面的配合。但眼下最緊迫的，是消除負面輿論，穩定人心。”
“當前這個局面，輿論洶洶，工人的情緒也需要安撫。要不……還是得請高書記您親自出面？比如說，我們盡快組織一個新聞發布會？”
“由您來代表縣委縣政府，向社會各界通報一下我們處理相關問題的進展、決心和態度，澄清一些被歪曲的事實，回應群眾關切？”
“您是咱們明陽縣的‘班長’，在干部群眾中威望高，由您出面，分量最重，效果肯定也最好。這對于穩定大局，爭取理解，作用是不可替代的。”
這話一出口，高厚德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端著茶杯的手也微微一頓，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讓他去開新聞發布會？現在這個風口浪尖上？面對那些可能十分尖銳的記者提問，還有網絡上那些洶涌的負面評論？
萬一哪句話說得不合適，被抓住把柄，豈不是引火燒身？他剛剛在市里挨了訓，正想縮著頭少惹事呢！
高厚德心里瞬間轉過無數念頭，臉上卻努力維持著鎮定，干咳了兩聲，擺了擺手，語氣變得有些遲疑和委婉。
“哎呀，江河啊，開發布會這個事情，不是不行，但時機可能還不成熟。現在具體情況還沒完全調查清楚，有些數據和事實還需要進一步核實，貿然開發布會，萬一說錯了話，反而會更被動。”
他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些聲音，露出一絲苦笑︰“不瞞你說，江河同志，今天在市里，分管領導也確實點了我幾句，說我這個‘班長’沒當好，主體責任落實不到位，對一些風險隱患重視不夠，處置不及時。”
“唉，我也是有壓力的啊！”
說到這里，他話鋒一轉，又帶上了幾分推心置腹的語氣。
“現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更應該擰成一股繩，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嘛！”
“江河同志，你是具體負責這些工作的，情況你最了解，思路也最清晰。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船穩了，我們都安穩，對不對？”
“這個事情，最終還是要靠你拿出具體的章程來。困難，我們一起扛，責任，我們一起擔。辦法，我們還是一起想，看看怎麼盡快把這個局面穩下來。”
短短幾句話，高厚德就巧妙地把自己從窘境中摘了出來，又把皮球不動聲色地踢回給了陸江河。
陸江河看著高厚德這番表演，心中了然。
看來，這位高書記是真的是怕了，輕易不肯再往前站了。
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戲，就好唱多了。
原本還擔心高厚德這家伙被壓力壓垮了，在背後搞些什麼小動作添亂，但現在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陸江河微微點了點頭，沉吟著說。
“高書記說的是，特殊時期，我們確實要同舟共濟。那發布會的事情，我們可以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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