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梁山泊基地出發時，鉛灰色的雲層正壓著地平線。
沿著戰備公路勻速行駛，車載電台始終保持著靜默狀態。隨著里程表數字跳動，擋風玻璃外的景象開始呈現詭異的漸變。
最先消失的是街邊販賣葵花籽的流動商販，接著褪色廣告牌上斯拉夫少女的微笑被鐵絲網取代，當最後一家亮著霓虹燈的脫衣舞酒吧消失在反光鏡里時，後視鏡中映出葉楓微微繃緊的下頜線。
三個半小時的行程仿佛穿越了時空斷層。前輪剛碾過基輔羅斯風格教堂的彩繪玻璃碎片，後輪就陷入了被炮火犁開的黑土地。
被掀翻的冰淇淋車殘骸與裝甲運兵車的防爆輪胎共享著同一片焦土，某個十字路口褪色的情人節廣告牌下，沙袋掩體後露出半截生銹的火箭發射架。流氓突然猛打方向盤，車身擦著彈坑邊緣掠過，驚起幾只正在啄食玉米粒的灰斑鳩。
當車輛拐入d區公路時，焊接在車頂的鞭狀天線突然劇烈震顫起來。綁在頂端的紅布條在含硫磺味的空氣中撕扯出尖銳的哨音，這抹血色在鉛灰色的硝煙里時隱時現，像極了戰地醫院飄搖的十字旗。
擋風玻璃上，一片枯槁的橡樹葉正隨著顛簸劃出斷續的軌跡，葉脈間凝結的褐色汁液讓人想起干涸的彈孔。
擋風玻璃裂痕間卡著的枯葉，隨著車身晃動劃出焦褐色的軌跡。當車子輪胎碾壓過被坦克履帶揉碎的柏油路面時，金屬與碎石的摩擦聲驚動了出來覓食的幾只鴿子，魏坤注意到某輛炮管低垂的t64坦克殘骸上，鵝絨被正吸收著久違的陽光，向日葵圖案的棉布在反應裝甲的鋸齒邊緣輕輕擺動。
“嘖嘖，人間煉獄啊，該死的戰爭。”
流氓開著車子，嘴里喃喃的嘀咕了兩句。
硝煙尚未散盡的勝利將駐地邊界又向西推了二十公里，安德烈的駐地就在今早完成了前移，因為他們打了一個勝仗，現在他們的地盤比葉楓上次來的時候擴大了一倍不止。
而且聯合到了西邊兒的反政府武裝，雙方勝利會師之後，更是氣勢如虹，正面戰場上竟然擊潰了政府軍的重炮和鋼鐵洪流，此刻正沿著國境線向烏國西部推進。
當車隊穿過用坦克殘骸焊接的凱旋門時，魏坤看見原本的指揮部舊址已經掛起褪色的紅十字旗，裂開的蒸餾塔在晨霧中蒸騰著稀薄的消毒水汽。
曾經標著\"柴油92\"的儲油罐被刷成叢林迷彩，裂縫里鑽出的野薔薇正纏繞著垂落的輸油管道——那些曾經輸送能源的鋼鐵血管，此刻掛滿了晾曬的繃帶。
穿碎花衫的老婦們圍坐在炮彈箱拼成的洗衣台前，染著碘伏的紗布在她們皸裂的指間翻涌成浪。血水順著焊接縫匯入橫臥的柴油桶，在銹蝕的金屬表面勾勒出詭異的河網。
七十毫米高射炮的炮彈箱堆里，佝僂著背的老焊工正用工兵鉗修理擔架，他脖頸間晃動的東正教十字架每次撞擊鐵架，都會濺起細小的金色光斑。
<彈殼，金屬踫撞聲驚起了正在油罐頂端啄食的灰鴿子。他抬手擋住從裂開的穹頂漏下的陽光，迷彩漆剝落的儲油罐表面，某個彈孔恰好框住了正在給傷員喂湯的少女身影。
“頭兒，瞧見了沒，老百姓都來幫忙了，不是我說，安德烈的隊伍很得民心嘛！”
魏坤笑嘻嘻的說道，嘴角卻揚起戲謔的弧度。
雖然安德烈的指揮部前移了，不過還好有智多星的提前聯系，葉楓一行人沒有撲空，老十一帶著十幾個游擊隊的軍人已經等在那里了。
硝煙尚未散盡的駐地入口處，嵌著彈片的沙袋堆表面泛著詭異的青灰色——那是晨露與火藥殘渣混合後的顏色。當車子的引擎聲碾碎晨霧時，蜷縮在了望台鐵皮棚頂的老十一猛然抬頭，槍口插著的半支未燃盡的卷煙簌簌落下火星。
