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墓一般死寂的議會大廳開始漸漸復甦。全副武裝的武士祭司察覺到了騷亂,從四面八方趕來,逆著躲避危險魔法的人潮進入大廳。
鷹鉤鼻推事站穩腳跟,將球型驚堂木砸向案台。
“本庭的均衡立刻恢復,”她命令道。
房間再次安靜了下來。人們將翻倒的長凳扶正,重新坐好。那個披斗篷的陌生人撓了撓鼻子,走到角落查看牆上新添的齊胸高的切痕。一位武士祭司小心翼翼地接近附魔巨劍。
在桌台的碎木之中,巨劍和劍鞘躺在那里。破碎的劍身散發出綠色的能量弧光。武士祭司彎腰握住劍柄,他用雙手舉起巨劍,感受它的重量。雖然裂隙依然存在,但這把武器卻完整地連在一起。
“快把這邪器拿走!”有人喊道。祭司將武器收回鞘中,又上來了幾個祭司將它搬走。
“是我殺了他,”銳雯又重復了一遍。她的聲音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這是她的往昔在說話。她看著大廳里的面孔。現在她全想起來了,在自己回憶的角落中驚醒。
“銳雯,”推事說。
銳雯的注意力從巨劍突然移向推事。
“你知道自己在供認什麼罪嗎?”她問。
銳雯點點頭。
“你為什麼這麼做?”
“我不記得了。”她只有這個回答。雙手被束縛的銳雯此刻無法拭去默然的淚水,只能任其順著下巴滑落。
推事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等待更多真相浮出水面,但經過徒勞的等待後,她向庭吏示意了一下。
“銳雯,你將被囚禁于此,直到明天黎明正式宣判,在此期間任何人都可以與你就私人恩怨諒解言和。”
銳雯盯著手上的鐐銬。
“我和其他兩位推事將查據法典並與長老們商議,對你的罪行給予恰當的刑罰。”
村民們安靜地離開了。最後離開的是那對老兩口。銳雯是根據听到的莎瓦對老伴的低語時的口音推斷的,只是劇烈的情緒讓話語難以辨認。當她听到兩個老邁的步伐漸漸走出門口,銳雯終于抬起了頭。大廳里已經沒有了活人——只剩下昔日鬼魂。
午夜的空氣冰冷清爽。夜空中一輪滿月周圍環繞著一圈冷冽的光暈。月光通過敞開的門扉灑進大廳,但並沒有照亮銳雯所在的房間盡頭的陰影。白天的時候沒有任何人進來與她諒解言和。雖然武士祭司抬走了巨劍,但大廳周圍牆上尖利的刀印讓村民們不敢進入。有些人打開了門,又有幾個人帶來更多爛蛋果,但最後不再有人來打攪銳雯的冥思。她終于得以入睡,但這是輕淺、間斷的睡眠,對于一個自知即將迎來最後一個黎明的人來說恰如其分。當她听到黑暗中悉索的腳步聲接近,立刻醒了過來。
銳雯睜開雙眼。
“老爹,”她說。“你在這干什麼?”
老伯貓著腰慢慢溜到她身邊,打開一個軟布包,里面全是工具。銳雯認出這是用來安裝和修理鏵刃用的金屬器材。
“你看我像是在干什麼,孩子?”月光勾勒出的輪廓讓他臉上的溝壑顯得愈發深邃,但他們二人周圍的幽暗氣氛似乎並沒有像銳雯想象的那樣感染老伯。
“你可真是一心想死,”他用責怪的口吻對她說。“你這樣是求不得均衡的。”
他在銳雯的手銬和腳鐐上鼓搗起來。銳雯並沒有將他推開並讓他回家,雖然她內心強烈要求她阻止老伯,但是私心讓她狠不下心。如果老伯是此生最後一個陪伴她的人,那麼銳雯希望這個瞬間可以盡量延長。她就一直這樣沉默地坐著,直到幾分鐘後她听到大廳外面的石子路上傳來腳步聲。銳雯看了看亞撒。他在笑,拿著解開的鐐銬在她面前晃了一下,就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的玩具。
“老爹。快。藏起來。有人來了。”銳雯的聲音急促尖銳,不容回絕。老伯快步躲進角落的陰影中。銳雯重新低下頭擺出睡覺的姿勢。她讓頭發遮在面前,睜著眼。
一陣強風吹過樹叢,繞過大廳的門柱。在一束月光的映襯下,一個人影立在門口。
這個陌生人不再用斗篷遮住臉,劍和金屬護肩也全都亮在外面。他和其他人一樣在門口停頓了一下。但和村民們不一樣,他走了進來。他沒有在石頭地面上留下任何腳步聲。當他距離銳雯一把劍長短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他從背後拎出了一個皮劍鞘,上面刻著粗糙的符文。他把劍鞘扔到銳雯腳邊,嘩啦一響。
“哪一個更重,銳雯?”他問道。“是你的劍,還是你的過往?”
顯然這個陌生人知道銳雯沒有睡著,所以銳雯也不再假裝。她抬頭看他,他的臉在灰暗的陰影中模糊不清,但鼻子上的傷疤清楚可見。
“你是誰?”她問道。
“另一把斷劍。”他回答說。“你準備認罪伏法。這一點我佩服你。”
銳雯看到他的臉上浮現出短暫的感情。
“你的劍背後的隱情,”他繼續說。“你知道真相嗎?”
“我殺了他。他是因我而死。他們全都……是我干的,”銳雯繼續說。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承擔更多悲傷。
“舉劍。”
銳雯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听到那人發出惱怒的低吼。
“站起來,你無可逃避,”那人說道。他的聲音不容回絕。
旋風開始在大廳中卷涌,推開長凳,也推著銳雯站了起來。戰斗本能和肌肉記憶指引著銳雯的手臂。當她面對這個陌生人的時候,帶鞘的巨劍已經握在她手中。
“我求他把它打碎。”她說。
“是嗎?”那人的聲音帶著嘲諷。
陌生人的懷疑刺痛了她,深入回憶的骨髓。她顫抖著,模糊地想起了那個景象。素馬長老的聲音寧靜平和。他的冥想室中氣氛凝重,帶著思想和焚香的重量。素馬長老並沒有評判她,也沒有評判她的負擔。
銳雯看著面前的陌生人,心中涌出一陣劇痛,流淌至全身,直到她握劍的雙手。她緊緊抓住劍柄,從劍鞘中抽出符文之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