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渡縣維穩辦主任辦公室,李乘風端著茶杯站在窗前,看著下面為了前途為了生計進進出出的人們,不禁有一些感慨。
    李乘風想到了自己,如果時光能夠回到一年前,他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或許這才是生活的本質。
    每個層次都有自己的對立面,賣菜大媽為了一分一毛,能跟隔壁同行罵上一天。小職員為了多拿點獎金,可以放棄尊嚴卑躬屈膝。從下往上看,是高樓大廈白雲藍天,從高處往下看,密密麻麻皆為螻蟻。但這卻是生活的本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李乘風自嘲的搖了搖頭,韓波有韓波的層面,或許這就是他應該經歷的一切。自己不該插手,也沒能力去干涉那個層面。就像秦寬曾經說過,學的東西再多,不如扔進火海中去搏一次。只有經歷過,才知道該怎樣活下來。官場亦是如此,只有經歷過,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想通了這一點,李乘風的心情頓時變得輕松起來。李乘風召集眾人開了個無比簡短的會,會議內容只有一個,那就是這個月每個人多報五個加班費。雖然不多,但卻贏得了眾人的喝彩。看著黃明志等人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樣子,李乘風覺得,這才是他的主場。
    與維穩辦的歡呼聲相比,此時縣委會議室里,卻是從氣氛壓抑,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穆燕不點名的訓斥完眾人,如今彭金超和白都成是她楔入凌渡的釘子,白都成還未展露出來,總得給彭金超撐撐場面。
    穆燕威嚴的掃視了一下眾人,沉聲說道,“同志們,團結才能展現出集體的力量,才能顯現出基層領導班子的凝聚力。在常委會上爭吵,不但顏面盡失,你讓下面的人怎麼看。不過,在這件事上,也體現出了好的一面,該表揚的我還得表揚。”
    穆燕說著,目光看向了葛村志,“在這次的問題上,葛村志同志表現的很有擔當,身為基層的紀委書記,對于不好的苗頭敢于站出來,值得稱贊。”
    穆燕以葛村志為引,馬上說到了彭金超身上,“另外,彭金超同志身為縣委專職副書記,能夠站在黨和集體的利益上,發現問題敢于暴露問題,也值得稱贊。當然,這只是疑似,具體情況還要紀委部門核實之後才能定奪。”
    彭金超趕忙站起身,恭敬的說道,“感謝穆副市長的認可,身為縣委領導層干部,我覺得個人得失是小,黨和集體的利益為重,這才是我們基層干部應有的擔當。”
    王友疆顧梅等人,眼神之中紛紛流露出鄙視之色。但沒人敢站出來發言,誰也不傻,這明擺著穆副市長來給彭金超站台,誰都不想去觸踫穆燕的霉頭。連一向耿直的葛村志,剛被表揚完,也不便出言反對。
    孫中和與齊志贊更是悲哀的看著一臉怒火的王立峰,心說老王這次可算是栽了,就算韓波在場也沒用,畢竟人家穆燕是常務副市長,市委常委。
    穆燕身軀微微後揚,贊許的看了彭金超一眼,“同志們,工作組馬上就到了,其它的我就不多說什麼了。志福同志,你現在是縣委書記,我希望你們凌渡的三駕馬車要齊心協力,不要再讓其它區縣看笑話。”
    穆燕的意思很明確,那就是凌渡不是你一個人的,書記縣長還有專職副書記,三駕馬車缺一不可。
    李志富趕緊起身表白了幾句,就在即將散會之時,王立峰卻站了起來。
    “穆副市長,對于您剛才的話,我有不同意見。有什麼證據說彭金超是發現問題敢于暴露問題?您這麼說,是我被定性了嗎!”
    穆燕微微一愣,目光嚴肅的看向了王立峰,“王立峰同志,難道你沒听清楚我剛才說的話嗎?那我就再給你重復一遍。其一,我是指彭金超這種行為值得表揚,而不是具體某件事。其二,關于你的問題也只是疑似,具體情況還需要紀委核實之後才能定奪。明白了嗎?”
    王立峰也豁出去了,昂首說道,“我不明白!面對彭金超的惡意誹謗,我何錯之有?您批評我們縣委不團結,在常委會上發生爭吵,那麼請問穆副市長,面對誹謗我就不能說話了嗎!”
    穆燕氣的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斥道,“王立峰!到現在你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嗎!身為縣委常委黨員干部,難道你不知道會後去找李志富王友疆澄清事實?非得在常委會上發生爭吵。你也是個二三十年黨齡的老黨員,你的政治覺悟呢,你的個人涵養呢?”
    “穆副市長,您調查過實際情況嗎?會前會後我已經多次向李書記澄清過,是彭金超確定我有犯罪的事實,所以我們才在常委會上爭執起來。我王立峰確實有二三十年的黨齡,我不在乎功名利祿,但我把名譽看的比命還重要。在那種情況下,我不認為有什麼錯誤。”
    王立峰這種毫無畏懼的頂撞,頓時嚇得李志富趕緊阻止道,“立峰,你給我閉嘴,這是什麼場合不知道嗎,先坐下!”
