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傳來一聲遙遠的尖叫。
賽娜召喚黑霧,但只能引來幾縷青煙和余燼。黑霧的低劣替代品涌過來,把她變成一個被死亡裹挾著的怨靈。她開始移動,整個世界都變成一片模糊的色彩,隨著地貌的改變而迅速變化色調。
她突然急停,比爾吉沃特來到面前。但這並不是她所認識的比爾吉沃特。港口破敗不堪,蝕魂夜已經徹底將這里吞噬。朽爛的木材、裹了一層爛泥的石牆、深海巨獸的尸骸,全都融合成為扭曲的尖塔。這些歪曲變形的混合體飄在半空中,周圍還有殘破的船殼,和原本泡在海里的幾百具棺材。作為什一稅的財寶也飄在殘骸碎片中,如同鬼魅的星光般閃爍。
賽娜放開黑暗,她的身體回來了,淹水的木板路在她的重量下吱嘎作響。她沿著堤道向前走,遇到一艘擱淺的捕獵船殘骸,銅制的船艏插進了一家靠海的酒館。
破爛凌亂之中站著一個人影。那是一個女人的雕像,它的雙手高舉作祈禱狀,斑駁的臉龐被凍結在恐懼的表情中。賽娜有一種熟悉感,就像是一個半忘的夢,隨後泛濫的悲傷把她從頭潑到腳。她伸出一只發抖的手,輕輕拂過雕像的雙頰。那個面孔坍塌了,隨後整座雕像都潰散了。最初很慢,然後一瞬間,那尊石像化為一對塵土。
他找到她了!
一種不太熟悉的恐懼在賽娜心中膨脹,催促她遁逃。她趕走這種感覺。他當然找到她了,雖然不知道她是誰。誰都躲不掉錘石的,這里是他的地盤。她曾見證過無數次折磨,對于這個魂鎖典獄長來說,每個靈魂都意味著無限次制造痛苦的樂趣。賽娜看著那堆塵土。
這不是錘石干的。
感覺不對。她在燈籠里呆過那麼久,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或許他改良了自己的手法。如果說有什麼恆常不變的,那就是他對完美悲慘苦難的追尋。
他遠望比爾吉沃特灣里的黑色海水。天邊籠罩著那座噴火的山脈。她知道這不是真的,一定是燈籠制造出來的景象。比爾吉沃特之南沒有山。她必須乘船繞過——
一個閑散的念頭從她腦海一閃而過。她注意到它,抓住它,翻過來仔細查看。寶庫打開了,里面有一段記憶。
她原本是要去比爾吉沃特的——不對,是他們倆原本要去比爾吉沃特。盧錫安!他要在那里戰斗,用盡全力把她從燈籠中解救出來,就像那麼多年一直以來,獨自承受。他幾乎被仇恨壓垮。
賽娜的意識延伸到廣闊的遠處。她微笑著感受到盧錫安的愛就在附近。但還有別的東西,深沉而且緊迫。是驚慌。她只在盧錫安身上有過一次這種感覺——當錘石殺掉她的時候。
她推開自己沉重的恐懼,集中精神開口說道,“盧錫安……我在這里。”
寂靜。
她又試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每次的結果都一樣——盧錫安對她的呼喚沒有回應。換作從前,她可以從燈籠內部與他交流,但錘石一定是找到了新的辦法壓抑她的聲音。
她的身體因絕望與暴怒而震顫。她閉上雙眼,心中默念多年前學會的頌詞。“鑿除閑質,獨留聖石。鑿除閑質,獨留聖石。”
她睜開雙眼,眼神中充滿了新的決心。錘石還未能擊垮她。
自然法則在燈籠里不生效。這個遠古的遺物是一片永遠都在變的地域,專門為了苦難打造。看上去這里是無限延伸的,但賽娜知道真相——她發現了燈籠的界標,還貼在牢籠的內壁上,感受它的縫隙。
但當她觀察天空時,心涼了半截。
這不是燈籠。
她暫停下來,重新思考曾經的時日還有她努力接受了的事實。她壓下對自己的否認,繼續搜尋。暗色的煙羽從燃燒的山巔噴薄而出,帶著焦黑的觸須染黑了天。她需要刺穿這塵灰色的帷幕。
她吸收煙塵和余燼,再次轉變形態,比爾吉沃特消失在遠方,她沖上天空。賽娜飛過了海洋,不斷提升高度。但山脈也在同時長高,轟鳴著在她前方噴出蒸汽。她向側面躲避酸蝕的雲霧,但那些燃燒的山峰追著她的方向,永遠都擋在前面,無法翻越。
黑暗在地平線上擴散——一場來勢洶洶的大霧似乎想吞噬沿途的一切。她無法躲開變幻的雲浪,便一頭扎進黑暗中。風暴在她身旁咆哮,無數個鬼魂的哀嚎如同疾風驟雨般迎面吹來。
這不是正路。你要回頭。
她伸直一只手,頂到更高處。一抹光亮在她指間跳躍,她的疑慮退去,開始尋找燈籠的邊緣。那道光閃得更亮了,突然打在她指尖劈啪作響。她收回了手,但那股刺痛已經開始蔓延成灼痛,讓她的鬼魂形態變得僵硬。黑暗能量猛增,在空中把她拴住。
賽娜從天上掉了下來。
她在厚實的塵埃中醒來。她的人類形體回來了,如同一條打結的繩子,被一層煙灰和塵土蓋在下面。她翻身躺平,咧嘴發出呻吟,閃電沿著她濕冷的身體發出弧光。電光逐漸消失,只留下麻木的刺痛。
身體上的折磨是燈籠之外的事物。錘石很少會使用如此低級的痛苦形式。心智與靈魂的土壤更適合埋下折磨的種子。或許這是在懲罰她的逃離。然而,感覺還是不對勁。
你要站起來!
她掙扎著單膝跪坐,但她的腿無法承擔她的體重,重新倒坍在地。世界變暗了,陰雲布滿天空,蓋住了最後一點色彩。
你要戰斗……你快要死了!
這個荒唐的念頭讓賽娜發笑。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下場。她曾經忍受過許多年——而且將再次忍受。
但隨著陰影的擴大,她開始害怕這一次自己要面對的新花樣。短暫的自由滋味會讓她的囚禁更加淒涼,讓她的孤獨和折磨更加悲慘。
然後,她有了另一個更加恐怖的念頭。
不!別去想!
或許她從來都沒逃出去過。可能她看到盧錫安遭遇了一次又一次潰敗,于是她破碎的心智想象出了一個不同的結局,讓她離開這悲慘的深坑。或許她的逃脫根本就是一場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