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與祖母的羞辱與訓斥之下，在楚如蘭的輕蔑與嘲諷之下，也在生活的重擔與壓力之下，顧雲軒終于下定了決心。
顧雲軒對著破鏡子刮胡子時，刀片在喉結處拉出一道血痕。
鮮血順著脖頸流進洗得發黃的襯衣領口，像一條細小的紅蛇。
他盯著鏡中那張陌生的臉，眼窩深陷，顴骨突出，哪里還有半點當年顧家二少爺的影子？
顧雲軒死死盯著鏡中人凹陷的眼窩，突然神經質地笑起來。
顧斯年能做到的，他憑什麼不能？
那個最近越來越被顧老太太與顧母提及的的兄長，當年不也是跪著走進那銷金窟，最後卻風光無限地站著出來了嗎？
如今洗去了一身泥污，搖身一變成為文壇大亨榮耀加身！
他不過是差一筆本錢......！
顧雲軒咬著指甲喃喃自語，等他有了本錢也可以東山再起，再創顧家過去的輝煌。
“雲軒啊...！”顧母掀開洗得發白的藍布簾，手里捧著件疊得方正的靛青色長衫，她的聲音刻意放得輕軟，像是怕驚擾什麼似的︰“試試這個。”
長衫在昏黃的煤油燈下泛著幽光，袖口的雲紋刺繡雖已磨損，卻仍能看出當年精良的做工。
顧雲軒接過時，一股濃烈的樟腦味撲面而來，嗆得他眼眶發熱。
這是顧家典當行里最後一件體面衣裳，上周才贖回來的。
“這顏色...。”顧母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盤扣，突然像被燙到似的縮回︰“你大哥... ...！”
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顧母知道這個小兒子的忌諱，不想在這個節骨眼惹他不高興。
顧雲軒的冷笑聲讓油燈的火焰猛地一顫。
他當然知道母親在想什麼，幾年前那個雨夜，顧斯年就是穿著這樣一件靛青長衫，被她們親手送進了醉仙樓。
如今這件衣裳，要見證顧家第二個兒子的沉淪。
里屋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顧老太太的嗓音像鈍刀刮著生銹的鐵皮︰“作死的小畜生！天都要黑了還磨蹭！”
拐杖重重砸在地板上，震得牆角的蛛網簌簌發抖︰“等著老婆子餓死在床上是不是？”
曾經慈祥的祖母，如今看著他的眼神中，仿佛都帶著刀子，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顧雲軒知道那是因為什麼，是因為申報特意為顧斯年開闢的專欄。
他們不知道顧斯年到底賺了多少錢，只能通過顧斯年做的無數慈善去推測。
那樣一筆又一筆龐大的數字，生生將顧老太太熬成現在這般行將就木的模樣。
那些無處散發的怒火與悔恨，于是便都刺向了自己，這個她曾疼愛過的孫兒。
銅盆里的水突然變得刺骨，顧雲軒把臉埋進水中，直到肺部傳來灼燒般的疼痛。
抬起頭時，他看見水面倒映著窗外的殘陽，像一灘血。
“我走了。”顧雲軒站在堂屋中央，聲音干澀得像暴曬三日的陶胚。
神龕上的觀音像缺了半邊臉，慈悲的目光正好落在他挺直的脊背上。
顧老太太數佛珠的手頓了頓，渾濁的眼珠斜乜過來，又漠然地轉回去。
顧母背對著他淘米，嘩啦啦的水聲里夾雜著米粒砸回盆中的脆響，像一串惡毒的嘲笑。
門閂拉開的聲響驚飛了檐下的家雀。顧雲軒邁過門檻時，听見顧母突然開口︰“早點回來...。”
她的聲音卡在喉嚨里，淘米的水聲也跟著停了片刻︰“別忘了帶著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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