    坐在王立峰旁邊的縣委宣傳部長翟偉,也好心的拉了拉王立峰,那意思讓他別再說話了,穆燕已經氣的臉色發青,再說下去後果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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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燕氣的喘著粗氣,在機關大院里誰敢這麼做,一個小小的縣委辦公室主任,居然敢當場頂撞她,這讓她的臉面何在。
    穆燕陰沉著臉看向了李志福王友疆,“李志福書記,王友疆縣長,我現在以市政府的名義,責令你們馬上召開縣委常委會議,立即停止王立峰縣委辦公室主任職務,等候處理!”
    穆燕知道以她的權力,還無法當場對副縣級干部進行撤職,但身為市委常委,她卻可以責令縣委上報停職。如果不震懾住王立峰這樣的小角色,她穆燕的臉面可就丟大了。
    穆燕的話音一落,眾人紛紛看向王立峰。就在這時,有人站了出來。
    “穆副市長,我不贊同您的意見。”耿直的葛村志,終于忍不住了。他老葛可是名聲在外,連面對部委司長都敢掀桌子的主,只要認為是正確的,就從來沒怕過誰。
    在眾人吃驚的目光中,葛村志接著說道,“穆副市長,剛才我就憋了一肚子話,貪污腐敗是犯罪,造謠誹謗同樣是犯罪。我支持審核賬目,不代表認可王立峰同志有貪腐行為,只是要搞清楚事實。您責令縣委停了王立峰同志的職務,試問穆副市長,他何錯之有?咱們當領導的,總不能捧一個踩一個,要一碗水端平。”
    听到這番話,王立峰跟剛解決完便秘一樣,心中別提有多舒坦。與王立峰相反,穆燕卻跟突然得了心梗似的,差點就沒站穩。
    “葛村志,沒听到剛才我說的話嗎,我是代表市政府的意見,難道你要跟組織對抗!”穆燕氣的嘴唇都在顫抖。
    王立峰心中感激,人家幫他說話,他也不能讓戰火引到老葛身上,趕緊說道,“葛書記,感謝您能公正的看待問題。這件事,已經不是個人問題,而是上升到法律層面。穆副市長,我接受組織的調查,也希望您能公平公正,把我和彭金超的職務都停掉,我們同時等候真相!”
    “反了,這是要反了,我看你們凌渡必須要進行嚴肅整頓!”穆燕說完,氣哼哼的向外走去。
    李志富嚇的有些不知所措,王友疆卻抱著雙臂,眼神之中卻透露著幸災樂禍之色。他知道這件事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嶺南政壇,這一次,穆燕的臉面可丟大了。
    穆燕做夢也沒想到居然是這種結果,氣的連停都沒停直接返回了嶺南。此時市紀委工作組也到來,正式針對縣委經費展開調查,但發生在會議室的一幕,卻飛速的在嶺南政壇傳播開來。
    嶺南市委市政府的要員們,紛紛從各個不同渠道得知了消息。市紀委書張鵬得知了會議室出現的那一幕,苦笑的連連搖頭,心說你穆燕招惹誰不好,偏偏去招惹葛老耿。那葛老耿這麼多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他,但憑什麼屹立不倒,憑的就是兩袖清風一身正氣,即便是市委要員也拿他沒辦法。
    市委書記辦公室。市委組織部長田浩沖正給書記鄭丙乙匯報著工作,李志福的電話打了進來。凌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李志富不敢做主,只能請示鄭書記。
    李志福給鄭丙乙做了詳細的匯報,甚至是按照會議紀要一點一點念給鄭丙乙听的。鄭丙乙沒有做出任何指示,只是讓李志福自己看著辦。
    掛斷電話,鄭丙乙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田浩沖好奇的問道,“鄭書記,什麼事這麼高興?”
    鄭丙乙笑道,“不是高興,只是覺得可笑。”鄭丙乙說著,把發生在凌渡會議上的這一幕說了一遍。
    “老田,咱們倆都是省里下來的人,你對這件事有什麼個人意見?”鄭丙乙問道。
    田浩沖想了想,認真的說道,“我對凌渡的干部了解的不是很深,但葛村志我非常了解。這個同志可以說是工作起來六親不認,不媚上不欺下,為人正直,他的話我相信。”
    鄭丙乙呵呵笑道,“都說凌渡民風彪悍,要我看,他們凌渡政壇更彪悍。凌渡的幾次經典戰役名震省內外,那幫家伙小破事斗來斗去,一旦遇到大事卻非常團結。別的不說,上次部委要員與樊法敦部長親自坐鎮,結果也是敗走麥城。別忘了那次可是路線問題,一群小干部居然敢冒這麼大風險,我在省里的時候都震驚不已。”
    田浩沖問道,“鄭書記,那您覺得該怎麼處理?”
