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江河心中雖有計較，面上卻波瀾不驚，隨著趙永勝走進了永勝紙業的生產車間。
這家造紙廠的前身，是一家瀕臨倒閉的國營小廠，在趙永勝接手後，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造和擴建，才有了如今的規模。
這一點，從車間內部一些老舊的牆體和新砌的磚牆之間的對比，便能看得出來。
廠房是老廠房，不過明顯經過翻新和擴建，顯得比一般的鄉鎮企業要氣派不少。
車間內，機器轟鳴，一排排設備高速運轉，傳送帶上的紙張如同流水般傾瀉而下。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紙漿味，倒也不算刺鼻。
放眼望去，整個車間井然有序，地面也頗為干淨，絲毫沒有陸江河想象中，或者說，沒有趙永貴口中描述的那種景象。
這個年代，大多數的鄉鎮企業，還處于粗放式生產階段，能達到這種程度的自動化和清潔程度，實屬難得。
更讓陸江河感到意外的是，車間內竟然有一條全自動化的生產線，這在當時的明陽縣，絕對算得上是“高科技”了。
縣電視台的記者扛著攝像機，緊緊跟隨在陸江河身後，將這一切都記錄了下來。
陸江河走到一台機器旁，叫住了一位正在操作的工人，臉上掛著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師傅，您貴姓啊？在這里工作多久了？”
那工人看了一眼陸江河，又瞥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趙永勝，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連忙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回答道︰“領導好，我叫王大山，在這里工作……快五年了。”
“哦，五年了，那算是老員工了。”陸江河點了點頭，繼續問道︰“咱們廠里，平時加班多嗎？工資待遇怎麼樣？有沒有拖欠工資的情況？”
這些問題，都是基層調研時經常會問到的，也是最能反映企業真實情況的問題。
王大山似乎早已背熟了答案，回答得滴水不漏︰“加班……偶爾會有，不過廠里都按照國家規定，給足了加班費。工資待遇嘛，在咱們縣里，那絕對是數一數二的！廠里從來沒有拖欠過工資，每個月都按時發放，有時候還會提前發呢！”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趙老板對我們工人，那是沒得說，逢年過節都有福利，誰家有個大事小情，趙老板知道了，都會幫襯一把。我們這些工人，都打心眼里感激趙老板！”
這番話，說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就差把趙永勝夸成一朵花了。
陸江河听完，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心中卻跟明鏡似的。
回答的很完美，沒有任何問題。
但有時候沒有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這種回答，過于模式化和官方化了，明顯是提前統一了口徑。
他轉過頭，看向趙永勝，意味深長地說道︰“趙老板，看來你在員工管理方面，很有一套嘛！能把員工的心，都籠絡得這麼緊，不簡單啊！”
趙永勝自然听出了陸江河話里的言外之意，但他臉上卻沒有絲毫慌亂。
他哈哈一笑，說道︰“陸縣長，您這話說的，可就有點不對了。什麼籠絡不籠絡的？我趙永勝做生意，講究的就是一個以人為本！員工是企業的根基，只有把員工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企業才能發展壯大嘛！”
他停了停，又話鋒一轉，說道。
“再說了，陸縣長，咱們都是明陽縣的人，您是父母官，我是納稅人，咱們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明陽縣的發展嘛！我這里的數據，可都是實打實的，去年的納稅額，在全縣可是排在前列的。您要是只關心這些細枝末節，我擔心，您這次整合縣里傳統企業的初衷，恐怕要落空啊！”
他顯然是听說了陸江河這次下定決心要整合縣里傳統企業的風聲，知道陸江河有一套自己的標準，所以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陸江河聞言，冷笑一聲，說道。
“趙老板，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只關心細枝末節，不關心大局似的。數據固然重要，但數據背後，反映的才是真實情況。如果數據造假，或者用一些不正當的手段，來掩蓋問題，那這樣的數據，還有什麼意義？”
“至于說整合傳統企業，我的初衷，是讓明陽縣的企業，能夠健康、可持續地發展，而不是為了追求一時的漂亮數據，而犧牲環境、犧牲老百姓的利益！趙老板，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這一番話，直接把趙永勝給懟得啞口無言。
趙永勝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本想仗著自己這麼多年在生意場上見多識廣，教育一下這個年輕的縣長，卻沒想到還反過來把他給“教育”了一頓。
“好，陸縣長高見！”趙永勝強壓住心頭的怒火，硬生生地憋出幾個字。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陸江河見趙永勝吃癟，心中暗自得意，但他面上卻不動聲色。
他轉過身，繼續在車間里巡視著，時不時地停下來，跟工人聊上幾句。
一圈轉下來，陸江河對永勝紙業的生產情況，也有了一個大致的了解。
他走到趙永勝面前，說道︰“趙老板，車間我也看過了，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不過，我還想看看你們廠的排污系統，不知道方不方便？”
這才是陸江河今天來永勝紙業的真正目的。
趙永勝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說道︰“這有什麼不方便的？陸縣長，您請跟我來！”
說著，他便在前面帶路，領著陸江河等人，朝著廠區的排污口走去。
一行人來到廠區後側，遠遠地就看見一片被翻新的土地，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泥土氣息。
原本的排污口已經被徹底扒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嶄新的管道和設備，散落在四周。
陸江河眉頭微蹙，停下了腳步，指著那片狼藉的場地，問道︰“趙老板，這是……什麼情況？”
趙永勝臉上堆滿了笑容，仿佛早就預料到陸江河會有此一問。
他連忙上前一步，解釋道︰“陸縣長，您說這也是巧了，我這前腳剛听說您要整頓縣里的污染企業！我們永勝紙業，那可是堅決擁護縣里的決策，積極響應您的號召！這不，听說您對環保問題特別重視，我們立馬就行動起來了！這後腳就親自上門來督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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