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四月的巴黎,天空仿佛永遠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並非總是硝煙,但那種被扼住喉嚨的緊張感,卻比硝煙更加沉重地壓在每一個市民的心頭。
街頭巷尾的咖啡館依舊營業,但談論的話題早已從藝術和浪漫變成了配給券、黑市價格以及昨夜德國佬又炸了哪里。
恐慌像緩慢滋生的苔蘚,在城市的角落里無聲蔓延。
面包店門口的隊伍排得更長了,人們挎著空蕩蕩的菜籃子,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焦慮和麻木的神情。
政府的廣播和報紙每天都在痛斥德帝國主義的暴行,將一切困難歸咎于敵人的野蠻轟炸,這固然點燃了仇恨,卻無法立刻填飽咕咕作響的肚子。
“又是豆子和糊糊……這見鬼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一個工人模樣的男人在隊列里低聲抱怨,引來周圍幾聲心有戚戚的附和。
“听說東邊的公路又被炸斷了,運糧食的車進不來。”
“軍隊呢?我們的飛機呢?就眼睜睜看著德國佬這麼炸?”
“哼,那些官老爺們自己餓不著就是了……”
怨氣在積累,像不斷充氣的氣球,目標不僅指向佔領者,也難免波及到苦苦支撐的法蘭西公社政府。
人們渴望保護,更渴望面包,盡管如此依然有相當多的人選擇信任與堅持。
他們或許同樣饑餓,同樣不安,但在酒館里,在工作間,還是這樣的聲音佔據大多數︰
“抱怨有什麼用?德國鬼子就是想看我們亂起來!”
“瓦盧瓦主席不是在想辦法嗎?再堅持一下!”
“相信政府,相信我們的軍隊,他們肯定有辦法的!”
政府確實正在絞盡腦汁想出來好辦法,通往巴黎的鐵路大動脈被德軍持續不斷的轟炸行動掐得七零八落,公路運輸同樣舉步維艱。
唯一的“安全”通道——南部路線,其運力在面對巴黎這座巨獸般的城市時,顯得杯水車薪。
被逼到牆角的法蘭西公社,開始挖掘一切潛在的運輸潛力。
他們加強了水路的運力,古老的塞納河再次煥發出生機,大大小小的駁船、拖船,甚至經過改裝的游艇,日夜不停地往返于巴黎與其他同在塞納河航線上的城市之間。
運輸速度緩慢,載貨量有限,但勝在相對隱蔽和安全,河水潺潺的流淌聲掩蓋了引擎的低鳴。
法國人也嘗試過夜間在公路運輸。
這是一個無奈且冒險的選擇,夜晚能避開德軍大部分的白晝戰機編隊,但黑暗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敵人。
嘗試開燈行駛的車隊,很快就付出了血的代價——一支執行夜間游擊任務的德軍轟炸機編隊,如同幽靈般掠過夜空,像瞎貓撞見死耗子那樣偶然發現了下方如螢火蟲般顯眼的車隊燈光。
一次俯沖掃射和幾枚小型炸彈,就讓數輛滿載物資的卡車化為了燃燒的廢鐵,而空襲到來造成的混亂引發了一些事故和傷亡。
關燈行駛以避免被德國空軍發現?在缺乏夜視設備的年代,這幾乎等同于集體自殺,偏航、墜溝、車禍的風險極高。
于是乎被現代戰爭幾乎遺忘的傳統力量,被重新推上了歷史的前台。
早在三月份,預見到交通線可能被嚴重破壞的公社政府就未雨綢繆地開始了大規模馬匹征調。
從諾曼底的農場,到中央高原的牧場,甚至通過英吉利海峽從盟友不列顛聯盟那里借來了一種體型碩大力量驚人的挽馬——夏爾馬。
到了四月中旬,巴黎夜間郊外的景象仿佛時光倒流。寬闊卻殘破的現代公路旁出現了另一番景象︰一輛輛由兩匹甚至四匹健壯夏爾馬牽引的重型卡車,排成了綿延不斷的隊伍,車輪碾過被炸彈坑窪填補不平的路面發出的沉重聲響,取代了卡車引擎的轟鳴。
車夫們裹著衣服,小心翼翼地駕馭著這些溫順的巨獸,卡車上滿載著用防水布嚴實遮蓋的糧食袋、成箱的罐頭、燃料桶或是醫療器械。
沒有燈光,只有馬蹄鐵敲擊路面的“噠噠”聲和車夫偶爾壓低聲音的吆喝,指引著方向。
效率低下嗎?
是的,毫無疑問,與現代卡車隊相比,由夏爾馬牽引的卡車運輸速度慢得讓人心急,盡管單次運載量勉強能通過增加馬匹的方式與卡車持平,但速度完全比不過。
但重要的是,它們安全,它們不需要明亮的燈光,可以悄無聲息地行走在夜色或晨霧中,在漆黑的夜晚也能憑借動物本能和車夫的經驗穩健前行、
德國人的飛機在高空很難發現這些融入大地的沉默隊伍,雷達波對它們毫無反應。
它們不依賴燃料,只需要草料和水,它們可以輕易離開主干道,利用鄉間小路網絡分散前進,極大地降低了白天時被空中偵察發現的概率。
這些古老的運輸隊伍,像緩慢卻堅韌的蟻群,沿著公路甚至田野小徑,頑強地將生命的養料,一點一點地輸送到嗷嗷待哺的巴黎城中。
它們承載的不僅僅是食物和物資,巴黎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對抗著最現代的封鎖。
