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身邊的人換成瓊,依然未打攪冼耀文欣賞風景的雅興,只不過他要一心二用,自己的安全自己擔著。
車隊走了三個字後,道路兩邊有了人煙,路面有了行人,毛巾包臉,頭戴斗笠,下身短褲赤腳的婦女擔著草垛子或尿桶從車邊經過,也有男人騎著二八大杠馱著草垛子或木柴。
循著他們前進的方向看過去,是一片綠油油的農田。環顧四周,卻未發現哪里有村莊的模樣,他心想應該在山丘的另一面,不然農田離村莊遠得過份了。
遠景看完,拉回近景,他的目光分析每一個路過行人的面色、穿著,特別注意領口是否花了,以及捕捉紐扣之間因肢體動作偶然擴大的縫隙,顯露出的內部風情,衣擺輕拂,顯露出的系褲腰帶。
這些細節之處,最能反映出一個人的真實生活水準。
粗看之下,路過的行人過得不至于太差,吃食能跟上身體消耗,婦女基本有穿內衣,且未瞧見過分五彩斑斕的補丁,作為補丁的布頭基本與爛衣裳趨近同色。
對農村元素的驚鴻一瞥後,車子進入市區範圍,觀街邊的建築,與香港大差不差,主要以唐樓風格為主,只不過香港夾雜英倫風,而台北這里夾雜大和風,隔上一段距離就能看見一戶建,以及一些裝飾元素趨向日式。
這在所難免,被殖民了數十年,有文化的人大多是日式教育的產物,審美自然趨向大和風。
再觀街上的行人,西裝革履者有之,衣衫襤褸者亦有之,甚至可以在一些人的褲子上看見“淨重三十公斤”和“小心輕放”的字樣,稍稍辨別就能發現,做褲子的布是面粉袋子。
有一些人的褲子顏色豐富一點,但細觀之下,依然可以辨別出布料還是面粉袋子,稍稍推敲,台北這里有一位開面粉廠的妙人。
冼耀文沖戚龍雀指向一條褲子,“打听一下面粉是什麼牌子,哪個廠產的。”
兩分鐘過去,戚龍雀匯報,面粉是嘉新牌,嘉新面粉廠出產,面粉袋子是悅新紡織生產,兩家一個老板,張敏鈺。
這個名字冼耀文听著耳熟,當初友誼商場募資時,他拜訪李志清,對方介紹了虞澹涵,在拜訪虞澹涵之前,他惡補了虞洽卿的功課。
涉及虞洽卿有一個電梯攀龍術的故事,話說三十年代,滬甬一帶有句諺語“龍山大泥螺,三北阿德哥”,阿德哥說的就是虞洽卿。
對于這位鎮海同鄉前輩,當時跑街的張敏鈺心心念念想結交“阿德哥”,為了攀附,每天早上他做的頭一件事,就是早早跑到虞洽卿上班的辦公大樓前守候。
待虞洽卿一下轎車,張敏鈺也假裝有事跟著進入大樓,然後“趕巧”同對方一起乘電梯。日復一日,虞洽卿終于開口問︰“我看你好面熟?”
張敏鈺趕忙說恭維話,並把自己推介出去,“虞公,和您一樣,我也是做紡織的,不過,我是跑街的,可比不上您呀!”
言語一來二去,虞洽卿感覺這個小老鄉挺投緣,將張敏鈺叫到辦公室,說︰“剛好,我有一批存貨,你幫我拿出去賣賣看!”
