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啦！”
圍觀群眾後知後覺，才意識到不過幾分鐘工夫，已有四人殞命當場。誰還敢和那三個凶徒站在一起？一時尖叫聲四起，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往山下跑去。護衛們脆弱的人牆瞬間便被撕碎，這幫家伙也發起狠來，掄著長劍胡亂砍殺。
混亂的人群和狂躁的護衛攪在一起，反倒給了始作俑者撤離的機會。愛歐拉和辛迪架起伊德內，奪路往山下逃去。
轟！
南城又是一聲巨響。伴隨著的，還有一顆大火球飛上天去。即便不遠處有無數人聲嘶力竭地嚎叫，阿吉斯還是可以清晰地听到對面半山腰傳來的喊殺聲。
與此同時，北城突然冒出好幾股濃煙。馬卡斯城的建築大多以石材為主料，很少出現失火的情況，更何況是多處一起失火了。毫無疑問，這是有人縱火。
整座城市一片大亂。
阿吉斯悄咪咪地趴在原地，撥弄著壺中剩下的八支箭。愛歐拉和辛迪的手段過于酷烈，導致人們選擇性地忽略了她這個放冷箭的。小女貓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她想要找到機會從北側下山，去探一探銀血家族的藏寶室。
神廟門前的沖突已經演變成一場群毆。
參加戀心節舞會的有幾百人，剛開始，他們被凶案震懾，只顧著逃命。銀血家族的護衛不過十來個，被眾人沖散之後，竟然不分好歹，胡亂殺人。等大家醒過味來，紛紛起身反抗，七手八腳之下，打死了好幾個家伙。剩下的護衛扔了武器，抱頭鼠竄。
神廟門前的小廣場上滿是尸體和鮮血。阿吉斯在樹冠中穿行，跟在人群的後邊下了山。她追隨著流水的聲音一路狂奔，很快就看到了藏寶室的大門。
那里聚集的人多到令她頭皮發麻，他們全都裹著帶有銀血徽記的披風。到處都是火把搖曳不定的光，仿佛無數只詭異的眼楮在閃爍。四個人守在門口，掌中的長劍都已出鞘，反射著令人頭暈目眩的寒芒。僕人們進進出出，搬運各類裝備。
在一個背著大斧子的男人指揮下，領到裝備的人列隊出發，還有更多的人陸續從附近趕來。
阿吉斯知道，她今夜不可能找到機會了。此刻要麼按照原定計劃，和辛迪她們一起逃出城去，要麼就在貧民窟里繼續潛伏。無論選擇哪種方案，她都要先返回城南。
小女貓很快就發現，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馬卡斯城已經沸騰了。
北城區到處都是人。正在享受節日的居民被爆炸和凶案驚嚇，到處亂跑。人群沖過市場區，攤位被掀翻，貨物被踢飛。有些道路因火災無法通行，又造成擁堵和踩踏事件發生。還有些人在山路上失足，活活摔死。
沒有人去滅火，能夠組織起來的隊伍，都有更為重要的任務。
領主的衛隊匆匆集合，把守住石下要塞的各個出入口，連號稱正在鬧鬼的亡者之廳，都派了一隊士兵進去。除了銀血家族之外，其他豪門的私人武裝也被動員起來。這些人有的聚集在宅院前，保護主家的安全；也有的急吼吼趕路，以免自家在城中的產業遭到暴動波及。
這些隊伍在南、北城區穿梭，兩條河流包夾下的中心城區反而成了相對安靜的地方。阿吉斯決定原路返回，翻過神廟所在的高山。
她本以為自己這一來一回，耽擱了許多時間，卻不料竟在半路上遇到了辛迪。
“呀！小貓，你居然還沒下山？我還以為你會和我們分開跑的。”
對于阿吉斯的出現，辛迪也頗感意外。
“北邊不能走了，有很多人，不過他們暫時沒有搜山的打算。”
“一點兒都不意外，對嗎？也不能往南走，他們就是從那邊上來的。”
辛迪朝著身後努了努嘴。阿吉斯這才注意到，路邊陰暗處藏著十來個不認識的人，不過他們的身上都掛了彩，顯得十分狼狽。愛歐拉和一個年紀二十歲上下的瑞馳女孩兒正忙著給伊德內包扎傷口，看起來，她已經與自己的老師和解了。
“關押在礦場的囚犯越獄，結果隊伍被沖散了。他們跑到山上來，和我們一起，打退了兩撥衛兵。不過嘛，大家的狀態不大好。”
辛迪笑眯眯地解釋了兩句，又湊近阿吉斯的尖耳朵，壓低了聲音。
“你想打听海爾吉的消息，與其去藏寶室冒險，還不如跟著這些人。等見了他們的頭目，一問便知。”
阿吉斯點點頭。她和辛迪商量一番，都認為應該盡快沿著山腰向東走，趁著諾德人各自為戰的時機，在包圍圈形成之前沖出去。但愛歐拉卻不同意。