生銹的鐵梯被ak槍托撞出帶顫音的轟鳴，這個胡子拉碴的漢子躍下時，沾著泥漿的作戰靴後跟掃過晾曬區。染血的棉球突然騰空而起，在穿過蒸餾塔裂縫的陽光下綻開成蒼白的蒲公英。十二桿突擊步槍幾乎同時完成立正動作，磨得起毛的帆布肩章上落下簌簌灰塵。
“老大！胖子！流氓！槍爺！”
粗糲的呼喊撞在裂開的混凝土牆面，老十一張開雙臂時，戰術背心上掛著的彈匣叮當作響。他左頰新添的擦傷還滲著血絲，卻不妨礙笑容從胡茬里掙出暖意。
“老十一，在這兒還習慣嗎？”
葉楓和自己的參謀使勁兒擁抱了一下，然後看向老十一身後的十幾個穿著軍裝的軍人。
“教導連的人？”
葉楓從口袋里摸出一包香煙，目光掃過士兵們磨破的帆布綁腿。隊列最末的年輕人突然挺直腰板，戰術背心側面縫著的彈藥包上，褪色的鐮刀錘子刺繡正在晨風中輕輕顫動。
“沒錯兒，不過現在是教導營了，教導連以老帶新，三個月，一個連變成了三個連，在經歷幾場戰斗之後已經形成了規模，戰斗力沒的說！”
老十一樂呵呵的說道。
要說葉楓幾個人來到安德烈這邊兒，最開心的莫過于天刃的參謀老十一了，這家伙現在整天在安德烈的軍營里，他不僅有著聯絡官的任務，現在還掛上了安德烈游擊隊作戰參謀的頭餃。
要知道，天刃的作戰參謀可都是葉楓從總參里選出來的科班出身的好手，在指揮大規模作戰這方面很是熟練，就連葉楓也比不了，要是沒有老十一，安德烈也沒這麼輕松的能夠拿下這麼大的地盤。
“做的不錯，安德烈能夠在短時間內擁有這麼大的勢力，你功不可沒，你給安德烈插上了鷹的翅膀。”
葉楓拍了拍老十一的肩膀。
“謝老大！”
老十一的軍禮帶起腰間彈鏈的脆響，掌緣結著機槍潤滑脂凝成的硬痂。
“安德烈的指揮部前移了，他和反政府軍的幾個首腦正在開會，這次踫頭兒之後，他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有機會面對面的對話了，所以只能讓我來接你。”
“我知道，咱們去前沿吧，我也好看看安德烈的人都是什麼狀態。”
老十一點了點頭，朝著後面一揮手，兩輛擦的一塵不染的軍用越野車就開了出來，這顯然是剛繳獲的政府軍裝備，車頭三色旗標識尚未打磨干淨，防彈玻璃上的彈痕卻被擦得 亮如勛章。
前方的路很難走，戰場上炮火把路面打的破敗不堪，所以只能靠越野車，葉楓幾個人紛紛上了車子，在前車的引導下，直奔安德烈的前沿陣地。
車隊沖出路障區時，前車突然急轉避開反坦克錐。一旁被掀翻的btr80輪式步戰車殘骸旁，兩個正在收集未爆彈的民兵抬頭揮手致意，他們腰間纏著的導爆索在朝陽下泛著銀光。輪胎碾過被122榴彈轟碎的瀝青路面時，飛濺的碎石在底盤裝甲上敲出密集的安塞腰鼓。
車隊就在這顛簸的路面上行駛了近一個小時，葉楓這才隱約看見前方迷彩色的帳篷，以及數輛裝甲車的影子。
經歷了一道哨卡，說是哨卡，過是三截埋著反坦克地雷的t80履帶板，五名肩扛rpg26的士兵從混凝土碎塊後起身。
領頭的上等兵ak槍托纏著滲血的紗布，防彈衣肩帶上別著三枚未啟封的f1手雷。老十一探頭後，幾個士兵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讓老十一刷臉放行了。
車子再向前，終于到了安德烈的前沿陣地，血腥味兒和硝煙還在上空飄蕩，一隊隊穿著各式軍服的士兵們在忙碌著安營扎寨，像是一群工蟻。
“到底不是正規軍，亂，太亂了！”
老十一看著紛繁忙碌的士兵們無奈的搖了搖頭，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