上海是個現實無比的地方,自此,紡織界漸漸傳開“某某人是虞洽卿的故交”,張敏鈺的跑街地位一下“更上層樓”,這為他將來巧計成紡織廠老板奠定基礎。
“做紡織的,有點意思。”
冼耀文心里嘀咕一聲,目光從人身上轉移至街邊的吃食。
香港那邊雖說哪里人都有,但人口還是以南方人為主,吃食以嶺南為主,江浙為輔,不像台灣這邊,涌入的外省人南北幾乎對半,小吃更為豐富,這趟過來,品嘗各地美食是主要休閑活動之一。
當然,也想認識一位北方姑娘,可憐他交往了十多個妞,任是沒有一個正經來自長江以北,唯一的那個還是東洋產大碴子粥。
想到大碴子粥,他就頭疼,都多久了,《李香蘭》還沒拍完呢,再給她倆月時間,要是還沒拍完,升她當山口老師,滾去拍超級風月。
恍惚間,車子來到衡陽路,日治時期這里叫榮町,是東洋移民的主要聚居區,建築風格為騎樓,馬路寬闊,每棟樓的牆上都掛著招牌,如照相館、藥店、紡織行應有盡有。
冼耀文看著這條路泛起一股熟悉之感,幾十年後的衡陽路基本保持了今日之布局,重建的建築風格也遵循今日,有幾棟甚至是復刻。
忽然,前方傳來口號聲,迎面走來一支游行隊伍,最前面拉著橫幅,上書“歡送某某先生光榮服役”,名字的字跡過于潦草看不清楚,後面跟著不少日式風格的布條旗幟,上書“祝入營”或“祝入伍”。
這是歡送入伍的隊伍,按官方的說法,乃群眾的自發行為。
看著一張張苦瓜臉,冼耀文表示信這個說法。
讓過游行隊伍,車隊又往前走了數百米,便來到了目的地,衡陽旅社,一間日式風格的旅社。
看著還可以,但檔次低了。
黃包車,冼耀文可以信了陳長桐的說法,旅社,怠慢之意再是明白不過。
他的眉尖一蹙即舒展,下了黃包車,將手遞給瓊。
瓊並未搭理,自行下車,站在他身旁,看著走過來的陳長桐。
“耀文,這里的老板是我的熟人,台北本地人,你住在這里會方便一些。”
錯了,就要改,陳長桐將怠慢之舉轉圜成貼心安排。
“姐夫,有心了。”
跟著陳長桐進入旅社,入眼純正的日式風格,就是前台坐著的女人也是一眼東洋娘們。
女人見到陳長桐,立刻迎了出來,一身日式儀態,出口卻是標準的國語,“陳先生,你來了?”
“朝雲,給你介紹,這位是我的妹夫冼耀文。”陳長桐笑著對女人說道。
女人看向冼耀文,輕輕頷首,“冼先生,歡迎入住衡陽旅社,我是王朝雲,有什麼需要請盡管找我。”
冼耀文頷首回應,“王女士,未來幾天請多關照。”
王朝雲,甦東坡的侍妾,也是他晚年最重要的精神伴侶和紅顏知己,這個名字多半不是隨意起的,而是飽含寓意,極有可能這個女人是某個失勢官員的紅顏知己。
這一點從陳長桐認識不應該有所交集的她可以猜測一二,就是不知道名字是何時所起,失勢官員依然處于失勢狀態,還是已經起復。
“一定。”王朝雲做了個請的手勢,“冼先生,這邊請。”
“耀文,我們就不上去了,你們安頓好下來,我已經在酒家定了位子。”陳長桐說道。
“好的。”
冼耀文朝瓊瞥了一眼,見對方並沒有跟著的意思,他擁著費寶樹跟著王朝雲上樓。
他的房間在二樓的中央,還別說,旅社不大,卻有套間,起居室、壁龕、干濕分離可泡澡的衛生間一應俱全,有單獨的臥室,放著雙人床,而不是榻榻米。
有床就好,正是台北的多雨季節,回南天睡地上可不好受。
粗略看了一遍房間,冼耀文的目光在每一盞燈上有過停留,他並未知會雷震今日抵台,但對方未必不知,憑台灣的情報能力,他的底細和在香港的所作所為,大多瞞不住,為了引他的資,上點手段也不稀奇。
當下雖然已經有無源的監听工具,但主流還是有源,依賴電池的款換電池不方便,他的房間如果有監听器,最大的可能是外部電源款,需要接在電線上,最佳的接線位置是“燈下黑”的燈罩上方以及台燈內。
冼耀文垂手站在床前,費寶樹脫掉身上的旗袍,從行李箱里取出新衣服便為他寬衣。
“老爺,那個洋婆子是誰呀?”
“美國一個合作伙伴家族的小姐,對方原本是打算讓我和她聯姻,現在不好說了。”
“為什麼不好說?”
“在大部分西方人眼里,情人可以無數個,妻子卻只能有一個,我和若雲舉行了婚禮,除非我和她離婚,不然聯姻沒法往下談。”
“那她怎麼會來這里?”
“我不清楚,還來不及和她溝通。”冼耀文撫了撫費寶樹的臉,“不要擔心,我不會拆你的台,令你難堪。”
“嗯。”
“你去洗漱,剩下的我自己來。”
費寶樹走去衛生間,冼耀文自己換好了衣服,從公文包里拿出兩個鼓囊囊的信封,從一個信封里抽出一沓新台幣,另一個信封里抽出一沓美元,點了點,裝進錢包里。
如今的新台幣采取雙重匯率制度,分基本匯率,維持新台幣兌美元,適用于機器設備、工業原料等重要物資的進口;結匯證價,最高.新台幣兌美元,適用于一般進出口貿易。
這麼一搞,新台幣的價值就不太好精確錨定,既可以比港幣值錢,也可以比港幣廉價,假如打通天地線,匯差能玩出花來,玩出一個台灣首富不在話下。
將錢包放進西服的內口袋,冼耀文在袋口輕拍,既然被他發現商機,他會試試有沒有的搞。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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