“老師需要休息。”
越獄者都穿著皮甲，辛迪和愛歐拉的外衣下也有輕便的軟甲，唯獨伊德內一身粗布衣服。她本就在神廟門口受了傷，兩輪苦戰下來，又身被數創。听到自己的徒弟和別人爭論，伊德內拍了拍愛歐拉的手。
“不用管我，你們先走。”
“不行！”
愛歐拉只是反對，她身邊的女孩兒干脆挺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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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敢把老師丟下，我就殺了誰！”
辛迪聳了聳肩，滿臉無所謂。以她的身手，想要逃走易如反掌。之所以留下，只是不願看著愛歐拉也死在這里罷了。作為一個刺客，她並不擅長團隊作戰，這些越獄的人也不服從她的安排。那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伊德內拉住身邊女孩兒的手，卻因為扯到傷口，疼得直咬牙。饒是如此，她還是拄著一把劍，掙扎著站起身來。
“她說的是對的，我們應該立刻出發。”
“可是……”
愛歐拉還想勸幾句，卻被伊德內揮手打斷。
“再耗下去，誰都活不了。既然你們兩個孩子不肯把老婆子扔下，那我也不能拖了大家的後腿。”
似乎是為了印證她的話，不遠處的樹林里跑來一個人。那是愛歐拉此前安排的崗哨，他帶來消息，有好幾支部隊正往山上進發。
“我來斷後。愛歐拉姐姐，你們現在就出發向東走，別管後邊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停下，我有脫身的把握。”
辛迪不想和這些人扯皮，把話扔下便閃身消失，愛歐拉也只好攙扶著伊德內出發。
“小貓咪，你去前邊探路。”
阿吉斯在隊伍的兩側和前方不斷游走。為了照顧傷員，他們行進的速度很慢，這讓小女貓十分心急。因為她發現，不僅有追兵朝山上來，還有敵人從山頂往下走。
城中心的山有兩座峰頭。靠西方的一座較低些，是迪貝拉神廟的所在。東邊的山峰更高些，山頂上的建築是馬卡斯城的衛兵塔，亦即駐軍的指揮部。騷亂發生的前六個小時，這里比亡者之廳還要安靜幾分，現在午夜已過，駐軍反倒像剛睡醒一樣，從駐地趕往城中各處。
“要再快一點，否則我們會被包圍的！”
小女貓不認識其他人，只好找到愛歐拉。誰知隊伍沒有加速，反倒被愛歐拉叫停了。
“辛迪還沒跟上來，不要急著往前沖。大家就地隱蔽，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小貓咪，你再去偵察，我們爭取從兩支巡邏隊的中間鑽過去。”
“萬一這些駐軍把下山的路堵住，我們就難辦了。”
“那就更得休息了。我們有三個法師，需要時間恢復些法力，到時候硬沖都不怕。好了，就這麼定了，一個小時之後出發。”
阿吉斯鼻子都氣歪了。
她叼起短弓鑽進樹叢，想要一走了之，卻又希望能通過這些人打听出海爾吉的下落。猶豫之間，第一隊馬卡斯城士兵已經從她面前走了過去。他們走得不算快，還邊走邊搜索道路兩旁的隱蔽處。小女貓的目光隨著士兵移動，突然，她瞪大了眼楮。
樹下蹲著一個女孩兒。扎馬尾辮，個子不高，身材窈窕卻不縴細。她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發現，虛握的雙手中，閃電魔法隱約成形。
這個女孩很像海爾吉，但阿吉斯和她距離太遠，因此不敢確認。不過，小女貓可以確認的是，即便以海爾吉的天縱之資，也不可能單挑十個全副武裝的戰士。她的行蹤一旦暴露，定然凶多吉少。
那麼，只好讓別人被發現了。
阿吉斯張弓搭箭，射中一名士兵。她從樹上一躍而下，沿著被火把照亮的山路迂回到敵人身後，又射出兩箭，然後轉身朝愛歐拉等人的藏身地跑去。這種挑釁行為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當這群士兵看到整支越獄小隊的時候，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敢偷襲呢，原來是有同伙！