    鄭丙乙看了田浩沖一眼,“能怎麼處理,當然是壓下來,難道還想讓省領導看咱們的笑話?老田,後天是常委例會,穆燕肯定會在常委會上提出此事。你可是市委組織部長,要堅持公正。”
    田浩沖苦笑道,“鄭書記,您這可是把難題甩給了我,那您就不怕凌渡那邊真的查出問題?”
    “查出問題也好,查不出問題也罷,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凌渡干群一定要穩定。”
    田浩沖點了點頭,“明白了,那我先回去。”
    鄭丙乙看著田浩沖離開,臉色漸漸寒了下來。矛盾在凌渡,但根源在上面,這段時間鄭丙乙也听說了市政府那邊的情況,他覺得穆燕這樣的行為,格局有些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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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讓鄭丙乙不明白的是,呂文多那個老狐狸至今都在和稀泥裝糊涂,難道他就這麼看著市政府內部亂下去?身為市委書記,鄭丙乙覺得那邊再這麼亂下去,只能逼著他出手了。
    嶺南凌渡,工作組已經進駐,王立峰也被請過去幫著協查和說明一些核查中的情況。
    整個縣委大院都在議論紛紛,維穩辦之中,李乘風也沒想到王立峰真敢去跟穆燕較勁。雖然與他的設想有很大的出入,但王立峰既然做出來選擇,已經冷靜下來的李乘風,只能再次出手幫他度過難關。
    李乘風拿起了手機,給葉青撥打了過去,“小青,準備開始吧,能不能像上一次募捐那樣引起轟動,就看你的了。”
    “姐夫,明天一早,我會給你一個驚喜。”
    掛斷電話,李乘風本想著給韓波說一聲,但猶豫了片刻,還是算了。現如今李乘風看透了問題的本質,也只想著保住王立峰,不想再插手韓波那個級別的事情。
    嶺南市政府,副市長辦公室。當穆燕還在返回的路上,韓波就接到了王友疆的電話。得知情況之後,韓波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讓王友疆靜觀其變,凌渡的一切都交給李志福做主。
    掛斷電話之後,韓波泡了兩杯茶,靜靜的等待著穆燕到來。以韓波對穆燕的了解,他知道這個女人絕不會第一個去找呂文多告狀,肯定會來找他。
    果不其然,穆燕回到市委辦公大樓,直奔韓波的辦公室而去。張遠擔心的看著穆燕,他覺得穆燕在氣憤之中失去了冷靜。這個女人玩陰的在行,但正事上,她確實比韓波差的很遠。
    韓波的辦公室內,兩個人在沙發上相鄰而坐。穆燕側身看著韓波,“凌渡的事,知道了?”
    韓波沒有隱瞞,微微點了點頭,“友疆剛給我匯報過。”
    “什麼想法,是幸災樂禍,還是準備看我的笑話?”
    韓波呵呵笑了起來,把茶杯向穆燕身邊推了推,“是不是當時很氣憤?”
    “不但氣憤,血壓都飆升了。”
    韓波嚴肅的說道,“穆副市長,我覺得咱們該干點正事了,斗來斗去,但是全市的經濟等不得。如今全市的工業規劃,經濟規劃,以及農副產品的規劃與推廣,都停滯不前。再這麼下去,恐怕我們將成為嶺南市政府歷史上,最不光彩的一屆領導班子。”
    穆燕冰冷的說道,“韓波,不要顧左右而言他,我問你凌渡的事該怎麼處理。”
    “您不是剛回來嗎,為何要問我。”韓波笑道。
    “那是你的地盤,他們都听你的。”
    “我糾正您一句,那是嶺南市的管轄範圍,他們是服從嶺南市委市政府的領導。”
    穆燕拿出一支三五香煙獨自點燃,吸了兩口說道,“韓波,當時我也是被氣昏了頭,確實下了一步臭棋。這件事很快就會發酵,我穆燕可以不在乎丟面子,但權威決不能倒下。韓波,咱們各退一步,把王立峰調離凌渡縣委,此事我不再追究。”
    穆燕已經做出了讓步,她知道韓波不發話,凌渡縣委絕不會上報調離王立峰,更別說是停職撤職了。別看王立峰只是個小小的縣委常委辦公室主任,但按照組織原則,副縣級干部不經縣常委會上報,穆燕要直接插手那得走停撤程序。更重要的是,王立峰屬于市委體系干部,在沒有任何過錯的情況下,鄭丙乙未必會同意。
    韓波淡淡的笑道,“穆副市長,這件事~我可沒有做交易的權利。我覺得,您還是去找找呂市長吧。”
    穆燕盯著韓波,片刻之後冷靜的說道,“好吧,這件事~我也有責任,那就這樣吧。”穆燕說完站起身,連招呼都沒打直接走了出去。
    韓波看著氣哼哼離開的穆燕,他知道反擊的時機差不多到了。自從韓波晉升副市長以來,穆燕一直想把控市政府黨組會議的決定權,老狐狸呂文多以退為進故意裝糊涂,也在等著一個臨界點。
    韓波隱忍了這麼久,今天這個臨界點終于被穆燕點燃。韓波相信,呂文多那個老狐狸也該出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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