雙方猝然交手，彼此都大吃一驚。
士兵們驚的是，這麼一群叫花子似的暴民里，居然還有法師，而且不止一個。愛歐拉和那個暴脾氣的女孩兒把伊德內護在身後，二人抬手就是人頭大小的火球飛出，空氣中滿是焦糊的臭味。
越獄小隊佔了先手，卻很快發現，眼前這些士兵比先前遇到的強悍得多。不僅裝備更精良，彼此的配合也更默契。即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還是迅速調整戰術，頂著盾牌沖了上來。
在狹長地形下近身纏斗，魔法和弓箭難以施展，越獄小隊這邊大多只有匕首之類的輕武器，馬卡斯城士兵以少打多，反而略佔上風。
阿吉斯早早清空箭囊，撤出戰場，她要去確認那個女孩到底是不是海爾吉。但她回到那里時，卻連個人影都沒看到。那棵樹下有些血跡，似乎證明女孩受了傷。但她能在短短時間里消失，又似乎傷勢並不十分嚴重。
小女貓返回戰場的時候，越獄小隊連人數上的優勢都沒了。伊德內原本就傷得不輕，此時已經完全無法站立，若不是愛歐拉拼命保護，她早就被砍死了。
然而，陷入絕境的瑞馳人卻愈發凶狠。哪怕自己的身體被長劍刺穿，也要咬緊牙關，直到將匕首捅進對方脖子里才肯咽氣。武器被打掉的人用手去摳敵人的眼楮，手臂被砍斷的就用牙咬，用頭頂。慘叫聲和嘶吼聲此起彼伏。
阿吉斯閉上眼楮，深深吸氣，默默把哈由教的爪舞招式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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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忘了大半，但總得沖上去撓兩下！”
騰空而起的小女貓只覺眼前一花。
千鈞一發之際，辛迪殺到。鬼魅般的身影穿梭在士兵之間，霜刃所至，泛起層層血霧。她如同一道黑色閃電，不僅撕開馬卡斯士兵的隊形，還震懾住他們的心神。
放倒最後一個敵人後，那暴脾氣的瑞馳女孩兒怒視著阿吉斯。
“你這該死的貓！是你把敵人引到這里來的？”
“小凱伊，親愛的，算了，這不是她的錯。從我們決定休息的那一刻起，被發現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伊德內咳了幾聲，嘴角溢出血沫。
“來吧，陪我坐一會兒。愛歐拉，你也來。”
她顫抖的手拂過愛歐拉的盲眼，又給自己的兩個弟子擦去臉頰上的血污和淚水。
“好啦，孩子們，這一次，老婆子真的走不動了。你們別再管我了，快點下山去吧。”
“我們不走。老師放心，我還有力氣，能背你下山。”
愛歐拉嘴硬，其實她傷了左腿，自己走起來都一瘸一拐。凱伊更是因為劍術不精，被敵人的盾牌拍在臉上，現在頭還暈著。但在此刻，兩個人都挺得筆直，努力證明自己仍有余力。
伊德內淒然一笑，口中念念有詞。一個暗紅色的魔法符文出現在她的身下。
阿吉斯倒抽一口冷氣。那是火焰符文，在吸血鬼王莫瓦斯的巢穴外，她曾見法利昂施展過。
“老師！”
“都別過來！”
伊德內制止了愛歐拉和凱伊，她的臉上仍掛著笑，一種如釋重負的笑。
“能見你們兩個孩子最後一面，我心願已足。愛歐拉，這些年來，你受苦了。我知道，你大概有很多話想問我。可惜，老師沒時間了。下山吧，去問邁德納奇國王，他會回答你的。順便替我向他問好。”
山路上，火光晃動。附近的巡邏隊被打斗聲吸引，紛紛趕來查看。
“走啊！你們快走！”
愛歐拉淚流滿面，向著伊德內深鞠一躬。
這支十余人的小分隊，除了凱伊之外，只有三人幸存。再加上愛歐拉、辛迪和阿吉斯三人，一行七人相互攙扶著，往山下沖去。
半山腰處，伊德內的聲音中氣十足，一如十余年前，她拿出一枚戒指，交給愛歐拉之時。只是今日，那聲音中多了幾分異樣的情緒，有坦然，有決絕，或許還有欣慰。
“為了棄誓者！為了瑞馳！為了自由！”
烈焰騰空，如旭日初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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